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柳臨溪在京城待了這幾個月, 既不上戰場,也不去訓練場,身上的肌肉線條已經淡了許多, 如今倒是顯出了幾分纖弱, 不似先前那般結實了。

李堰拿布巾幫他把身上的水漬擦幹淨, 手不小心碰到了某處敏感部位,柳臨溪微微有了點反應,卻也并不尴尬, 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堰。

“柳将軍這麽看着朕做什麽?”李堰表情只微微一怔,便拿過裏衣幫柳臨溪穿上,絲毫沒有別的動作和舉動。

待幫柳臨溪穿好了裏衣,李堰才顧上自己。柳臨溪趁他轉身的時候, 伸手環住他的腰,幫他系好裏衣的衣帶, 順勢抱着李堰的腰沒有松手。

李堰側頭看着他問道:“該換喜服了,外頭還有人等着呢。”

柳臨溪在他額上蹭了蹭,開口道:“我到底是怎麽了?”

“啊?”李堰一時沒反應過來。

柳臨溪又問道:“是得了什麽病,還是中毒?”

李堰目光不由一閃,頓時僵住了。

柳臨溪摟着他的力道緊了緊,又道:“臣又不是三歲小孩,亦不是耄耋老人, 自己的身體如何,總不會半點都沒有覺察。陛下若真是在意臣, 便告訴臣實話吧, 總得讓臣知道還有多少時日……”

李堰眼圈一紅,回身抱着柳臨溪,卻半晌也說不出話來。

柳臨溪見狀心裏便猜出了大概, 倒不是他多聰明,實在是李堰從頭到尾都沒能掩飾住眼裏的那份凄怆。李堰少年人初次動情,恨不得将心都剜了送人,怎麽可能在戀人生命垂危之際尚可談笑自如?

莫說是他,就算換了柳臨溪也照樣做不到。

“不是病,是毒吧?”柳臨溪問道。

李堰點了點頭,開口道:“很慢的毒,以至于過了幾個月太醫都沒能發覺。都怪朕,起初你身子不大好的時候,朕便該想得到,你堂堂一個疾風将軍,在戰場上殺敵之時何等英武,怎可能到了京城之後身子便這麽弱……”

“還有多久?”柳臨溪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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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說……兩個月。”李堰到底沒敢将那半月之期說出來,眼看着半月過去了好幾日,連十日都不到了。但他心想自己是真龍天子,有他在旁庇佑,柳臨溪運氣再差也不可能只有最短的半月之期吧。

柳臨溪放開李堰,走到一旁的榻邊坐下,擰眉陷入了沉思。也不知為何,得知自己中毒已深時日無多的時候,他竟覺得很坦然,仿佛這一切并不突兀,冥冥之中早有了定數一般。

他此前便想過一個問題,原書中原主是在回程途中在湍河被人伏擊殺死的。那在這之前應該都活的好好的才對,可他自己是如何穿到原主的身體裏的呢?總得有一個契機,他才能取代原主活下去吧?

如今想來,或許就是中毒這個契機了。

原主服下了無解的毒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算是“死了”。

大概上天想給他一個機會,所以柳臨溪在原主徹底死去之前,穿到了他的身體中,這也是為什麽柳臨溪開始那段日子,記憶一直斷斷續續,大概就是那毒在作祟。可惜柳臨溪雖然代替原主躲過了湍河刺殺,身體中早已中下的毒,卻留了下來。

如果自己注定必死無疑,那重活這一世的意義何在呢?

難道就是為了遇到李堰,和李堰談個戀愛?

柳臨溪覺得,事情不該是這樣子的。

他既然重新獲得了生的機會,那麽他的生路便不應該是被堵死的。

一定有一線生機在某個地方……

他必須找到這一線生機。

為了自己,也為了不讓李堰年紀輕輕就做一個喪偶的皇帝!

“陛下,将軍。”蘇恒隔着屏風道:“該更衣了,吉時快到了。”

李堰伸手握住柳臨溪的手道:“朕一定會想辦法找到解毒的法子。”

“臣知道。”柳臨溪反手握住李堰的手道:“臣相信自己不會死,相信陛下一定會找到解毒的辦法,所以今日臣不想穿這喜服,也不想同陛下成親。”

“柳将軍……”李堰急道。

“既然臣不會死,待這毒解了,陛下可願意再與臣行大婚之禮?”柳臨溪問道。

柳臨溪看向李堰的目光坦然無懼,絲毫沒有心灰意冷,李堰怔怔地看着他,卻遲遲沒有點頭。

柳臨溪知道,李堰心裏很怕,即便他嘴上說着會找到解藥,可他還是忍不住害怕,怕萬一他傾盡了全力也挽回不了,怕留不住柳臨溪的命,怕錯失了今日的機會,便永遠無法與柳臨溪拜堂。

“陛下,難道你不想賭一把嗎?”柳臨溪道。

在所謂的“兩個月”和一生之間,賭一把,這個誘惑對于李堰來說太大了。尤其對李堰來說,他們之間根本沒有兩個月,有的只是所剩無幾的日子,沒有相守,沒有陪伴,沒有大婚,沒有肌膚相親,沒有兒女成群……有的只是柳臨溪離開後他看不到盡頭的灰暗和孤獨。

他想賭,賭他們之間沒有的東西,賭他連奢望都不敢的東西。

“陛下,柳将軍?”蘇恒又在屏風之外催促道。

李堰看着柳臨溪,目光中的猶疑和恐懼終于漸漸散去,他開口道:“朕賭,咱們若是贏了,明年今日,朕與你行大婚之禮,若是輸了,朕便終身……”

“不會輸的。”柳臨溪打斷他道。

李堰朝柳臨溪一笑,開口道:“對,咱們不會輸。”

蘇恒在外頭等了半晌,卻見兩人出來的時候并未穿喜服。

李堰朝蘇恒道:“蘇恒,将這兩件喜服收起來,下次再穿。”

“呃……是。”蘇恒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讓人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喜服。

柳父柳母與柳向晚已經被接進了宮中,太後也已經過來候着了,沒想到幾人空等一場,這拜堂是沒拜成,最後衆人一道吃了一頓家宴。

李堰雖尋了個由頭朝幾位老人解釋了一遍,但衆人面上不說什麽,心裏到底是不樂意。尤其是柳父,本來就覺得這簡禮是胡鬧,如今取消了,他反倒更不樂意了,還沒到宮門口就朝柳母抱怨,說李堰這兒婿實在是不靠譜,沒成親也好,将來若是散了,說不定柳臨溪還能再娶個人進門踏踏實實過日子呢。

柳母一邊安慰柳父,一邊還在擔心柳臨溪的身體。這孩子自從上次咳了血,她這個當娘的便總心慌,但李堰說了沒事,她也不敢過多追問,只能暗自祈禱,宮裏的太醫醫術高明能治好柳臨溪。

一路上只有柳向晚一直沉默不語,似乎在想事情。

柳父柳母這邊不高興,太後自然也不大高興,責備李堰不該胡鬧,折騰了這麽半天,倒是讓本來就虛弱的柳臨溪越發沒精神了。李堰好話歹話都聽着,也不敢反駁,只能送走了太後再去找柳臨溪安慰自己。

柳臨溪趁着李堰挨罵的時候已經睡了一覺,這會兒倚在床頭,面色恢複了不少。

李堰粘着他膩歪了一陣子,想起解藥的事情心情瞬間又黯淡了下去。

“前幾日,朕怕你疑心,一直不曾問過你。”李堰朝柳臨溪道:“太醫說,你這毒是入宮前後中下的,你那段時日可曾吃喝過什麽可疑之人給的東西?若是能找到下毒之人,咱們便可找到解藥。”

柳臨溪想了想,毫無頭緒。

但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這下毒之人他或許不知道是誰,可他卻知道有人要殺他。此前他在原主記憶中見到的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據程遠所說是李堰的暗衛,若此人不是李堰指使,那他背後之人便是真正要殺死自己的兇手。

事到如今,柳臨溪既然已經決心信任李堰,便也沒有繼續隐瞞此事的必要了。

“你可是想到了什麽人?”李堰一臉期待地問道。

“臣确實想到了一個人……”柳臨溪道:“此人是否朝臣下毒,臣倒是不知道,但臣曾多次夢見,此人要殺臣。”

“夢見?”李堰聞言一怔。

“是。”柳臨溪道:“臣曾多次夢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男人,要殺臣。”

“刀疤?”李堰一驚,忙問道:“這刀疤在何處?”

“從這裏一直到這裏。”柳臨溪在自己臉上斜着比劃了一道。

李堰聞言面色驟變,起身在殿內踱了幾步,喃喃的道:“怎麽會是他?”

“陛下可是認得此人?”柳臨溪問道。

“他是……”李堰道:“他是朕的暗衛。”

柳臨溪點了點頭,程遠說的果然沒錯。

“嚴格來說,他是先帝留給朕的暗衛,一共一十八人,各個武功高強,尤其暗器工夫了得。只是朕不喜這幫人天天潛在暗處圍着,所以一直很少動用他們。”李堰說:“你說的這個人,是暗衛的首領,叫劉一。”

柳臨溪皺了皺眉,若有所思。

李堰忙道:“朕從來不曾授意過他們殺你。”

“臣知道,再說這不過是個夢而已,陛下無需解釋。”柳臨溪道。

“你從前若未曾見過他,又怎麽可能夢見他。除非他在你周圍出現過,你當時未曾留意,卻記住了他的樣子,所以夢裏才會見到他。”李堰道。

李堰這個解釋倒是合理,柳臨溪便無需解釋為什麽會夢到一個沒見過的人了。

“那這京城之中,除了陛下之外,還有什麽人能驅使他們呢?”柳臨溪問道。

“除了朕……”李堰眉頭深鎖,似陷入了極大的糾結之中。

此時蘇恒在殿外朗聲道:“陛下,柳二公子求見。”

“向晚?”柳臨溪一怔,問道:“他不是剛出宮嗎?”

李堰朝殿外道:“讓他進來。”

“陛下,柳二公子說有話要同陛下單獨說。”蘇恒道。

李堰看了柳臨溪一眼,柳臨溪朝他笑了道:“去吧,向晚知道分寸,陛下不必如此怕他。”

“朕倒不是怕他,是怕你多心。”李堰說罷起身出了內殿。

柳向晚朝李堰施了個禮,李堰定定地看着他,臉上帶着審視。

“兄長身子可還好?”柳向晚問道。

“不大好。”李堰也不費心瞞他。

柳向晚點了點頭,似乎對這個答案并不意外。

“兄長身子原是挺硬朗的,這些時日漸漸衰弱,我便猜到怕是不大好。”柳向晚朝李堰拱手告了個罪道:“原以為是陛下所為……一直不知該如何應對,但今日見陛下面色凄然,想來對兄長應是關愛的。”

“你想說什麽?”李堰冷聲道。

“請問陛下,兄長是急病,還是中毒?”柳向晚問道。

李堰略有些驚訝,沒想到柳向晚竟然直接問了出來。

“中毒。”李堰道。

“下毒之人可找到了?”柳向晚問道。

“不曾。”李堰道。

柳向晚又朝李堰拱了拱手,告罪道:“向晚鬥膽,此前曾聽程公子提起過,言及陛下身邊有人欲對兄長不利。為此程公子多次設法,想讓兄長離開此地,奈何一直不曾如願。如今想來,若那日不是陛下安排,想必背後便是另有其人了,至于是誰,向晚無從猜測,但請陛下念在兄長忠君為國,設法救他性命。”

柳向晚所提供的線索,竟然和李堰方才與柳臨溪推測的不謀而合。

若柳向晚所言屬實,便也印證了程遠此前為何三番五次地對柳臨溪夾纏不清。

可程遠怎麽會知道李堰身邊的人對柳臨溪不利呢?他平日壓根不進宮,更別說接觸到李堰身邊的人了。若是換成林景澤,尚有可能是在煙花之地無意聽到了什麽消息,但程遠為人正派,不會去那種地方,也不會結交亂七八糟的人。

那程遠得知此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太傅府中。

若非此事牽扯太傅,程遠或許早就和盤托出了……

想通了此節,李堰心中的許多矛盾頓時理清了。

“你放心,你兄長的性命,朕看中的很。”李堰朝柳向晚道。

“如此便多謝陛下了。”柳向晚說罷起身告退。

待柳向晚走後,李堰便找來了陸俞铮。

吩咐他将暗衛首領劉一帶來,同時去太傅府将太傅請進宮。

半個時辰後,程太傅被陸俞铮帶着進了禦書房,他一見跪在地上的劉一,瞬間便明白了今日被請來此處的目的。或許在柳臨溪被李堰接近宮中的那一日,他就知道這一天早晚會來。

李堰面色鐵青地立在窗邊,見程太傅進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開口道:“劉一已經都交代了,他向來除了朕的命令,只看玉牌行事。太傅大人兩次拿了玉牌命朕的暗衛刺殺柳将軍,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程太傅道。

“太傅大人,你好大的膽子。”李堰目光一凜,身上透着毫不掩飾的戾氣。

程太傅平日裏素來不怕李堰,但今日面對這個學生,卻也不由有些冒冷汗。李堰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已經從那個初登大位時茫然無措的少年,成長為了一個頗具威嚴的天子。

“說吧,兩次刺殺你是如何安排的。”李堰道。

“臣讓劉一在柳将軍述職離宮那日,以暗器将劇毒刺入了柳将軍體內。”程太傅道:“依着那藥的毒性,柳将軍當夜便會斃命,但不知為何他并未死去。”

李堰眉頭深鎖,心道怪不得一直查不出下毒之人,原來這毒是以暗器刺入了柳臨溪體內,恐怕連柳臨溪自己都未曾察覺。

“臣第二日便讓劉一準備了新的刺殺計劃,打算在柳将軍回西北時,在湍河之畔将他截殺。”程太傅道:“因為陛下曾要他任職湍河營,他若死在湍河,這筆賬便可以趁機算在湍河營頭上,陛下也可以此為借口,敲打一下湍河營。”

李堰心道,難怪柳臨溪此前每次提到湍河都會緊張,大概是覺察到了某種危險吧。

如今想來,程遠撞見的恐怕就是這次密謀。程遠不知其中緣由,只知道劉一是李堰的暗衛,自然便以為是李堰要殺柳臨溪,所以才千方百計想救柳臨溪的性命,只可惜他顧忌着太傅,不敢名言,所以并未取得柳臨溪的信任,反倒将柳臨溪越推越遠。

“好手段,太傅大人連朕的後手都猜到了。”李堰氣極反笑。

“人算不如天算,萬想不到那毒藥對柳将軍竟然沒用,而他竟也放棄了回西北,直接被陛下接入了宮中。”程太傅苦笑道:“臣這兩次布置倒是多此一舉了。”

若早知道柳臨溪會進宮成為李堰的人,他又何苦處心積慮地要殺了柳臨溪呢。

偏偏造化弄人,程太傅該做的都做了,柳臨溪卻突然留在了京城,還直接跟了李堰。

李堰走到程太傅身邊,目光淩厲地看着對方,冷聲道:“解藥呢。”

“臣并不知此毒有解藥。”程太傅道。

“你撒謊!”李堰一把扯住程太傅的衣襟,目光中帶着殺意,厲聲道:“解藥到底在哪兒?”

“陛下,事到如今老臣再無必要隐瞞,老臣确實不知解藥之事。”程太傅道。

李堰看着程太傅,突然意識到了被自己忽略了的一個問題。

程太傅要驅使劉一,必須有玉牌為信,李堰驅使暗衛所用玉牌,并未給過任何人,怎麽會到了程太傅的手裏?除非,這玉牌是旁人給的!

暗衛是先帝留下的暗衛,玉牌也是先帝留下的玉牌。

除了李堰之外,先帝還會将那玉牌給誰呢?

只有一個可能……

“陸俞铮,着人将他們二人暫時關起來。你帶幾個人随朕去一趟京郊。”李堰冷聲道:“朕許久不見皇伯了,有些想念,去拜會他老人家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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