第35章

柳臨溪自毒發後, 身體越發虛弱。

他本就慵懶,如今每日睡着的時間更久了,即便是白天也只有那麽幾個時辰是醒着的。太醫開的方子倒是一日三頓地按時用着, 可絲毫看不出有什麽好轉。

“睡了多久了?”李堰坐在榻邊問道。

“柳将軍陪陛下用完早膳後, 說有些累, 便睡下了,一直沒醒。”蘇恒道。

李堰皺眉道:“太醫怎麽說?難道這藥一點用處也沒有嗎?連喝了好幾日,人反倒越發虛弱了。”

“陛下。”蘇恒道:“太醫說了, 這藥只是不讓毒性加重,并不能祛除。”

李堰盯着熟睡地柳臨溪看了一會兒,對方面色安然,嘴角還微微帶着笑意, 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好夢。他俯身在柳臨溪額頭親了親,起身走到書案邊坐下, 拿過一本醫書開始翻看。

這些醫書的內容大都涉及用毒或巫蠱之事,是李堰在先帝的書房找來的。先帝生前博覽群書,尤其對這些雜書頗為喜愛,收藏了不少。李堰從前覺得這些書毫無用處,如今病急亂投醫,便讓人都搬了過來,想着萬一能從中找到什麽頭緒, 說不定柳臨溪的毒就能解了。

“陛下,您既然已經着人往各州府都發了文書, 想來咱們大宴各種擅長解毒之術的先生聞訊趕來, 柳将軍的毒一定能解開的。”蘇恒道:“倒是您,這沒日沒夜的,別把身子熬壞了才是。”

“最短半月之期……如今已經過了四日了。”李堰嘆了口氣道:“你明日安排一下, 讓柳家的人進宮一趟,就說柳将軍寂寞,想同家人團圓。不,就說朕專程賜宴,讓他們全家來赴宴。”

蘇恒忙應是,第二天一早便着人去安排了。

李堰下了朝之後,柳父柳母和柳向晚都已經進了宮。柳臨溪今日氣色看着還湊活,李堰回來的時候他正立在書案前看柳向晚寫字呢。

“寫的什麽啊?柳将軍看的這麽入神。”李堰一進門便朝柳臨溪道。

“向晚在寫臣的名字。”柳臨溪道。

衆人見到李堰忙行禮,李堰對他們頗為客氣,還特意将那日的誤會又解釋了一遍。柳母那日過後一直擔心柳臨溪的身體,今日見了面又聽李堰說沒有大礙,這才安心了些。

柳向晚如今倒是本分,見了李堰多餘的眼神一個也沒有,倒是一直偷偷觀察柳臨溪。席間柳臨溪掩着嘴咳嗽了幾次,柳向晚緊張地盯着,見對方并未再咳血這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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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今日叫二老過來,一是同柳将軍團聚,上次朕去柳府提親鬧了誤會,連飯都沒能好好吃一頓,朕也很過意不去。二是,禮部的人算過了大婚的吉日,說三日後便是吉日,若是錯過了恐怕還得等上大半年。”

“三日後?這如何來得及?”柳夫人問道。

“是,朕也覺得太過倉促了。”李堰道:“朕與柳将軍大婚,乃是大宴的國事,理應風風光光的。可吉日等不得,所以朕思前想後,覺得不如先請禮部的人做個簡禮,讓朕同柳将軍先拜堂。至于大婚之禮,便慢慢籌備,等之後再到了吉日補上便是。”

柳夫人聞言看了看柳老爺,柳老爺沉着臉也不說話。柳臨溪此前也不知道李堰的打算,此刻也有些茫然地看着李堰,不知他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二老若是沒有異議,此事便這麽定了。”李堰道:“既是簡禮,朕也不打算驚動旁人,當日二老與柳二公子來宮裏吃個家宴,朕同柳将軍當着三位和太後的面拜個堂,這事兒也就算是成了。”

柳老爺和柳夫人席間自是不敢反駁,可柳老爺始終黑着個臉,任誰也能看出來他是不樂意的。柳老爺為人迂腐古板,對柳臨溪這個兒子多少也是有些在意的,在他看來柳臨溪跟了一個男人不能娶妻生子,本就是委屈了,如今連個婚禮都藏着掖着,簡直欺負人。

可他能怎麽辦呢?

跟皇帝硬來,他到底是沒那個膽識。

“老爺,你說句話啊。”柳夫人從宮裏出來之後,朝柳老爺道:“溪兒成婚可是大事,你這個當爹的一句話都不說,陛下面色都不大好看了,一直皺着眉頭。”

“我能說什麽?”柳老爺道:“口口聲聲說将來補上,如今都這般敷衍,哪兒還有将來。”

柳夫人原本也有些心疼柳臨溪,如今聽柳老爺這麽一說,眼圈也有些紅了。

他們這個兒子,跟了李堰,可真是委屈慣了。

将來萬一李堰喜新厭舊,別說是補上婚禮,說不定連個位份都不會給他。

老兩口顧着委屈憤懑,只有柳向晚一只低着頭不做聲。

事到如今,他對李堰和柳臨溪的關系多少也有了點自己的判斷。

此前他确實質疑過李堰的用心,甚至覺得他不值得柳臨溪托付,可此前李堰讓柳臨溪任禁軍副統領的時候,他着實驚訝了一番。要知道禁軍可是掌握着皇城命脈的,李堰讓柳臨溪做副統領,便等于把自己一半的身家性命交到了柳臨溪的手上。

李堰做到這個份上,對柳臨溪的心意可見一斑。

柳向晚心道,若此前當真是自己誤會了李堰,那今日這又是哪一出呢?

提親都提了,難道差一個風光的婚禮嗎?若李堰真是想拖延,即便是等個一兩年再談大婚之事,柳家人也說不出什麽來。可今日李堰卻提出來,要在三日後舉行一個簡禮,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除非……

李堰确實想要這個婚禮,卻又等不了……

送走了柳家二老和柳向晚之後,柳臨溪便倚在榻上休息。李堰走到書岸邊看了一眼柳向晚的字,見上面寫着柳臨溪的名字,便問道:“為什麽要寫你的名字?”

“本來想讓他寫你的,他不敢,就寫了臣的。”柳臨溪笑道。

“柳二公子滿腹才華,當場做幾首詩也不是難事,怎麽寫一幅字還能難住了?”李堰道。

柳臨溪輕笑一聲,起身走到李堰身邊,開口道:“你是真沒明白嗎?”

“朕不是很明白,柳将軍同朕說說吧。”李堰拉着柳臨溪坐下道。

柳臨溪道:“向晚這孩子是聰明,可他并非愛慕虛榮之輩。此前他有意接近你,不過是想試探你對我的心意。如今他已經打消了這個念頭,自然不會在你面前賣弄自己。”

“如此說來,倒是朕錯怪了他?”李堰挑眉道。

“你們兩個性情倒是像,都愛出賣色相互相試探。”柳臨溪揶揄道。

李堰失笑道:“這麽說來,柳二公子對你這般上心,朕都忍不住有些吃味了。”

“他可是臣的親弟弟,再怎麽上心又不能和我成親。”柳臨溪道:“倒是陛下,怎麽突然這麽着急要拜堂,難不成有些事情不拜堂做不了?”

李堰挑起他的下巴湊過去親了親,笑道:“你最近是越來越愛撩撥朕了,是不是以為朕當真會因為心疼你,不敢把你怎麽着?”

“臣不敢。”柳臨溪就勢勾住李堰的脖頸,和他接了個吻。

此時蘇恒在殿外禀告,說陸俞铮求見。

“讓他去禦書房等着,朕陪柳将軍說會兒話便過去。”李堰道。

蘇恒在殿外應了一聲。

柳臨溪這會兒也有些犯困了,沒說幾句話便昏昏欲睡。李堰一直看着他睡着,吩咐了蘇恒好生照看着,這才去了禦書房。

陸俞铮這幾日派人将柳府的人摸了個底朝天,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柳臨溪自打從西北回來之後,吃的喝的都是與柳家人一起,做飯的廚子甚至采辦的家仆,都是在柳府幹過三年以上的,接觸過的人中也沒有什麽疑點。

“柳家的人沒有疑點,宮中的人也沒有疑點。”李堰道:“那這毒會是誰下的?”

“臣不敢妄自猜測。”陸俞铮道。

若是找到下毒之人,說不定便能找到解藥。

可惜,找到此人猶如大海撈針一般,根本毫無頭緒。

李堰沉吟片刻又問道:“文書發出去已經三日了,可有民間術士郎中之類的出現?”

“未曾。”陸俞铮道:“陛下賞銀巨額,相信不久一定會有人找上門來的。民間能人異士甚多,定然能有人救得了柳将軍。”

李堰從前一直很厭惡怪力亂神之說,對那些游方術士更是深惡痛絕。如今他卻恨不得把大宴國這樣的人都找過來,只要能有一線希望救柳臨溪的命,他都在所不惜。

三日之期很快便到了。

今日休沐,李堰不需要上朝,早晨一直守着柳臨溪睡醒,也沒叫他。

倆人一起用了早膳,柳臨溪又喝了藥。

随後蘇恒捧了兩套大紅的喜服過來,讓他們更衣。

柳臨溪摸了摸那喜服,甚是喜歡,問李堰能不能先沐浴再更衣。李堰自然不會拒絕,便陪着他一起去了浴房。

浴房中水汽氤氲,又燃了暖爐,絲毫覺不出冷來。兩人坐在池中,李堰拿了把木梳一邊替柳臨溪梳頭,一邊開口道:“原本想等入夜後再行禮,但禮部的人說既是簡禮不需要講究那麽多規矩,所以便将時辰定在了巳時二刻。”

“我爹娘和向晚都會來嗎?”柳臨溪問道。

“嗯,母後也會過來。”李堰道:“朕前兩日派人去京郊,本想将皇叔也請來,但他身子不大好,如今京城天寒了,怕他受不住,便作罷了。”

柳臨溪笑了笑道:“既然是簡禮,不必在意那麽多,即便只有你我二人也是好的。”

“嗯。”李堰幫他把頭發梳順之後,挪到他對面坐着,又道:“從前朕還一直想着,要讓你去湍河營呢,幸虧改了主意。”

柳臨溪聞言也想起了這茬,便問道:“陛下似乎未曾說過,為何最後要讓臣留在禁軍呢?”

“朕這點心思你竟猜不出?”李堰道:“湍河營離京城雖近,卻也有三十多裏的路程,朕每日要上朝,你要處理軍務,咱們二人若是想見面少不了奔波。”

“留在禁軍,朕才能日日見到你啊。”李堰道。

柳臨溪聞言不由失笑,伸手捏了捏李堰的手指。

“朕知道,你戎馬半生,不會甘心一直窩在這宮裏頭。”李堰道:“朕向你保證,将來若你在這宮裏待得煩了,什麽時候想出去,無論是湍河營、西北軍還是別的什麽徐州營,任你挑選。不過有一樣,不能讓自己受傷,不能離開太久,至少得時常回來陪陪朕。”

柳臨溪笑道:“說不定到那個時候,陛下看臣也看得煩了。”

“不會的。”李堰開口道:“母後常說朕跟先帝像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先帝對母後一生忠貞,即便子嗣單薄也未曾再娶,連側室都沒有。我們李家的男人皆是如此,看上了誰,認準了便不改了。”

柳臨溪一怔,心裏某個地方突然疼了一下。

李堰這話若是為了哄他高興,他倒是能釋然地聽了去,可李堰說這話的時候,目光中毫無雜念,反倒帶着一股子決絕的勁頭,柳臨溪突然就有些怕了。

這幾日,柳臨溪大概也猜到了自己的狀況。

日日喝藥,偶爾咳血,身體越來越虛弱……

這不像染了風寒,倒像是……時日無多。

若非如此,李堰為何非要選在今日拜這個堂呢?

今日這堂一拜,他柳臨溪算是有了着落,真要一命嗚呼到了下頭也不再是孤家寡人。可李堰呢,還未滿十九歲,便成了個喪偶的皇帝。

柳臨溪看着李堰英俊的臉,心道,我怎會舍得這麽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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