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李堰猜的方向沒錯, 但于行之出宮後去的并非柳家,而是直接去了太學。

要打聽柳臨溪的情況,找柳向晚顯然比找柳家二老要靠譜的多。

柳向晚聽說有人來找自己的時候有些訝異, 直到看到于行之才反應過來。

于行之剛從宮裏傳來, 穿着一身武服,站在滿是文人少年的太學之中十分惹眼。衆人大多不知道他的身份, 但見他相貌英俊,氣質出衆,便都忍不住紛紛猜測。

“于大哥?”柳向晚見到于行之後頗為驚訝,但目光中也隐隐有些驚喜之色。

“幾年的工夫沒見, 都長這麽大了。”于行之伸手想揉柳向晚的腦袋, 但一想對方已經不是個孩童,此舉在衆目睽睽之下略有些不妥,便在柳向晚肩上拍了拍。

于行之幾年前見過柳向晚,當時柳向晚還是個小少年的模樣,如今卻已長大成人,褪去了滿身稚氣, 到頗有幾分文人的出塵之資。

“你剛回京嗎?”柳向晚問道。

“嗯, 今日剛進宮述職出來,聽聞你進了太學, 便來看看你。”于行之道。

柳向晚聞言笑了笑,同他并肩出來,開口問道:“可曾見過我兄長了?”

“尚未有機會見他。”于行之道:“陪我去前面的茶樓坐坐吧, 正好有許多事情想問問你。”

柳向晚聞言點了點頭,托人給太學的夫子帶了個話,陪着于行之去了茶樓。

“你兄長進宮一時頗為突然,消息傳到西北的時候, 我一直都覺得難以相信。他那樣的性子,習慣了在西北馳騁,怎會突然決心留在宮裏?”于行之問道。

柳向晚道:“兄長的想法,于大哥見了他自可以親自去問,向晚并不知曉。”

“我倒是疏忽了,你與他自幼便不太合得來,一文一武,一靜一動,想來他也很少同你談心。”于行之失笑道:“無妨,改日我自去問他便是。”

柳向晚自幼性子沉穩,與跳脫不羁的兄長一直玩不到一塊,再加上兩人年紀相差好幾歲,更是沒有什麽共同話題。幼時柳向晚整日都是之乎者也,他兄長則喜歡鬥蛐蛐掏鳥窩,再大些的時候柳向晚進了學堂,兄長去了西北,倆人便更沒有什麽相處的機會了。

倒是于行之,雖然同柳向晚只見過幾次,但他的談吐和氣質,倒是更能和柳向晚聊到一處。柳向晚曾經十分納悶,于行之這種溫潤儒雅的性子,怎麽會和兄長成了莫逆之交呢?

“你兄長近來在宮中過的可好?”于行之問道。

“陛下待兄長極為愛重,兄長對陛下也頗為戀慕。”柳向晚道。

于行之聞言有些驚訝:“陛下年紀尚輕,聽聞他性情頗有棱角,你兄長素來不羁,倒是難為他能和陛下相處得融洽。”

“兄長性子變了許多,如今與我都能相處融洽,更別說是陛下了。”柳向晚道:“于大哥若是放心不下,進宮去看他便是,陛下對兄長約束并不嚴格,出入宮都随意的很。”

于行之此前摸不透李堰的心思,生怕自己提及柳臨溪惹他猜忌,所以一直回避。如今聽柳向晚一說,才發覺自己似乎想得有點多,但他性子素來謹慎,自然處處都會想的周全些。

“你在太學如何?還習慣嗎?”于行之問道。

“都是讀書,倒是沒有什麽不習慣的,太學中夫子講的更深一些,同窗之間交流的也更多。”柳向晚道。

于行之點頭道:“一會兒你陪我去趟驿站,我帶了些書過來,送給你的。”

“從西北帶過來的嗎?”柳向晚驚訝道。

“嗯,都是平時在那邊搜羅來的雜書,我看過一兩遍之後也沒別人要看,擱着蒙塵有些可惜,便想着送給你,也算是物盡其用了。”于行之笑道。

柳向晚聞言十分高興,朝于行之道:“這世上,唯有于大哥是最懂向晚的。”

于行之聞言一怔,垂首笑了笑,并未答話。

柳向晚看着他,嘴角挂着幾分不加掩飾的笑意。

入夜後,跟着于行之的暗衛去朝李堰彙報了結果,李堰聞言頗為驚訝。

“于行之出宮後一直和柳向晚待到現在?”李堰問道。

“是,他們去茶樓喝過了茶,便去驿站取了許多書。于将軍親自将書幫柳二公子送到太學,然後兩人又去珍味樓吃了午飯……午飯後兩人在京城逛了許久,傍晚在街邊吃了馄饨,入夜後又去戲樓看了話本……”暗衛一一彙報道。

“看的什麽話本?”李堰問道。

“許久前的老話本了,是柳将軍和陛下的故事。”暗衛道。

李堰一怔,沒想到那個話本時至今日還在演呢。

“于将軍看話本的時候什麽反應?”李堰問道。

“于将軍和柳二公子有說有笑,看得挺高興的。”暗衛道。

李堰:……

這就尴尬了。

原來于行之對柳臨溪果然沒有別的私情,倒是他又是試探又是找人跟蹤的,顯得有些小氣了。還好柳臨溪不知道這些,不然總歸是有些丢人。

“明日在霁月居設宴,請于将軍和柳二公子一同進宮赴宴。”李堰朝蘇恒吩咐道。

既然于行之坦坦蕩蕩,李堰多少也得大度一回。

柳臨溪得知于行之進京的事情,還是挺高興的。于行之雖然是原主的朋友,但柳臨溪擁有原主的記憶,所以對于行之頗為親切。

“朕見于将軍行事沉穩,倒是頗為欣賞。如今西北大捷,駐守之人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所以朕有心讓他留在京城,你覺得如何?”當夜,李堰問柳臨溪道。

柳臨溪圍着薄毯抱着手爐坐在榻上,思索片刻道:“西北軍年輕的将領中,除了臣之外,便屬于将軍最為得力,甚至在謀略一事上,他比臣都要更勝一籌。如今戰事雖然減緩,但西北終究還不算太平靜,臣以為不應該急着将于将軍留在京城。”

“只要戰事不再複起,倒也無妨。”李堰道。

“若戰事真的再有反複,臣也可再回西北……”柳臨溪道。

李堰聞言皺了皺眉道:“你如今身子這樣,怎麽回西北?”

“褚先生醫術高明,不出三個月臣便可恢複如初。”柳臨溪道:“陛下不會以為,臣進宮養了這些日子,就不知道怎麽打仗了吧?”

李堰聞言失笑道:“別說不吉利的了,西北戰事剛停,你我便在這兒盤算着何時再開戰。”

“是,臣失言了。”柳臨溪忙笑道:“明日于将軍和向晚幾時進宮?”

李堰擡眼看他,開口道:“怎麽,柳将軍已經迫不及待了?”

“臣與于将軍數月不見,自然有些想念,陛下不會吃味吧?”柳臨溪笑道。

柳臨溪抱着手爐渾身暖烘烘的,面頰帶着些許紅意,顯得他英俊的臉越發動人。李堰聽他揶揄自己,本就有些心虛,索性上前把人撲倒壓/在身/下,笑道:“朕便是吃味又如何,柳将軍不是素來知道朕的脾性嗎?”

“那明日于将軍進宮,臣躲在簾子後頭可好?”柳臨溪打趣道。

“你身子好了便越發伶牙俐齒,當真以為朕不敢教訓你嗎?”李堰說罷俯身狠狠地親了柳臨溪一口。片刻後他目光落在柳臨溪白皙的脖頸上,突然心念一動,索性在那處狠狠一嘬,留下了一小片十分明顯的紅痕。

第二日午膳前,于行之和柳向晚結伴進宮。

柳臨溪今日特意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襲天青色的長袍,整個人顯得很精神,若不仔細分辨,倒真看不出他身上還有未清的餘毒。

“回京這幾個月,倒是略長了些肉,沒那麽單薄了。”于行之打量了柳臨溪片刻道。

“于兄這是笑話我不思進取,缺乏鍛煉吧?”柳臨溪笑道。

于行之道:“我倒是頗為羨慕,進京這些時日也想學學你如何不思進取呢。”

除了原主的記憶中,柳臨溪這是第一次見于行之,但他并未覺出什麽陌生感。大概是于行之這個人的氣質太過平和,相處起來總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所以很容易拉近距離。這也解釋了為什麽柳向晚和原主疏離,卻能和原主的同僚這般親近。

宴席上,李堰朝于行之寒暄了幾句,贊賞了他在西北的功績。

于行之一直不卑不亢,表現的十分得體。

期間柳臨溪給于行之盛湯的時候,衣襟略一扯動,露出了脖頸處的紅痕。于行之目光落在那處不由一滞,随即淡淡一笑,李堰将他的神情看在眼裏,不由挑了挑眉。

“我看你胃口不錯,但血氣似乎有些不太足,不知道是什麽緣故?”于行之問柳臨溪。

“前些日子生了場病,不過調理至今,已經沒有大礙了。”柳臨溪道。

中毒一事牽扯到老王爺和太傅,柳臨溪自然不會對于行之提起,免得節外生枝。

于行之聞言眉頭一擰,開口道:“我搭個脈看看。”

柳臨溪聞言失笑道:“倒是忘了你還有這個本事。”

于行之在軍中之時很喜歡看雜書,懂得頗多,于醫術也有些研究。此前他嫌軍中的大夫技藝不精,經常出言指導,有時候也會親自為軍中的兒郎們看病治傷,醫術或許比不得太醫院的太醫,但卻一點也不比軍中的大夫差。

柳臨溪擡手就要讓于行之搭脈,李堰見狀大驚失色,忙道:“于将軍還會醫術呢?”

“臣并不精湛,但在軍中之時經常為柳将軍診脈治傷。”于行之道。

柳臨溪并不知李堰的顧忌,心想自己中毒一事連太醫都未必能診明白,想必于行之也沒那個本事。而且他也挺好奇的,想看看于行之的醫術究竟如何,萬一真診出來了,他搪塞幾句也不是什麽大事。

于行之伸手搭上柳臨溪的脈。

李堰神色緊張,心虛地看向柳臨溪。

只見于行之面色幾經變換,時而疑惑,時而訝異,似乎頗為糾結。

“怎麽,你這是診出了什麽了不得的脈象?”柳臨溪笑道。

“柳将軍的脈象……”于行之似乎頗有些猶豫。

柳向晚見狀,開口道:“于大哥可是帶兵打仗之人,替兄長診脈不過是心血來潮,難道還真能搶了太醫們的風頭不成?依向晚看來,他這是不敢輕易開口,怕折損了自己西北第一名醫的聲望。”

“哈哈哈哈。”柳臨溪聞言大笑。

于行之面色一緩,放開柳臨溪的手腕道:“我這點小心思,倒是被你弟弟看得透透的了。”

于行之玩笑幾句并未對柳臨溪的脈象做何評價,李堰見狀不由松了口氣,朝柳向晚投去了一個感激的目光。柳向晚淡淡一笑,轉頭看了一眼柳臨溪,若有所思。

午膳後,李堰特意叫了褚雲楓去禦書房,将今日的事情朝他說了。

“陛下不必太過緊張,柳将軍有孕不足兩月,于将軍雖然會些醫術,卻未必能診出來。再說了,他既然未當面戳破,大概心中多少有些分寸。”褚雲楓道。

李堰聞言若有所思的道:“于行之在西北多年,說不定對西域的毒有些見解,将來若是有機會,你可以找他探讨一下。”

“陛下是對草民的醫術不信任?”褚雲楓道。

“朕只是……算了,沒事,你先下去吧。”李堰有些疲憊的擺了擺手,打發褚雲楓走了。

從宮裏出來之後,于行之便一直深鎖眉頭。

柳向晚心知他一定是診出了什麽,便問道:“兄長的身體,可有異樣?”

“向晚,你方才為何阻止我?”于行之問道。

“我見陛下神色緊張,似乎是怕你診出什麽來,萬一你當場戳穿,恐會惹來麻煩。”柳向晚道。

他一直是知道柳臨溪中毒一事的,所以他的第一反應是于行之診出了柳臨溪體內的毒。此事頗為隐秘,李堰既然不想讓人知道,于行之當面說破自然會不妥,所以他才會阻攔。

況且,雖然事後李堰一直沒有朝柳向晚提過柳臨溪中毒一事的細節,但柳向晚見柳臨溪身體日漸恢複,便猜到那毒多半是解了,自然不會莽撞地去追問。

“我也覺察了陛下的緊張,所以很是迷惑。”于行之道:“你兄長是喜脈。”

“喜脈?”柳向晚驚訝道:“兄長有孕了?”

“是。”于行之道:“我不大明白,這是喜事,陛下為何怕我診出來?”

“此事……會不會兄長也不知道?”柳向晚道。

于行之思索片刻,點了點頭道:“那就更奇怪了,陛下為什麽要瞞着你兄長?”

柳向晚思忖片刻,一時也有些疑惑,但此事顯然不太正常。

不久後,入了臘月。

臘月初八這日,李堰着人在京城多處擺了粥棚,施臘八粥。

柳臨溪在宮裏早就悶得夠嗆了,今日自請出宮去施粥。李堰不大放心,但又不忍讓柳臨溪失望,便差了劉一帶着一半的暗衛跟随保護,又讓遣了一隊禁軍的人跟着,這才放心。

柳臨溪想着去看看柳向晚,便徑直去了太學外頭的粥棚,沒想到于行之也在那裏。

“兄長竟然也來了,這麽冷的天,仔細別着了涼。”柳向晚拿了個手爐給柳臨溪,怕他吹了風,特意讓他到避風處待着。

柳臨溪無奈道:“我又不是個嬌滴滴的大姑娘,你這麽仔細做什麽?”

“怕兄長累着了。”柳向晚道。

“我好歹是個武将,施個粥能有什麽累的。”柳臨溪笑道。

柳向晚聞言笑了笑,随後和一旁的于行之交換了一個眼神。

顯然,柳臨溪并不知道自己有孕一事。

“近日天涼了,兄長可不要大意,太學之中已經有好幾個同窗都染了風寒。”柳向晚拿了件披風給柳臨溪披上,仔細地系好衣帶,叮囑道:“兄長若是有恙,陛下也要跟着擔心了。”

柳臨溪老老實實讓柳向晚給自己系好披風,這時有一個太學生路過兩人面前,突然一個踉跄倒向了兩人。柳臨溪眼疾手快地扶住對方,卻見對方面色蒼白,額頭滲着冷汗,似乎是病了。

“吳文舉?”柳向晚扶住對方,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我……難受……”那個叫吳文舉的學子咳嗽了幾聲,似乎有些喘不過氣。

柳臨溪見狀,立刻差人将他送到了醫館。

“今年的風寒似乎比較嚴重。”柳向晚站在柳臨溪旁邊,一邊幫忙施粥,一邊看向排隊領粥的人。只見人群中,不時便有人咳嗽幾聲,有的面色也不大好,狀況看着與方才病倒的吳文舉頗有相似之處。

柳臨溪皺了皺眉,問道:“你說你們太學之中已經有許多人染了風寒?”

“是……”柳向晚被他一問,不由一愣,兩人對視一眼,意識到了什麽。

一旁的于行之聽到兩人的對話,擡眼看了一眼面前排隊的人群,頓時也想到了什麽,面色跟着不由一變。

“于将軍……”柳臨溪道。

“我立刻帶人去醫館看看。”不等柳臨溪開口于行之便道:“向晚照顧好你兄長,我很快回來。”

于行之借了一匹禁軍的馬,上馬快速奔向離太學最近的醫館。

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他便匆匆回來,拉着柳向晚道:“你們猜的沒錯,先帶你兄長回家,你們兩個人都換身幹淨的衣服洗個澡,暫時不要出門。”

“你呢?”柳向晚問道。

“我很快就去找你們。”于行之看向柳臨溪道:“你給禁軍的人遞個話,得有人幫我。”

柳臨溪看了一眼面前的百姓,開口道:“咱們這個時候回去不回去的也沒什麽分別了,方才那個吳文舉倒在了我和向晚的懷裏,向晚又在太學待了那麽久……”

“兄長,你的身子……”柳向晚拉着柳臨溪低聲道。

“你哥哥我和閻王爺命裏犯沖,命硬的很。”柳臨溪朝他笑了笑,轉頭看向一個禁軍随侍,開口道:“挑二十個得力的人跟我進來,我有事吩咐你們去辦,記住不要聲張。”

他說罷又朝柳向晚道:“你去太學找一間沒人的屋子,先借來用一用。”

“劉一!”柳臨溪喊了一聲,劉一從房頂上飛身而下,吓了衆人一跳,柳臨溪低聲吩咐道:“你去找人給陸俞铮帶話,讓他着人封了宮門,今日所有出宮的人不許再回去。你見他的時候蒙上面巾,不要離得太近,帶完了話你便回來,不要入宮。”

“是。”劉一道,“若陸統領追問,屬下該如何回答?”

“就說……”柳臨溪壓低了聲音道:“京城有疫症,讓他保護好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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