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柳臨溪聽說李堰每晚都要去佛堂, 心中又好奇又新鮮。

于是當晚他睡覺之前,借口吃多了積食想出去轉轉,順道去了趟一念堂。

蘇恒起先還想攔着, 但顯然也攔不住柳臨溪, 最後只得默默跟着。

一念堂內燈火通明,柳臨溪躲在門外看了一眼, 見李堰盤腿坐在殿中,正伏在矮幾上抄寫經書。沒過一會兒到了時辰,李堰收起經書放好,将自己抄寫的紙頁也放好, 然後燃了香磕了頭, 這才離開。

柳臨溪從未見過李堰這副虔誠的模樣,心中十分訝異。

他拉着蘇恒躲在暗處,待李堰走遠之後才進了一念堂。

“陛下抄經抄了多久了?”柳臨溪問蘇恒。

“呃……是從将軍昏迷不醒那日開始的。”蘇恒老老實實答道。

從他昏迷那日開始?

柳臨溪不用問也知道此事多半和自己有些關系。

李堰是在佛前許了什麽諾嗎?

柳臨溪拿起李堰剛抄的紙頁翻看了片刻,見李堰已經抄了厚厚一摞,而且那經文抄的字字工整,毫無錯漏, 顯然十分用心。

“将軍?”蘇恒見柳臨溪半晌不語, 開口喚了他一聲。

柳臨溪拿了那本經書走到方才李堰坐過的地方坐下,開口朝蘇恒道:“蘇公公, 勞煩你為我磨墨。”

“啊?”蘇恒疑惑道:“将軍這是要?”

“我幫陛下抄寫幾頁。”柳臨溪道。

蘇恒聞言一怔,頓時有些心虛,生怕柳臨溪知道了什麽。李堰抄經乃是為了那個孩子, 此事可萬萬不能讓柳臨溪知道,否則李堰定然要大發雷霆。好在看柳臨溪面色如常,似乎不太像是知道了真相。

“将軍怎麽突然有了這個雅興。”蘇恒一邊幫他磨墨,一邊開口問道。

“雖然不知道陛下所求為何, 但我與他同心,他所求便是我所求。”柳臨溪鋪開一張新紙,提筆沾了墨,接着李堰抄到的地方開始繼續抄寫經文。

蘇恒聞言頓時有些鼻酸。

暗道将來若柳臨溪知道了這經書的緣由,想必也會有些許安慰吧。

柳臨溪當晚回去的時候便吩咐了蘇恒,說想和李堰一起茹素。蘇恒一聽吓了一跳,心道柳将軍這身子骨正是緊要的時候,若不好好吃東西,恐怕會出岔子吧?

此事他可不敢做主,只能找李堰拿主意。

“你是不是在柳将軍面前多嘴了?”李堰冷聲問道。

“老奴哪兒敢多嘴啊。”蘇恒道:“柳将軍何等聰明之人,日日與陛下相處,陛下有什麽事情還能瞞得過他?他知道了您茹素抄經的事情,昨夜去了一念堂,還替陛下抄了幾頁經書呢。”

李堰這一驚非同小可,當即扔下批了一半的折子便去了一念堂。

柳臨溪抄寫的數頁經文,整整齊齊的擺在李堰抄的經文旁邊,字跡雖不大好看,但寫的很認真。李堰拿起那沓經文,一頁一頁的看完,心中頓時湧起百般滋味。

“他……可曾說過什麽?”李堰問道。

“柳将軍說,雖不知陛下所求,但與陛下同心。”蘇恒道。

李堰聞言心中驟然一痛,像是被人狠狠紮了一下似的。

柳臨溪雖不知他這經文是為那個孩子而抄,卻選擇了同他一起完成這件事。

“陛下,可要阻止柳将軍?”蘇恒問道。

“他若想抄,便由着他吧。”李堰道:“他要陪朕茹素,也可依着他,只是要同褚雲楓打好招呼,在吃食上要慎重一些,不可虧了柳将軍的身體。”

蘇恒道:“是,老奴親自去和褚先生說。”

柳臨溪要吃素這事,着實有些難為褚雲楓了。有孕之人在吃食上本就要格外均衡,更別說柳臨溪體內餘毒未清,身子本就虛弱。但他有這個心,李堰又同意了,褚雲楓職責所在,只能盡力善後。

好在他醫術高明,指導好膳房的飲食搭配,再輔以藥膳,倒還應付的來。

柳臨溪并不如何貪嘴,吃葷吃素對他來說倒沒什麽所謂。

不過他漸漸發現,随着入冬越深,他的胃口和食量都越來越大,每日裏三餐幾乎已經不大夠了,常常在睡前都還得吃些點心才行。

這夜柳臨溪睡的早,沒想到半夜就餓的肚子咕咕叫,只得起來找些吃的。好在蘇恒提前備了些點心,柳臨溪下床的時候連鞋子都沒穿,站在地上覺得有些冷,便踩着椅子蹲在上頭,拈了兩塊點心吃了起來。

沒想到他剛塞了滿嘴點心的時候,外殿的門突然開了個縫,一個人輕手輕腳的踏了進來。對方大概是以為柳臨溪已經睡了,全然沒想到殿內會有個大活人”偷吃“東西,擡頭和柳臨溪看了對眼之後,吓了一跳。

柳臨溪此刻正以一個十分不雅觀的姿勢踩在椅子上,雙手各捏着一塊點心,嘴裏還塞着沒來得及咽下去的點心……那樣子看上去又無辜又可愛。

“陛下?”柳臨溪放下點心,端起桌上的涼茶喝了一口,總算是勉強将嘴裏的東西囫囵咽了下去,“這麽晚了,你怎麽來了?”

柳臨溪說着跳下椅子,李堰一見他腳上連鞋襪都沒穿,皺了皺眉,直接上去将人抱起來送回了內殿的榻上。不等柳臨溪開口,他又出去将柳臨溪沒吃完的那碟點心端了進來,放到柳臨溪手裏。

“你從前不怎麽愛吃這些東西。”李堰道。

“現在也不大愛吃,但是太餓了。”柳臨溪道。

“不愛吃便不吃了,這東西又冷又硬的想來也不好吃。”李堰聞言拿走了他手裏的東西,開口朝殿外的蘇恒道:“蘇恒,你着人去膳房弄一碗熱湯面給柳将軍。”

“是。”蘇恒聞言忙差人去弄面。

柳臨溪本想說不用麻煩了,但肚子卻很應景的叫了一聲。

“你這麽晚了怎麽會來霁月居?”柳臨溪道:“大冷天的,外頭多冷啊。再說你現在這個時辰來了,我若是睡着,咱們連個話都說不上。”

李堰聞言挑了挑眉,開口道:“夜裏有點想你,睡不着,便過來看看,沒想到撞見你偷吃東西。”柳臨溪不知道的是,李堰這些日子明面上跟他分居,實際上每晚他睡着了之後,李堰幾乎都會過來同他一起睡,早朝前再離開。只不過柳臨溪如今喝的湯藥裏有安神的東西,睡得比較沉,從未被吵醒過。

“大概是褚先生開的藥比較靈吧,最近感覺恢複的不錯,吃得多睡得多,感覺身上的肉都多了。”柳臨溪說着拍了拍自己的肚子,李堰目光一滞,表情掠過一絲不自然。

好在此時宮人端着面來了,李堰看了一眼那碗面,不由皺了皺眉。

只見那碗湯面一眼望去上頭漂着一層紅紅的辣油,看着就很辣的樣子。

“怎麽放了這麽多辣子?”李堰問道。

“回陛下,柳将軍近日胃口好喜歡吃辣的。”宮人忙道:“問過褚先生了,說是可以吃。”

李堰聞言沒再說什麽,但他記得柳臨溪從前口味并不重,難道是因為懷孕的緣故?念及此,他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句俗語,酸兒辣女,柳臨溪懷的是個女孩兒?

李堰看着柳臨溪埋頭吃面的樣子,不由自主想了想,若柳臨溪生個女孩,樣子肯定極美。柳臨溪眉眼十分靈動,五官也好看,就算是放在女孩臉上也不會很突兀。但既然是他倆的孩子,說不定長相也會有點像李堰,只是李堰五官棱角太分明,若是長得女孩臉上大概不夠柔美。

但想到一個小孩子長了一張糅合了兩人模樣的臉,李堰便覺得十分奇妙。

心中甚至不由自主有些期待……

“陛下,你想什麽呢?”柳臨溪吃完了面,滿足地吸了吸鼻子,開口問道。

李堰一怔,驟然從自己的幻想中抽離出來,內心一陣落寞……

“吃飽了嗎?”李堰問道。

“還行,味道有些淡了。”柳臨溪意猶未盡的道。

李堰皺了皺眉,心道放了這麽多辣子還覺得味道淡,看來柳臨溪将來的飲食,還得讓褚雲楓多費費心才行。

柳臨溪吃飽了便犯困,漱了漱口便躺下了。

李堰抱着他沒一會兒工夫,柳臨溪便安穩的睡了。

柳臨溪睡相并不好,李堰與他同床的時候,為了不被他踹下床經常得把人困在懷裏才行。不過他剛睡着的時候是老實的,一張臉安靜恬然,總讓人有些看不夠。李堰經常盯着看一會兒,就會忍不住湊過去親一親。

李堰偷偷親完了之後,目光落在柳臨溪平坦的小腹上。

不知怎麽想的,鬼使神差湊過去輕輕趴在那裏聽了聽。

柳臨溪的腹中适時傳來了一聲咕嚕聲……

早朝的時候,李堰忍不住朝蘇恒道:“朕昨晚聽到那孩子的聲音了。”

“啊?”蘇恒一臉驚訝的道:“柳将軍有孕還不足兩月,孩子還不會動吧。”

“怎麽不會動?”李堰道:“朕的孩子,同旁人的孩子能一樣麽?”

“奴才聽說,胎兒要到三四個月才會動。”蘇恒道:“興許,陛下同柳将軍的孩子與旁人不同吧,畢竟是龍胎。”

李堰挑了挑眉,不知怎麽竟還有點得意之色。

他有時候甚至會忍不住憧憬,說不定褚雲楓醫術高明,最後這孩子福大命大活了下來也未可知……他日日抄經為這孩子祈福,雖知多半是徒勞,但心裏總忍不住有那麽一絲幻想。

萬一上天垂憐他們呢?

今日早朝,有一件大事發生。

此事本身倒也算不上多驚天動地,不過是西北軍大捷之後,派了個将軍回來述職。但此人身份和來意十分不一般,其一他是疾風将軍柳臨溪的同僚,兩人在西北之時據說是生死之交,其二此人從前曾得了老王爺的推薦,此番回京本是要留在京城任職的。

此人便是于行之——西北軍除了柳臨溪之外的另一員大将,同樣的年少有為,同樣的名聲在外,同樣的相貌堂堂。只不過于行之相對而言比柳臨溪更穩重,在戰場上沒那麽鋒芒畢露,更為低調,名聲自然比柳臨溪要小一些。

今日,于行之的出現,着實讓朝臣們議論了一番。

有人覺得于行之這次來讨不到什麽好果子吃:

“聽說于将軍的父親是老王爺故交,倆人淵源頗深啊。”

“老王爺觸了陛下逆鱗,都被圈禁了,他推薦的人陛下定然不會重用。”

“西北軍已經有了柳将軍入京為官,哪還用得着他?”

“一山不容二虎,他來了柳将軍去哪兒?”

但也有一些人很看好于行之:

“柳将軍此前是因為有孕進宮,後來不是說孩子沒了嗎?”

“陛下到底年輕,心性不定,當時是給了柳将軍禁軍副統領的職位,可後來禁軍不還是陸俞铮一直把持嗎?”

“對啊,陛下若真看中柳将軍,怎麽柳将軍一直連朝都不上?我看于将軍很有希望。”

“柳将軍雖然也是西北軍的,但安于躲在後宮做個金絲雀,倒是這于将軍看着沉穩多了……”

還有一些人借此機會八卦了一下李堰和柳臨溪的現狀:

“聽說陛下和柳将軍如今分居兩殿,柳将軍似乎不再得寵了。”

“此前陛下不是懸賞民間擅用毒蠱之人嗎?聽說柳将軍中毒了,不能侍奉……”

“不是說太醫院新來一個姓褚的少年嗎?據說他日日在禦書房伺候……”

“哎,可惜了柳将軍大好前程……”

“柳将軍他日若是出宮,照樣會有不少才俊上門提親,多少人等着他失寵呢……”

于行之倒是頗為淡然,立在大殿中不卑不亢。

他述職之後,便垂首等着李堰的詢問。

“于将軍一路辛苦了,朕常聽柳将軍提起你,說你們在西北之時是莫逆之交,此番于将軍回京,想必也一直盼着能與柳将軍敘敘舊吧?”李堰一臉笑意的問道。

他此話一出,衆人皆驚,沒想到他這麽直接,一點彎子也不繞。

但李堰說這話時看似随意,但有心之人都知道這話裏分明帶着幾分試探。

“回陛下。”于行之拱手回道:“臣在西北軍之時與柳将軍分屬兩部,作戰時他多為中軍前鋒主力,在西北軍中英勇無雙,臣多為右軍承策應之責,說起來臣還算是他半個屬下。”

于行之這話說的極有分寸,對李堰那句試探,既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同時他一句“半個下屬”,便算是當衆撇開了他與柳臨溪的關系。

話已至此,李堰也不好再多問,當即誇贊了幾句西北軍的英勇,又着禮部拟了封賞西北軍的日子,便退朝了。

“陛下,看來于将軍和柳将軍并不如傳言中那般親近啊。”下了朝之後,蘇恒見李堰一直沉着臉,便斟酌着開口道。

“呵。”李堰冷笑一聲道:“他若直接認了,當堂求見柳将軍,朕反倒不會多想。故交舊部,京城重逢,哪怕關系不親近也該見面敘敘舊吧?可你看他話裏話外都在和柳将軍撇清關系,生怕有任何牽連。”

“這于将軍莫非是和柳将軍不睦?”蘇恒問道。

“他是聽到了什麽風言風語,拿不準朕對柳将軍的态度,所以怕朕忌諱他反倒牽連了柳将軍。”李堰道:“越是看着疏離冷淡,反倒越是說明他處處都在為柳将軍着想。”

蘇恒聞言恍然大悟,頓時為于行之捏了把冷汗。

“你找人跟着他,看他出宮之後第一件事是不是去柳府拜會。”李堰道。

若李堰猜的沒錯,于行之下朝後第一件事就是去柳府打聽柳臨溪的近況。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