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褚雲楓開的藥苦是真的苦, 但效果卻并不如何明顯。
柳臨溪最初那幾日還有精力朝李堰抱怨幾句,喝了幾日後連抱怨的力氣也沒有了。
李堰一連兩日下朝後回到寝殿,柳臨溪都還在睡着。
問過蘇恒之後得知, 柳臨溪一早起來倒是将藥喝了, 早膳卻沒吃幾口。
“這麽下去,柳将軍怕是有些撐不住了。”蘇恒在一旁小心翼翼的道。
李堰若是從前聽到這話多半要發怒, 今日聽了情緒卻沒什麽波動,只是在榻前坐着,擰眉看着熟睡的柳臨溪。柳臨溪睡着的時候倒是看不出疲态,只是面上終究缺了些血色, 看上去有些蒼白。
“要不要讓太醫院其他的太醫來替柳将軍看看?”蘇恒試探着問道。
李堰沉吟片刻, 開口道:“讓褚雲楓過來一趟。”
蘇恒應聲去偏殿将褚雲楓叫了過來。褚雲楓這幾日每日都要替柳臨溪診數次脈,一日三頓的藥方也會不斷調整和變更,早晚還會替柳臨溪施針,所以折騰了這些時日,他也憔悴了不少。
“你進宮替柳将軍診脈得有十幾日了吧?”李堰問道。
“回陛下,今日是第十三日了。”褚雲楓道。
“朕記得你剛進宮之時, 柳将軍尚能行動自如, 這十幾日他日日喝你配的藥,非但沒有好轉, 反倒越來越虛弱。”李堰沉聲道:“這兩日,他連陪朕說話都沒什麽力氣了。”
褚雲楓道:“陛下,柳将軍自毒發到今日已經過了近一個月, 毒氣侵入體內越深,他的狀況就會越差,這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不用重複朕已經知道的事情,只要告訴朕, 現在該怎麽辦?”李堰道。
褚雲楓深吸了口氣,遞給蘇恒一張方子,蘇恒接過方子呈給李堰。
李堰接過方子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麽?”
褚雲楓道:“這藥與柳将軍的身體無益,但可使柳将軍短暫的恢複清醒。”
“然後呢?”李堰問道。
“然後……陛下便可與柳将軍同房……”
褚雲楓話尚未說完,李堰伸手在案幾上重重一拍,吓得蘇恒直接跪倒在地。
李堰目光中現出怒色,一字一句的道:“他連陪朕說話都不行了,你竟然還讓朕……”
“陛下。”褚雲楓拱了拱手道:“若柳将軍不能有孕,此前所有的工夫便都是白費。”
李堰聞言一怔,面上不禁現出頹然之色。
褚雲楓又道:“柳将軍的體質确實不易受孕,我這些時日也一直在調整藥方,就是希望能讓他的體質做一些改變。算着日子的話,只要陛下……盡力一試,這幾日或許會有好消息。”
褚雲楓若想為柳臨溪祛毒,前提是柳臨溪必須有孕。所以他此前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為了讓柳臨溪能盡快有孕,若此事不成,那祛毒一事便是無稽之談。
“柳将軍的身體……還能撐多久?”李堰問道。
“少則七八日,多則……半個月。”褚雲楓道。
李堰暗暗握緊了拳頭,将滿腔的負面情緒克制住,朝蘇恒道:“拿着褚先生的藥方去禦藥房抓藥。”
蘇恒聞言忙起身上前拿起藥方,吩咐人去了禦藥房。
半個時辰後,蘇恒着人将煎好的藥端了進來。
“陛下。”褚雲楓突然開口道:“我進宮第一日便同陛下說過,路并非只有這一條。若是陛下想改主意,如今是唯一的機會了,再往後拖恐怕就來不及了。陛下難道真的要将所有的籌碼,都壓在這一條路上嗎?”
李堰看了他一眼,問道:“另一條路,你有幾成把握?”
“一成。”褚雲楓道。
“一成?”李堰氣極反笑,道:“你讓朕拿柳将軍的命去賭你那一成的生機?”
“一成的生機雖小了些,總好過沒有吧?”褚雲楓道:“陛下可曾想過那個孩子?你連一成的生機都不打算給他!”
李堰聞言目光一凜,冷聲道:“朕叫你入宮,是保住柳将軍的命,不是讓你來教朕做事的。”
“陛下……”褚雲楓還想堅持,卻被李堰打斷了。
李堰道:“褚先生,朕要同柳将軍親/熱了,你是打算在這裏看着嗎?”
“陛下,柳将軍将來若是知道此事……”褚雲楓道。
“他不會知道。”李堰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都是朕的主意,若要找殺人兇手,也只有朕一個。”
褚雲楓還想再說什麽,蘇恒上前将他請了出去。
空蕩蕩的殿內,只剩李堰一個人。
他伸手撐着桌子沉默了片刻,将腦子裏的混亂情緒通通趕走,這才端着藥進了內殿。
李堰走到塌邊坐下,扶起柳臨溪讓對方靠在自己肩上。因為柳臨溪這會兒昏睡不醒,他只能将藥以口渡給對方。
褚雲楓這藥果然有效,喂完藥之後不過片刻,柳臨溪便悠悠醒了過來。
李堰伸臂将他攬在懷裏,滿肚子話想要同他說,卻哽在喉中一句也說不出來。
“我是不是睡了很久?”柳臨溪問道:“感覺做了好多夢。”
“也不算太久。”李堰溫聲道:“朕問過褚先生,這藥的藥力大,喝過了之後便會犯困。”
柳臨溪點了點頭道:“你下朝很久了嗎?今日不用批折子?”
“朕太想你了,沒心思看折子。”李堰湊到柳臨溪唇邊親了親,開口道:“本想多陪你說說話,又怕你一會兒沒精神了,所以先做點正事,再陪你聊天好不好?”
李堰口中倒是做出了詢問的姿态,行動上卻壓根沒打算等柳臨溪的答複。柳臨溪方才喝的那藥中大概是被褚雲楓加了東西,被李堰一撩撥便有些情動,自然也不會抗拒……
……
……
李堰顧忌着柳臨溪的身體,整個過程都極盡克制,溫柔又體貼。柳臨溪因着藥力的緣故,倒不如何疲憊,直到結束後精神都還不錯。
李堰見他難得這麽清醒,便在書案邊的畫筒裏翻出了一張畫軸拿給他看。柳臨溪隐約記得之前看到過李堰在畫一幅什麽畫,但李堰一直不給他看,搞得頗為神秘,今日倒是大大方方拿了出來。
“用不用先閉上眼睛?”柳臨溪問道。
“那倒不必,朕畫功并不好,還怕你會笑話呢。”李堰說着打開那畫軸。
柳臨溪目光落在畫上不由失笑,見李堰畫的果然是自己。畫中的柳臨溪一襲白衣倚在榻上閉目養神,頭發半散着,整個人顯得慵懶無比。李堰畫功雖不精細,但神韻頗好,寥寥幾筆便将柳臨溪那副散漫的氣質表現出來了。
“這裏怎麽空了一塊?”柳臨溪指了指一旁的留白問道。
“留着你給朕題字呢。”李堰道。
柳臨溪失笑道:“臣的字跡陛下是看過的,別糟蹋了這麽好的一副畫。”
“你的字跡雖然不工整,卻也別有一番風骨,旁人的字朕還瞧不上呢。”李堰道。
柳臨溪想了想,覺得李堰這要求倒也合理,他不想李堰遺憾,便點頭道:“既然陛下不嫌棄,臣便獻醜了。”
李堰聞言忙親手給他磨了墨,柳臨溪提筆沾墨,卻不知該寫什麽。應景的詞總難免傷感,不傷感的又不應景,若想寫一句得體又不煞風景的,還真是不容易。
“不如寫陛下最喜歡的那句如何?”柳臨溪問李堰。
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李堰一臉寵溺的道:“你寫什麽朕都覺得好。”
柳臨溪當即提筆,待筆尖正要落下之時,突然覺得胸口一滞,毫無預兆地吐了一口血出來。盡管他竭力想要避開那副畫,但還是有些許血跡落到了畫上。畫中柳臨溪那一襲白衣,落了點點血紅,像是冬日雪地裏綻開的紅梅一般灼目。
“可惜了這副畫……”柳臨溪面帶歉意朝李堰笑了笑,而後眼前一黑什麽都不知道了。
柳臨溪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睡得都要久。
褚雲楓換了幾次藥方,又施了幾次針,都沒能讓他醒過來。
這次李堰徹底沉不住氣了,将太醫院的太醫一并請了來。衆太醫戰戰兢兢研究了一日一夜,也沒得出個章程來,最後老院判實在是撐不住了,主動找李堰告了罪。
“柳将軍所中之毒已經深入肺腑,而且那毒藥的勢頭甚是迅猛,恐怕……柳将軍是撐不到明日了。”院判朝李堰磕了個頭道:“臣等無能,不能為陛下分憂,還請陛下息怒。”
李堰立在柳臨溪榻前,目光一直怔怔地落在柳臨溪蒼白的面上,對院判的話仿若未聞。老院判額頭冷汗直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蘇恒求助,蘇恒硬着頭皮上前朝李堰道:“陛下,您務必要保重身子啊,若是柳将軍看到您這般自苦,定然心中難過。”
李堰聞言依舊沒有應聲,只怔怔地看着柳臨溪,仿佛目光稍一錯開,眼前這人就會跑了似的。蘇恒實在是沒法子,着人去請了太後過來。太後來了之後,将一屋子太醫打發走了,只留了向太醫和褚雲楓在偏殿候着。
“若是你這麽守着柳将軍就能醒過來,那哀家陪你一起守着。”太後立在李堰身邊道。
李堰陳默片刻,啞聲道:“母後,是不是朕的決定當真損了陰德,朕才留不住他。”
“生死有命,你已經盡力了。”太後道:“柳将軍不會怪你的。”
“朕倒是希望他能怪朕,最好是日日都纏着朕,哪怕……”李堰聲音哽住片刻,只覺得心口疼得厲害,整個人幾乎站立不住。
蘇恒見狀忙叫了褚雲楓過來。
褚雲楓取了一枚護心的藥丸遞給李堰讓他服下,李堰卻一把捏住他的手腕,開口問道:“你一直不用藥,不過是因為無法判定柳将軍是否已經有孕在身,對不對?”
“是。”褚雲楓道。
尋常有孕之人,若想通過脈象診出,少說也要一到兩個月的時間,而李堰與柳臨溪第一次同房距今還不足一月。褚雲楓即便醫術超群,卻也無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診出。他原來一直寄希望于柳臨溪能多撐幾日,這樣或許還有機會,可柳臨溪的病勢惡化的太快了,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你現在便用藥。”李堰道。
“什麽?”褚雲楓道:“那藥及其兇險,若柳将軍并未有孕,藥力會直接反噬,他即刻便會斃命。”
若非如此,褚雲楓也不會等到現在都不敢用藥。
“朕知道……”李堰看向柳臨溪,沉聲道:“給他用藥。”
“皇兒。”太後伸手拉住他的胳膊道:“你可想好了,現下沒人能斷定溪兒是否有孕。你若是讓褚先生用藥,很可能會直接……”
“會直接害死他,朕知道。”李堰道。
“陛下,請三思。”蘇恒跪地朝李堰磕了個頭道。
在場所有的人都知道,柳臨溪即便不用藥,大概也沒有多少時間了。可一旦用了藥導致他現在立刻死亡的話,李堰心裏這個坎兒怕是一輩子都不會過去了。
在場的人都顧忌着李堰,唯獨李堰滿心都是柳臨溪。李堰太害怕失去這個人了,怕到為了留住他,不惜冒着可能會殺死他的風險。他管不了以後,也管不了後果,他只知道,如果此刻什麽都不做,柳臨溪唯一的結局只有死。
“褚雲楓,朕命你即刻給柳将軍用藥祛毒。”李堰道。
“是。”褚雲楓聞言當即從藥箱裏取出了早已配好的第一幅藥。
這藥他進宮的第三天便依着柳臨溪的身體狀況配好了,此後便一直等着确認柳臨溪有孕,沒想到今日會以這樣的方式派上用場。
褚雲楓原本還有些猶豫,但見李堰如此決心,心中反倒平靜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