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于将軍, 你可知這法子若是稍有不慎,有多兇險?”一個太醫開口道。
“我知道。”于行之道:“若是不慎便會腸穿肚爛,還會身中劇毒。”
“既然如此, 我等怎敢讓人輕易嘗試?”太醫道。
就算他們答應了, 染蠱之人也未必同意。
于行之進門之後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碗,開口問褚雲楓道:“這銀線蠱初染之時應該還是蟲卵吧?”
“是, 在水裏的時候他們細小到幾乎看不見,進入人體之後才會迅速長大。”褚雲楓道:“若是我沒估錯的話,兩到三日的工夫,他們便會長成成蟲, 也就是先前咱們在義莊見過的大小。”
于行之指了指桌上的茶碗道:“一旦用藥, 蠱蟲會在髒腑之間随意亂竄,也就是說,用藥越早,蠱蟲的身體越細小,用藥之人髒腑所受的創傷便越小,生還的幾率便越大。我說的對嗎?褚先生?”
“對。”褚雲楓道:“換句話說, 染病兩日內的人, 生還的幾率最大,超過三日的, 只能看個人命數了。當然,諸位太醫只要再猶豫個兩日,誰也別想活了。”
太醫們聞言面面相觑, 一時又尴尬又着急。
于行之見狀開口道:“法子管不管用,一試便知。各位太醫若是拿不定主意,便等上一等,待我們試過之後, 若是有效各位再決定也不遲。”
“你想讓向晚試藥?”柳臨溪問道。
“是。”于行之道:“你要阻止我嗎?”
柳臨溪擰着眉頭沉吟片刻,朝褚雲楓問道:“你有幾成把握能讓人活着?”
“四成。”褚雲楓道。
四成的把握,柳臨溪看了看于行之,又看了看褚雲楓,點頭道:“試吧。”
于行之聞言松了口氣,但一顆心卻依舊提在半空中落不了地,他何嘗不知道四成的幾率太小了些。可他更知道,若是這麽拖延下去,這四成也會越來越少,最後變得毫無希望。
于家老宅,向太醫帶了兩個年輕的太醫幫着褚雲楓配藥熬藥。當然他更大的目的并非幫忙,而是要看到祛毒的整個過程,一旦柳向晚得救,也就意味着這個法子可行。
書房裏,柳臨溪正在給李堰寫信。
他需要盡快将如今的狀況告知李堰,包括接下來他們要面對的事情——即便褚雲楓的法子可行,京城所有染病之人,能救過來的也十分有限。而剩下那些保全了性命的人,或許會經歷很長一段時間的恢複和休養。
這對整個京城來說,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這意味着朝廷需要準備足夠的錢糧,來支撐疫症之後百姓的基本生活。
寫完了信之後,柳臨溪即刻着暗衛将信送到了宮中。
“一會兒就要服藥了,你不去同柳二公子說幾句話?”褚雲楓問道。
“四成的把握……我得讓向晚覺得有十成才行。”柳臨溪道:“這會兒跑過去哭哭啼啼的,多晦氣啊。況且,真要訴衷情,于将軍不是一直待在屋裏沒出來過嗎?”
褚雲楓挑了挑眉,沒有接茬。
柳臨溪看了褚雲楓一眼,開口問道:“你對解毒這件事,倒是研究的挺透徹,這種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子,估計也就你敢提出來。”
“解毒一事本就是搏命,這世上許多絕好的毒藥都是沒有解藥的,蠱術亦是如此。”褚雲楓道:“若是辛辛苦苦制了害人的毒藥,卻給人輕易就化解了,制毒之人該多難過啊。”
柳臨溪道:“我身上所中之毒應該也挺棘手的吧?”
“極為棘手。”褚雲楓道:“枯骨莊的毒,是為數不多會讓我覺得緊張的毒藥。”
柳臨溪點了點頭,又問:“所以我這毒雖然暫時要不了命,是不是将來也會有什麽隐患?就像這銀線蠱一般,雖然能救了命,但腸胃恐怕極難恢複。若是從我這毒的棘手程度來看,我身上的隐患,不會比這個輕吧?”
褚雲楓看了他一眼,開口道:“柳将軍套我的話呢?”
“沒有否認,看來我是猜對了。”柳臨溪苦笑道。
“損傷自然是有的,來日你自然會知道。”褚雲楓道。
柳臨溪點了點頭,知道有李堰的話在前,褚雲楓估計不會對他說實話的。
只是,他也不免有些好奇,自己這毒解了之後,究竟會有什麽隐患呢?
藥很快便熬好了,一份刺激銀線蠱的湯藥,一份是褚雲楓調制的能殺死銀線蠱的毒藥。前者溫熱适中,後者裏頭加了冰塊。
“這第一碗藥下的劑量很重,你喝下去之後,銀線蠱很快就會變得狂躁,會在你髒腑之中亂竄。一炷香之後你要喝下第二碗藥,裏頭的冰塊會将你髒腑之中的銀線蠱都吸引到你的胃裏,與此同時它們也會被毒藥殺死。”于行之道:“這時你再将毒藥吐出來,一切就結束了。”
柳向晚看了一眼那兩碗藥,開口道:“疼嗎?”
“不疼。”于行之道:“不會有什麽感覺。”
柳向晚半信半疑的點了點頭,端過第一碗藥仰頭便喝幹了。
于行之随即點了一炷香立在旁邊。
屋裏的衆人目光都落在柳向晚身上,他擰着眉頭,眉目間有些煩躁,開口道:“能不能讓他們都出去?這麽看着我,我難受。”
“好,我們便在門口候着吧。”柳臨溪招呼着太醫們都到了門外。
于行之卻留在屋裏沒走,他坐在榻邊,一直深呼吸,倒像那喝了藥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我有點不舒服。”柳向晚伸手摸了摸/胸口道。
“很快就會好了。”于行之道:“還剩半柱香。”
柳向晚原本只是有些不安的坐在榻邊,突然他面色一變,額頭迅速沁出了冷汗。于行之伸手要去按住他的手,被柳向晚驟然一推,整個人險些摔倒。
“向晚……”于行之再次打算上前拉住他。
柳向晚伸手在身前一攔,氣喘籲籲的道:“你離我遠點,別治好了我,你又染上了。”
柳向晚說這話的時候極力忍耐着體內的煩躁感,但他胸腹間那種麻癢感越來越強烈,随後那種感覺驟然一變,成了某種細碎的疼痛,像是被許多尖細的針紮滿了胸口一般。那種疼痛雖然尚可忍受,但細細碎碎的太過磨人,讓人不覺便會生出幾分戾氣,很想攻擊人。
難怪那些人死前,都會變得很有攻擊性。這一刻,柳向晚突然理解了将他咬傷那人的舉動,若非他意志力好,尚算清醒,這會兒非得抱着于行之咬一口不可。
“時間到了嗎……我快被咬死了!”柳向晚捂着胸口在榻上縮成一團,整個身體都在發抖。
于行之擰眉看着那柱香,待最後那截香灰一落,他立馬端了那碗毒藥上前,扶着柳向晚将藥喂給了對方。
冰涼的湯藥入口又苦又澀,柳向晚被這股涼意短暫的喚回了些許理智。他正想同于行之說些什麽的時候,便覺雙手一緊,被人制住掰到了身後。柳向晚一臉茫然,便覺手腕一緊,被于行之快速地捆上了。
“你幹什麽?”柳向晚怒道。
“對不起向晚,你忍忍很快就過去了。”于行之一臉內疚地看着他道。
于行之話音剛落,柳向晚便覺一股鑽心地疼痛自胸腹間蔓延開來,直鋪向他的四肢百骸,頃刻間便疼得他幾乎說不出話來。在巨大的疼痛刺激下,柳向晚目光中戾氣陡生,看向于行之的眼神似乎恨不得将對方咬死一般。
“于行之!你快放開我!”柳向晚怒道。
“我不放,你又能如何?”于行之迎着柳向晚的目光看去,面帶挑釁之色。
柳向晚內心怒氣上升,反倒轉移了對那股巨大疼痛的感知,他翻了個身滾到地上,朝着于行之沖去,卻站立不穩,一個踉跄摔倒在地,十分狼狽。
于行之下意識伸手要去扶他,但生生忍住了。
體內的痛意越來越重,柳向晚感覺自己的髒腑都快要被蠱蟲鑽透了。
他跪在地上,目光驟然失神,眼看就要被巨大的痛意折磨得失去意識。
于行之見狀忙上前抱住他,開口道:“向晚醒醒,不能睡……快醒醒。”
柳向晚的目光極力地聚焦了片刻,昏昏沉沉地朝于行之道:“我不行了……”
“閉嘴,有我在你不會不行的,向晚。”于行之捏着柳向晚的下巴,開口道:“給我睜開眼睛!”
門外,褚雲楓幽幽地開口道:“你不是說你能辦得到嗎?”
“閉嘴!”于行之惡狠狠的道。
褚雲楓又道:“他如果失去意識,很可能會被毒藥嗆死。”
于行之低頭看着懷中的柳向晚,對方一直極力地試圖保持清醒,但巨大的疼痛已經讓他近乎昏迷。于行之伸手抹去柳向晚額前的冷汗,低聲在柳向晚耳邊道:“你若是敢睡過去,我可要欺負你了……”
于行之說罷捏着柳向晚下巴的手驟然施力,柳向晚短暫地睜了睜眼,便見于行之低頭湊過來,竟然要親他。柳向晚氣血上湧,不知哪兒來的力氣,往于行之額頭上一撞,險些把他撞倒。
“你想死也不是這麽個死法!”柳向晚怒道。
于行之若是那一口親了下去,必然會染上蠱蟲!
柳向晚被他這麽一吓,又一氣,倒是忘了昏過去。
緊接着,他跪在地上弓着背,驟然吐出了一大口血。
褚雲楓聞聲推門而入,拉起地上的于行之一把推出去道:“先去洗個熱水澡吧,我可不想再給你祛一次毒了。”
柳向晚跪在地上斷斷續續吐了好多血。
于行之立在門口一直等他吐完,見他并未昏過去,這才離開。
“吐了這麽多血……”褚雲楓挑了挑眉,上前搭着柳向晚的脈門診了診脈,片刻後開口道:“柳将軍,勞煩你帶着你弟弟去洗個熱水澡吧,渾身都是血腥味。”
柳臨溪上前解了柳向晚手上的繩子,半抱着人去了浴房。
“別讓于将軍插手哈,讓他離遠點。”褚雲楓沖着兩人背影喊道。
這次,柳向晚的毒祛的頗為徹底。
為了讓太醫們信服,褚雲楓特意又讓人熬了一次前一種湯藥,當面讓柳向晚又服了兩口。過了半盞茶以後,柳向晚毫無反應,這說明他體內的銀線蠱已經祛幹淨了。
這便說明,他祛毒的法子是可行的。
接下來的事情,就要由太醫們去取舍了。
柳向晚的事終于暫時解決,柳臨溪和于行之心裏的石頭暫時都落了地。雖然柳向晚的身體受了不少損傷,吐了那麽多血,估計且得好好休養些時日,但畢竟命是保住了。
不過柳向晚腸胃損傷比較嚴重,短時間之內吃喝都要及其留意。于行之對此前的“所作所為”于心有愧,便自請在接下來的時日內照顧柳向晚的飲食起居,算是将功折罪吧。
傍晚之後,朝宮裏送信的人回來了,卻沒把李堰的回信帶回來。柳臨溪頗為意外,以往每次給李堰送信,除了公事的回複之外,李堰都會單獨再寫一封信給他,今天卻連公事也沒有回複。
“有口谕嗎?”柳臨溪問道。
“說一切依着柳将軍的意思辦,柳将軍拿着龍符,可便宜行事。”傳話的暗衛道。
柳臨溪聞言十分意外,總覺得這裏頭有些什麽蹊跷。
直到暗衛又開口道:“還有一道口谕……傳褚先生回宮一趟。”
“傳褚先生回宮?”柳臨溪驚訝道。
“是。”暗衛道:“傳褚先生回宮。”
李堰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傳褚雲楓回宮?
柳臨溪心中一沉,不由有些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