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太醫院的太醫連夜拟了兩副方子, 一副是為緩解疫病,一副說是為預防染病。
一大早,醫館的人便依着方子熬了湯藥, 替換了此前的舊方, 讓病患都服了藥。巡防營的人則負責熬制了預防的藥,給所有禁軍、巡防營的人都分發了。此外他們還和戶部的人聯合, 做了大量的藥包,挨家挨戶分發給百姓,讓他們自行熬藥服用。
“向太醫,下官多問一句, 這藥喝了當真能預防染疫?”戶部負責配合太醫院發藥的官員忍不住朝向太醫問道。
向太醫苦笑一聲, 開口道:“都是些驅寒固本的藥罷了,別說一時之間無法找到防病的法子,就算是真有了法子,全京城所有的藥材都用上,也不夠挨家挨戶去發。”
向太醫說着拆開一個藥包給他看,裏頭除了些許草藥之外, 竟還有紅棗等物。
縱然這官員不懂藥理, 也知道這藥包不可能有什麽效力。
“大人在六部為官,該知道為陛下分憂的本分, 如今整個京城人心惶惶,這藥包雖防不了疫症,卻能安民心。”向太醫道:“只是這段時間戶部的大人們恐怕得多辛苦辛苦, 往後少不得要勞動各位調配藥材、補品甚至五谷雜糧。”
“是,都是為陛下分憂,為百姓辦事,太醫莫要客氣。”那官員道。
兩人說話間, 有醫館的人氣喘籲籲的跑過來道:“向太醫,院判大人請您過去一趟。”
“怎麽了?”向太醫一邊随着他往醫館裏走一邊問道。
“今天早晨服過藥的人,有許多突然開始吐血,院判大人擔心是方子的問題,要找諸位太醫商議。”那人道。
向太醫一驚,問道:“吐血?不是咳血?”
“不是咳血,是吐血……您過去一看便知。”那人道。
向太醫聞言眉頭深鎖,跟着那人進了醫館。
與此同時,柳臨溪循着血腥味走到偏房門口,他伸手在門上一推,便見房內倒着一男一女兩個人,兩人身邊的地上有許多血跡,看起來還很新鮮,想來是剛吐過不久。那對男女約莫四十來歲的年紀,看起來應該是一對夫妻,如今兩人都倒在血污中昏迷不醒。
“還活着。”褚雲楓上前試了試兩人脈搏,開口道。
他說罷衆人合力将兩人擡到另一間幹淨的屋子裏,褚雲楓開始給兩人號脈。于行之四處看了看,翻出自己随身謄寫的名單,開口道:“這戶人家姓劉,他們的兒子劉啓文就是昨天那62人中的一個。依着脈案上的記錄,他們染病比劉啓文晚了四天,也就是說今日才是染病的第五日。”
昨日咳血的人當天就都死了,從染病到死亡大概有八日的工夫。
可劉啓文的父母,卻在染病第五日便開始咳血……準确的說是吐血。
“我先前一直以為這病是入了肺,如今看來卻又覺得未必。”于行之道。
“劉啓文是太學的學生。”柳向晚面色黯然的道:“他的父母昨日還去過醫館,當時他們看起來病的尚不重,是我親自問的他們願不願意讓咱們刨開劉啓文的屍體,以便查探疫症的原因……他們當時堅決不允,還險些跟我動手。”
若昨晚倆人還有争吵的力氣,說明倆人當時病的确實不重,但一夜之間就惡化成了這樣,說明疫症的發展比他們想象中要快。尤其吐血一事,已經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
“患病之人不是都集中起來了嗎?怎麽他們會在自己家裏?”柳臨溪問道。
“他們說要回家收拾劉啓文的遺物。”柳向晚道。
此前他們昏倒的偏房,便是劉啓文生前居住的地方。
衆人都不禁唏噓。
“先派人在這裏守着他們吧,我們得再去其他人家看看,弄清楚這二人只是特殊情況,還是說旁人也都成了這樣。”褚雲楓道。
衆人聞言都覺得有道理,柳臨溪便派了兩個禁軍守着,帶人又去了名單裏的下一戶人家。他們分頭行動,将附近的幾十戶人家都探訪了一遍,發覺情況比他們預計的要遭的多。
“第一批病死的人家中,幾乎都有其他人染病,狀況都和劉啓文發父母差不多。”柳向晚道:“而且我問的幾戶人家都說,今日一早醫館依着太醫院的方子換了藥,他們大部分人都喝過那藥,只是喝了藥之後非但沒有好轉,反倒加重了。”
褚雲楓道:“我看過那藥,沒什麽問題,确實是治療風寒入肺之症的。他們病情突然加重,若是與服了那藥有關,那只有一種可能……”
“疫症并不是入肺之症,咱們都想錯了。”于行之道。
褚雲楓點頭道:“脈象上來看,确實是風寒侵體,病在肺腑,但情況遠比這要複雜的多,為今之計若想弄清楚病症所在,最快的法子還是……”
“剖屍。”柳臨溪道。
褚雲楓點了點頭。
衆人說話之際,外頭突然傳來騷亂,有一個禁軍匆匆趕來,朝衆人道:“方才有人投井了。”衆人聞言一驚,紛紛跟着那禁軍出去,便見巷口不遠處的水井邊圍着幾個人。投井之人已經被撈了出來,因為救得及時,尚有一口氣在。
“徐玉?”柳向晚驚訝道:“他是我的同窗。”
柳向晚說罷上前蹲在地上,扶着徐玉的肩膀,一臉擔憂。
“好端端的,為何要尋死?”柳向晚道。
那叫徐玉的少年擡頭看着柳向晚,目光有些渾濁,似乎神智不太清醒。他愣怔了一會兒,低頭看向柳向晚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突然一把将其抱住,然後張口狠狠地咬住了柳向晚的手腕。
這一變故來的太快,衆人都吓了一跳,柳臨溪和于行之同時上前,柳臨溪在徐玉後頸一捏,徐玉驟然脫力,被于行之拎着衣衫扯到了一旁。柳向晚捂住自己手腕,疼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徐玉這會兒已然暈厥,褚雲楓上前搭了一下他的脈,擰眉道:“他也染了疫症。”
于行之聞言拉過柳向晚的手腕撩開衣袖一看,上頭兩排血紅的牙印,已經被咬破了。
“向晚……”柳臨溪看向褚雲楓,問道:“他會不會……”
褚雲楓沒有說話,但表情已經十分了然了。
柳向晚經過短暫的驚恐之後,反倒漸漸平靜了下來,開口道:“太學中好幾位學子都染了疫症,我原本說不定便已經染上了……這次若是躲不過的話,回頭我的屍體你們拿去剖吧。”
“閉嘴,不許胡說。”柳臨溪一把摟住柳向晚道:“咱們會找到法子的。”
“兄長應該與我保持距離。”柳向晚推開柳臨溪後退了幾步,面色黯然。
柳臨溪聞言眼圈不由一紅,心裏十分難過。自從昨日起他們每個人都預設過自己可能會染病,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柳向晚驟然遭遇這樣的事情,衆人心裏總免不了一時之間難以接受。
于行之開口道:“我送向晚先回去,你們要留意些,莫要再被弄傷,我記得昨天死的那幾個人在死前便有過短暫的暴躁和狂怒之症。”
柳臨溪聞言忙吩咐了随行的禁軍,讓他們留意患病之人的狀态,防止被襲擊,同時派了人去通知各個醫館和太醫,讓他們也要做好防備。
柳向晚受傷之後只有過短暫的慌亂,随後很快便恢複了平靜。
于行之将他送回住處的時候,柳向晚神色甚至有些輕松。
“此前一直提心吊膽的,如今倒是松了口氣的感覺。”柳向晚道。
“我們還有許多時間,你放心……”于行之道。
“我不擔心,于大哥你不用管我,我現在并沒有什麽不好的感覺,想來頭幾日應該不會發病。”柳向晚道:“不過我覺得我應該去醫館,不該待在這裏,免得将疫症過給你們。”
“你暫且留在這裏,若你去了別處,我反倒不能安心。”于行之道。
“就算是去了醫館,我也會照顧好自己,你放心吧。”柳向晚道。
于行之沉默了片刻,上前突然抱了柳向晚一下,開口道:“老實待着,哪兒也不許去,我不會讓你死的。”于行之說罷轉身匆匆走了。
柳向晚看着他的背影,不由露出了幾分笑意。
井邊,于行之帶着柳向晚走後,柳臨溪情緒一直很煩亂。
褚雲楓試圖安慰他,卻又找不到合适的話說,畢竟如今他也沒有把握能把人治好。
“昨日于行之他們已經挨個詢問過染病之人的親屬,方才咱們也親口問了,他們無論是飲食還是到過的地方見過的人,都沒有太多重合之處,那麽讓他們染病的會不會是……”柳臨溪目光落在那口井上,問褚雲楓:“會不會是喝了同一口井中的水?”
“若水是被疫症污染過的,确有可能。”褚雲楓轉頭觀察了片刻道:“這幾十戶人家喝的都是同一口井中的水。”
柳臨溪當即找人封了這口井,褚雲楓打了些水上來,但單從如今的水裏并不能找到什麽線索。随後兩人去了醫館,太醫們此刻正焦頭爛額,因為病患突然襲擊人的事情,不止那一起,就在方才,便有一個太醫和兩個醫館的夥計被咬傷了。
如今他們不僅要照看病患,還要防止病患襲擊人。為了防止這類的事情再發生,柳臨溪責令各處醫館,不得讓患病之人再随意走動,必須集中在一處。至于每日問診和服藥等事宜,需得巡防營的人在旁看護,免得再有太醫或大夫受傷。
褚雲楓和太醫們依着今日的脈案探讨了許久,始終沒有新的突破。
午後,突然有兩名禁軍出現的醫館,說于行之有新的發現,讓褚雲楓和幾位太醫去一趟義莊。
義莊是停放屍體的地方,昨日死的62個人的屍體,全部都停在義莊。
衆人匆忙趕過去,便見于行之面色凝重的立在院內。
“我未經允許私自解刨了屍體。”于行之道:“今日的狀況你們也看到了,若再找不到病因,往後的每一天都會死很多人。”
眼下衆人當然無暇去追究他私自解剖一事,實際上縱然朝廷有規矩,解剖需得征得死者親屬同意。但疫症當下,凡事都有例外,總要有人站出來做些取舍。
“如何?”褚雲楓問道。
“你們進去看看便知道了。”于行之道。
衆人聞言進了于行之身後的屋子,屋內擺着幾張案臺,上頭有兩具被剖開的屍體。屍體的髒腑被取出放在了一旁的案臺之上,褚雲楓湊近一看,便見那肺葉上有幾條白色的蟲子……除了肺葉之外,屍體的胃部甚至心髒都能看到這種蟲子。
“這是……蠱蟲?”柳臨溪驚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