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要找到治好疫症的藥, 首先得充分的了解疫症。
而要了解疫症,最需要的便是時間和耐心。
可染了疫症的人恰恰最缺少的就是時間。
每一天過去,都會有人死……
“你需要多少時間?”柳臨溪問道。
“不好說, 如果順利的話, 今晚說不定就可以。”褚雲楓道:“不順利的話,可能永遠也找不到。”
柳臨溪待要追問, 褚雲楓又道:“今日有那麽多屍體,拿過來幾具剖開看看說不定能有法子。但依着朝廷的規矩,我若想剖屍體,得屍體的親屬同意。”
“我去找他們談。”柳臨溪起身道。
“你剛針灸過, 出門容易受寒。”褚雲楓道:“今日能安排的事情你都安排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于将軍已經幫你打理了,如今我們只要在這裏等着便可。天黑之前,如果有哪具屍體的親屬答應剖屍,于将軍會派人來通知我的。”
柳臨溪聞言這才稍稍放心了些,但他無法預料這件事是否能順利。那個時代的人講究的入土為安,哪家的親屬會願意把死去的親人屍體送出來讓人剖屍呢?別說是那個時代了, 即便是到了現代社會, 遺體捐獻的比例也并不多。
人已經死了,讓死人死的體面一些, 是活着的人唯一能做的事情……
至少大部分人是很難克服這種思維模式的。
柳臨溪閑着無事,幹等着又焦慮,索性去後院廚房, 打算燒點熱水。今日大家在外頭奔波了一日,都該好好洗個熱水澡,除此之外,身上的衣服也都要放熱水裏煮一煮才行。
褚雲楓抱着胳膊站在旁邊看他, 見柳臨溪拎着空了的水桶到處轉悠,找了半天才找到水缸的所在,打開蓋子一看裏頭卻是空的。
“還得去挑水嗎?”柳臨溪茫然的問道。
“看來是。”褚雲楓道:“別怪我沒提醒你,你現在的狀況不适合幹體力活,這水你最好找個人幫你挑。”
褚雲楓話音一落,房頂落下來兩個暗衛。
柳臨溪吓了一跳,随口道:“你們就不能打個招呼再下來?”
“卑職該死。”兩個暗衛忙單膝跪地道。
“無妨。”柳臨溪也沒法指責他們,将手裏的水桶一放,兩人立刻拎着桶去提水了。
柳臨溪支上鍋卻不會生火,拿着火石打了半天也沒弄着,最後還是老雜役出面,點上了火。柳臨溪在旁邊站了半天,發現自己什麽忙也幫不上,索性揣着手在旁邊烤起了火。
沒一會兒工夫,熱水剛燒好,于行之便和柳向晚結伴回來了。
于行之推着柳向晚先去洗澡換衣服,自己則朝柳臨溪和褚雲楓說了一下如今的狀況。
“其他醫館的病患已經登記過了,好在人數都比第一家要少,有幾家醫館前幾日甚至沒有病患。”于行之道:“今日所有死亡的病患加起來一共有62人。”
“倒是比咱們預計的要少。”柳臨溪道。
“往後推一天記錄的病患人數加起來是兩百一十人。”于行之道:“再往後每天幾乎都是成倍增長,一直到今天,所有記錄在案的染病人數是……八千九百多人。”
不到一萬,但也沒差太多。
“剖屍的事情如何?”褚雲楓問道。
“如你所料,沒人願意。”于行之道:“不行的話,咱們只能來硬的,反正所有染病之人的屍體都是統一焚燒的,親屬也見不到面。”
柳臨溪沉吟片刻,有些猶豫。
褚雲楓道:“沒有經過親屬的同意,我是不會剖屍的。”
“可是找不到病的起因,就會死更多人。”于行之道。
“更多人是對我們而言,對死者親屬而言,只有一個人而已。”褚雲楓道:“你不讓他們想清楚,就把人剖了,他們一輩子都過不去這個坎兒。”
于行之面色一冷,問道:“褚大夫對病人親屬倒是負責,對病人自己呢?”
“你什麽意思?”褚雲楓問道。
于行之看了柳臨溪一眼,最終忍住了沒有做聲,褚雲楓卻心中了然。柳臨溪不明所以,開口道:“此事我再去同他們談,死了62個人,總不至于一點希望都沒有。就算不行,明日……說不定會有人同意……”
柳臨溪正說着話,面色驟然蒼白,而後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朝着身後倒去。于行之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接住,褚雲楓當即伸手搭上柳臨溪手腕,片刻後面色一緩。
“如何?”于行之問道。
“氣血不足,正常反應。”褚雲楓道。
于行之将柳臨溪放到屋裏的榻上,面色十分難看。
褚雲楓立在門口,随口道:“想說什麽就說吧,趁着人還沒醒。”
“你一直在替他診脈?”于行之問道。
“是。”褚雲楓道:“準确的說,近兩個月我才開始替他診脈。”
“他自己……并不知道是嗎?”于行之問道。
“你指的是哪一件事?”褚雲楓道:“中毒一事,還是有孕一事?”
“哪一件事你都不該瞞着他。”于行之道:“那些死了的陌生人人,你尚且對他們的親屬有恻隐之心,為什麽這麽大的事情要瞞着他?你們……你和李堰,打算對那個孩子做什麽?”
褚雲楓看了一眼柳臨溪,走到門外站着,于行之見狀跟了出去,随手帶上了門。
“大的小的只能保一個。”褚雲楓道:“換成你,柳将軍最好的同袍和知己,你打算怎麽做?告訴他,要麽你死孩子生不出來,要麽孩子死,你的命尚能保住……你會這麽說嗎?”
“我……”于行之顯然對其中的細節始料未及,氣勢弱了幾分,開口道:“可那是他自己的孩子,你總得讓他知道,不然将來有朝一日……”
“是該告訴他,讓他最好也日日活在自責和愧疚之中,将來每一天想起這個孩子,都記得自己的命是拿親骨肉的命換來的。”褚雲楓開口道:“可惜孩子的父親不舍得呀,非要自己日日吃齋抄佛經,想把殺子的罪名一力承擔下來,好讓你們的柳将軍不用承擔那麽多的自責和愧疚。”
于行之聞言一怔,有些說不出話了。
褚雲楓又道:“要不你去說吧,你是他最好的兄弟,告訴他這個秘密你就能問心無愧了,反正将來午夜夢回的時候,日日忘不掉自己親手害死親子的人是他又不是你。”
褚雲楓一番話說得于行之垭口無言。
此事倒也怪不得于行之,他只知道柳臨溪有孕被隐瞞,哪裏會知道背後有這麽多緣由。
“沒有別的法子嗎?”于行之問道。
“沒有。”褚雲楓道:“至少現在沒有。”
于行之心中頗為煩亂,轉頭看到走廊盡頭立着一個人,是柳向晚。
柳向晚面色凄然,顯然已經将方才的話都聽到了。
“向晚。”于行之道。
“兄長什麽時候醒?”柳向晚問道:“他還得給陛下寫折子吧?”
于行之一怔,驟然反應了過來。眼下他們根本沒有餘暇去想将來的事情,能不能安全地度過眼下的難關,才是他們首先要面對的問題。
褚雲楓本想讓柳臨溪多睡一會兒,但想着宮裏那邊估計有人等得抓心撓肝呢,所以便施針将他叫醒了。柳臨溪迷迷糊糊還以為自己是染了病才暈倒,褚雲楓再三否認,他才勉強信了。
“叫個記性好的禁軍過來吧……”柳臨溪道。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柳将軍就體諒一下陛下,寫封信吧。”褚雲楓道。
柳臨溪想了想,今天要跟李堰說的事兒還真挺多,估計以他的速度一封信寫完得到半夜,所以便拉着于行之代筆,将重要之事一一列上。
李堰收到信的時候,已經入夜了。
信是陸俞铮親自拿給他的,一路上包了好多層,拿到李堰這裏的時候只剩最裏頭那一層了。
李堰拿着信竟有些激動,還沒舍得拆呢,便随口問了一句:“柳将軍今日歇在何處?”
“住在于将軍府上。”陸俞铮道。
李堰:……
行吧,于府應該不會太寒酸,不至于委屈了人。
陸俞铮又道:“聽說是于将軍家的老宅,府上連個燒熱水的都沒有,柳将軍今日險些自己去挑水。不過臣已經安排了人過去,送了些換洗的冬衣和銀炭,應該不至于太冷清”
李堰:……
這麽冷的天,連個燒熱水的人都沒有,還要自己挑水?
“陛下,送信的人等在宮外呢,說拿了您的回信再走。”陸俞铮道。
李堰聞言心中一暖,心道總算柳臨溪還有點心,大概也是記挂他的,不然不會這麽着急等着他回信。
沒想到陸俞铮随後又補了一句:“說是旁的事情倒不打緊,褚先生提的事情務必要陛下在今晚給個章程。”
李堰:!!!
你就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李堰這一日便如在煎鍋上一般,壞消息一個接一個,他既要兼顧各方,還要想着後頭的部署,心裏又記挂着京城百姓還有柳臨溪。好不容易這會兒拿到了柳臨溪的信,想着總算能稍稍得點安慰了,沒想到乍驚乍喜最後搞得心情一團亂。
他打開信一看,不是柳臨溪的字跡,又是滿心失望。
但一想柳臨溪今日定然很累,估計累的沒力氣寫信了,心裏又不由開始心疼。
信裏,柳臨溪朝李堰說了疫病的大致情況,也将接下來面臨的危機和困局坦誠告訴了李堰,以便他提前做打算。同時,柳臨溪還提了一句疫病上報不及時的事情,醫館在第二日便朝衙門裏上報過,但李堰一直沒有收到折子,這其中定然是有人私自隐瞞所致。
除此之外,信裏還附帶了如今醫館的方子,以及褚雲楓寫的對疫病的分析,以供太醫們參詳讨論。最後,信裏寫了褚雲楓要剖屍的打算,讓李堰派兩個有屍體解刨經驗的太醫去協助。
全篇三頁紙,只有最後一句話是寫給李堰的,那是柳臨溪自己的筆跡,寫了一句:安好,勿念。
李堰苦笑一聲,伸手在那四個字上摩挲了片刻。從前柳臨溪在身邊的時候,到覺不出什麽來,今日只不過半日不見,李堰心裏便空了一大塊,整個人都有些沒着沒落的。
“太醫院今日自請出宮協助治療疫症的太醫有多少?”李堰問道。
“回陛下,有十一人。”陸俞铮道。
李堰想了想,開口道:“十一人中,年過五十的除外,其他人明天一早都允了,另外讓太醫院院判指派兩個擅長解刨的人,出宮協助褚先生。”
“是。”陸俞铮道。
“這個一并送過去,就說是褚先生整理的藥方和醫案。”李堰将信中褚雲楓寫的那頁遞給陸俞铮,又道:“明日一早,派一隊禁軍跟着太醫,到了各個醫館有任何情況也好随機應變。藥材方面缺什麽找戶部的人解決,京城沒有的,就派人去周邊采買,不可缺了供應。但是切記,京城的人出城後就要由湍河營的替換掉,該辦的事情讓肖英派人去辦,免得把京城的疫病過給了別的地方。”
到目前為止,唯一只得慶幸的事情就是別處并無疫病的消息傳來。
否則,李堰可真要焦頭爛額了……
第二日一早,太醫院的人便出了宮。
醫館那邊的事情暫時有人接手,褚雲楓和于行之便不需要在去醫館奔波。
因為病死的人至今沒有親屬同意剖屍查驗,所以柳臨溪一早便帶着褚雲楓他們去了最早染病那批人的住處,想從那邊入手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線索,說不定對了解疫病的起因有幫助。
他們很快發現,昨日第一批病死的62個人中,有超過四十個人都住在相鄰的幾條街上。有幾戶相鄰的人家,幾乎每一家都有人染病過世。
“看來這裏極有可能是最早爆發疫病的地方。”柳臨溪道。
“可是這裏既沒有店鋪,也沒有市場,人來人往幾乎全靠走街串門,難道他們鄰裏關系那麽好,好到一日之間全都染了病?”于行之開口道。
褚雲楓看向一家門口,開口道:“進去看看。”
衆人聞言走向門口,柳向晚伸手敲了敲門開口道:“有人在家嗎?”
半晌後門內沒有動靜,衆人互看了一眼,于行之伸手一推,那門便開了。
柳臨溪伸頭看了看,沒見到人影,他開口問了幾句,也沒人應。他擡腳踏進門去,只感覺這戶人家冷冷清清,安靜的十分異常,倒像是根本沒有人居住一般。
衆人朝着堂屋的方向走去,此時偏房的門突然開了個縫。
一陣風過,柳臨溪眉頭一皺,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