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正如柳臨溪所料, 他走後不久,陸俞铮便發現了異樣,并告知了李堰。
“柳将軍和十方不見了?”李堰有些驚訝道:“寺院都找過了嗎?”
“還沒來得及, 但是……”陸俞铮不敢耽擱時間, 直接帶着李堰去了寺廟門口。
陸俞铮是例行巡視的時候在廟門口看到了柳臨溪放的桶,所以第一直覺便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柳将軍找桶的時候臣遇到過他, 他說要帶着十方堆雪人。”陸俞铮道:“當時臣在後院巡視了一圈,走到廟門口的時候,想看看用不用幫忙,但只看到了這個桶放在這兒, 并未看到柳将軍和十方, 地上還有兩排腳印……”
李堰目光落在地上的兩排腳印,問道:“你沒順着腳印追過去看看?”
“臣不敢輕易離開,怕這是調虎離山。”陸俞铮道。
他身為禁軍統領,還是很有危機意識的,感覺到事情蹊跷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去追着腳印,而是要先确認李堰的安危。
“這是柳将軍和另一個人的腳印, 沒有十方的。”陸俞铮道:“臣猜想, 十方可能被人抱着或背着呢。”
“也可能是被擄走了。”李堰道。
一旁的蘇恒聞言大驚,忙道:“好端端怎麽會被擄走?都怪老奴, 早知道該寸步不離的守着将軍才是。”
“若來着不善,你守着也沒用。”李堰道:“我和陸統領順着腳印,一起去看看, 蘇恒你去找朝寺裏的住持打個招呼,讓他警惕一些。”
“是。”蘇恒聞言忙一溜小跑進了寺院。
陸俞铮知道事關柳臨溪,李堰不可能顧慮太多,當即也沒阻攔, 和李堰一起順着腳印跟了過去。一路上陸俞铮都十分緊張,後悔這次來沒多帶些人。此前李堰吩咐了不要張揚,他又知道這清音寺向來不受人矚目,倒也不會有太大的隐患,便沒堅持,萬萬沒想到這才第二天就出了事。
只希望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若柳将軍有個好歹,真不知道李堰該如何面對。
山洞中,柳臨溪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處境。
他此前還擔心李堰若貿然來此,會遇到危險,但此刻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之後,反倒有了幾分把握。此人方才一頓操作猛如虎,顯得好像挺厲害似的,但仔細一想,他不過是打了個觸手不及,這才制住了柳臨溪。
若此人武功高強的話,在這山洞裏頭根本不用把柳臨溪捆得這麽結實,畢竟此人不知道柳臨溪的身份,此前一直以為他就是個普通的香客。對待一個普通香客都這麽慎重,可見此人的武藝應該一般。
李堰和陸俞铮倆人若是謹慎一些別被暗算了,制住此人應該不難。
念及此,柳臨溪心便放寬了些,當務之急他該考慮的是如何拖住這個人。至少不能讓他順利把自己帶走,否則聽他的口氣,似乎是要拿自己來威脅李堰,到時候自己真成了人質,李堰可就被動了。
若只是換些錢財倒還好,但聽這人語氣,對李堰一口一個狗皇帝,顯然是有過節的。恐怕他綁了柳臨溪,不會提什麽輕松的條件,李堰必定是要吃虧的。
柳臨溪可不能讓這人如了願。
他也不想冒險去當這個人質,變數太多,還有被撕票的風險。
“走。”那人拽着柳臨溪的衣襟一提,拉着他就想走,卻忘了柳臨溪手腳被縛,根本邁不開腿。柳臨溪毫無反抗的餘地,被他一拉一拽整個人跌到了地上,摔得頗為狼狽。
“兄弟,咱們萬事好商量 ,你別這麽粗魯行不行?”柳臨溪開口道。
“你少廢話,再叨叨我把你舌頭割了。”那人惡狠狠的道。
他此話一出,小十方跑過來捂住柳臨溪的嘴,朝那人道:“你要帶他去哪兒?”
“跟你沒關系,你回寺廟裏去,小心天黑了找不到路凍死在這兒。”那人朝小十方說話的時候,雖然語氣生硬,但明顯緩和了許多。
實際上柳臨溪此前便留意到了,此人對十方的态度算的上是很關心的了。
雖然他不大會說什麽軟化,但聽得出來,僅有的耐心和溫柔幾乎都給了眼前這個小家夥。
難道此人是十方的……
柳臨溪腦子一轉,問道:“十方是你兒子吧。”
雖然蒙着眼睛,但柳臨溪還是感覺到了那人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身體僵了一下。
柳臨溪:……
随便一蒙,竟然猜中了??
“你們家是遇到什麽事情了?這麽好的一個孩子,送到了廟裏當和尚,整天連肉都吃不到,太可憐了。”柳臨溪搖頭嘆氣的道。
那人聞言看了一眼十方,小十方一雙眼睛清澈明亮,毫無雜念地看着他。
“跟你沒關系,讓你閉嘴你就老實閉嘴。”那人說罷伸手解開了柳臨溪腳上的繩子。
柳臨溪開口道:“有什麽過不去的,跟我說說,我可以幫你啊。”
“你是可以幫我,乖乖跟我走就是在幫我。”那人道。
“你想用我做人質跟陛下交換什麽?”柳臨溪道:“你說說看,說不定不用費周折,我直接就可以幫你辦了。”
那人冷笑一聲,開口道:“口氣不小,看來我抓你是抓對了。”
“你要的不是錢吧?”柳臨溪道:“讓我猜一猜……”
柳臨溪心念急轉,暗道此人若真是十方的父親,那麽他會在什麽情況下明明舍不得,卻還是不得不狠心把孩子送到寺廟裏呢?
孩子的母親在哪兒?
一個母親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允許自己的孩子離開自己的。
“十方的娘親呢?你把孩子丢在這兒,她能答應嗎?”柳臨溪問道。
“不許你提他!”那人突然甩手給了柳臨溪一個耳刮子,柳臨溪被猝不及防被打得頭暈目眩,耳朵嗡嗡直響,半晌才回過神來。
小十方被此人驟然惱羞成怒的樣子吓了一跳,有些膽怯的看着他,但小手還是死死地抓着柳臨溪的衣服,似乎那便是他“保護”對方的唯一方式。
“她死了嗎?”柳臨溪不知死活的繼續問道。
“你才死了呢!你和狗皇帝都死了,他都不會死!如今有了你,我們很快就可以團聚了。”那人惡狠狠的拎起柳臨溪,朝着山洞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柳臨溪被他拖着毫無反抗之力,腦海中卻因為他方才那句話,有了大致的猜測。
“你是想用我贖人對嗎?”柳臨溪問道。
“你好像很喜歡說話是吧?那我就讓你一次說個痛快!”那人将柳臨溪往後一推,按在山壁上,一手捏住柳臨溪的下巴,一手拿出一把短刀,朝着柳臨溪嘴裏便刺了下去,打算割了柳臨溪的舌頭。
小十方見他拿出短刀,尖聲叫道:“爹爹!”
那人整個人一僵,手上的力道不由便松了幾分。
小十方這聲爹爹叫的很及時,那人顯然被他這聲爹爹叫的有些“恍神”。
可惜他一時也沒反映過來,小十方這聲爹爹到底叫的是誰……
柳臨溪緊張過了頭,被小十方一叫頓時恢複冷靜,難得耳力極佳了一回,聽到了洞外傳來了細微的響動。他猜想李堰和陸俞铮應該是順着腳印找過來了,但是不知道洞內的情形,所以不敢貿然出手。
眼下此人正在短暫的恍神之際,若再拖延下去,此人定然也會聽到洞外的響動,這樣一來無論是對于柳臨溪而已,還是對洞外的李堰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柳臨溪沉吟片刻,心知若想逆轉局面,只能抓住此刻轉瞬即逝的機會,否則他一旦被帶走,便再也沒有機會了……
念及此柳臨溪将心一橫,提膝在那人腿/間重重的一頂,那人吃痛放手,柳臨溪撒腿朝着洞口的方向奔去。他通過聲音判斷,知道洞口和自己所處的位置應該離得不遠,他猛沖過去,用不了幾步路。
但柳臨溪忽略了自己被蒙着眼睛,不能見物,快跑到洞口的時候腳下一拌,猝不及防倒了下去,眼看就要摔了個結結實實的大跟頭。
這時整個人一輕,被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摟在了懷裏。
兩人雙雙倒在地上,但柳臨溪被這人一接一擋,并未摔實。
片刻的工夫那人已經反應過來,提起袖箭朝着地上的柳臨溪便射了過去。
随後安靜的空氣中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響動,柳臨溪蒙着眼睛,卻輕易分辨出來那是箭頭刺進血肉中的聲音……
柳臨溪身上并沒有痛感,那箭沒射到他的身上。
他當即心下一沉,暗道不好。
幾乎是那人發出袖箭的同時,陸俞铮便掏出匕首狠狠朝着對方擲了過去。陸俞铮這一下用盡了全力,對方毫無閃避的可能,被那匕首紮中了小腹,而後慌忙逃進了身後的山洞裏。不過眼下在場的人顧不上去追他,左右他小腹中了那麽一下,能活下去的機會十分渺茫。
“你沒事吧?”柳臨溪聲音顫抖地問道。
李堰一把扯下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柳臨溪視線驟然恢複還有些模糊,便看到面前小十方的身體像是被抽走了力氣一般,慢慢倒在了陸俞铮的懷裏。
柳臨溪顧不上雙手還被縛着,掙紮着湊過去,便見小十方胸口紮着一支袖箭,箭尖整個沒入了十方的身體,只剩半截箭身還露在外頭。
方才那人射出袖箭的時候,小十方站在兩人中間,下意識伸手想擋住那人的袖箭,卻忘了他的血肉之軀,哪裏能擋得住破空而來的箭?
“十方?”柳臨溪聲音顫抖着問道。
小十方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只胸口微微有些起伏。
“褚雲楓……褚雲楓……”柳臨溪心慌意亂的道:“快回寺裏……褚雲楓能救他!”
陸俞铮聞言抱起小十方,三人一起回了清音寺。
在回清音寺的路上,柳臨溪全程都不敢看陸俞铮,也不敢問陸俞铮他懷裏那個小家夥的狀況。他好怕陸俞铮突然停下來,跟他說人已經不行了。
到了清音寺之後,陸俞铮把人放在屋裏的榻上,褚雲楓剪開小十方傷口旁的衣服看了一眼,面色十分凝重。柳臨溪想問又不敢問,只得偷偷退到了門口,面色十分蒼白。
蘇恒給柳臨溪取了件披風披上,見他面上印着一個掌印,也不敢詢問,只得默默去取了傷藥來。柳臨溪不敢詢問,卻又忍不住擔心,立在門口一直遠遠看着李堰。
便見李堰伸手按在小十方的手上,表情看不出什麽異樣。
“如何?”李堰問褚雲楓。
“兇險。”褚雲楓道:“箭在胸口,雖然只是袖箭,可力道并不小。”
“幾成的把握?”李堰又問。
“他太小了,這箭雖然避開了要害,但一旦拔/出/來,必然會失血。”褚雲楓道:“只怕到時候血若是止不住……”
李堰深吸了口氣,轉頭看向門外。
柳臨溪與他四目相對,目光中盡是忐忑。
“箭必須要拔,總不能一直這麽插着吧?”李堰道。
“一直插着尚能活個兩三日,若是拔了可能活不過今晚。”褚雲楓道。
李堰皺了皺眉,沒有說話,起身出了屋子。
柳臨溪看着他沉默不語,方才他和褚雲楓的對話,柳臨溪在門外都聽到了。
“你的臉……”李堰這才留意到柳臨溪面上清晰可見的掌印,不由皺了皺眉。
柳臨溪開口道:“好端端的,我為什麽要來寺裏上香,為什麽要去招惹他,為什麽要帶他去外頭堆雪人?”
“這不是你的錯。”李堰道。
“我沒法不這麽想……”柳臨溪黯然道:“如果我早聽你的不來這一趟,他定然能好好的長大。”
李堰道:“世間萬物本就如此,誰也料不定每天會有多少意料之外的事情發生。佛家講緣法,十方與你有緣,所以才會遇上你。他站在那裏的時候,只是不想你受傷,若是換了你,也會想方設法保護他的。”
柳臨溪嘆了口氣,走進屋,榻上的十方雙目緊閉,小眉頭微微擰着。
“他會覺得疼嗎?”柳臨溪問褚雲楓。
褚雲楓道:“會有點感覺,但比醒着要好些,醒了會更疼。”
柳臨溪問道:“他還能醒過來嗎?”
褚雲楓沉默了片刻,開口道:“不好說。”
“拔箭的話,只有失血是最要命的問題對嗎?”柳臨溪問道。
“嚴格來說,不止是失血,但其他的問題我可以控制。”褚雲楓道:“唯獨失血這件事情,是不可控的,因為傷口太深了,很難保證出血的多少。”
柳臨溪沉吟片刻,心道在現代社會,失血是可以通過輸血來解決的,但如今恐怕很難實現。但褚雲楓這個人這麽神,連他的毒都能解,說不定也能找到什麽法子呢?
“若是……若是能找到和他體內的血能相容的人,将那個人的血取出來一些,輸送到十方的體內,是不是就能救他?”柳臨溪問道。
褚雲楓聞言一怔,開口道:“我在醫書上倒是看到過類似的法子。”
“你能辦到嗎?”柳臨溪問道。
“我不知道。”褚雲楓道:“但可以試一試。”
柳臨溪聞言一喜,頓時又看到了希望。
在現代社會,輸血需要驗血型,不知道褚雲楓會如何解決這個問題。至于輸血的工具,這裏也沒有針筒和血包,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東西代替。
但褚雲楓既然答應試一試,柳臨溪便覺得多少有些希望。
此前李堰他們回到清音寺之後,便吩咐寺裏的僧人打着火把去了那個山洞,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個人。不過出乎意料的是,那山洞後頭竟然還有出口,衆人只在洞口找到了些許血跡,并未找到那人的屍體。
對此,陸俞铮倒是頗為意外。
他當時那一刀紮的應該很深,沒想到對方竟然能活着跑了。
“無妨,這個人早晚還會出現的。”柳臨溪道。
若他猜得沒錯,那個人的妻子很可能在某個大牢裏關着,只要回去把京城牢房裏的女犯人挨個排查一遍,找到線索并不難。再說,十方若真是那個人的孩子,他在走之前得知十方受了傷,總不會無動于衷吧?
但眼下這些事情都不重要,柳臨溪只想先救活十方的命。
“把寺裏的僧人都叫過來,再加上在場的人,每個人都刺些血出來,單獨放着。”褚雲楓朝陸俞铮和蘇恒道。
“要不要我再去禁軍找些人過來?”陸俞铮問道。
“不必了,來不及。”褚雲楓道:“若是決定取箭的話,越快越好,耽擱的越久,十方便會越虛弱。”
陸俞铮聞言和蘇恒一起吩咐下去,寺裏的僧人都很配合,大家都希望十方能安然無恙。
柳臨溪拿了銀針在指尖一戳,滴了幾滴血出來。
李堰依樣照做,開口問褚雲楓:“柳将軍的血……”
“柳将軍體內有餘毒未清,不到萬不得已,不會用他的血。”褚雲楓道。
李堰聞言暗暗松了一口氣。
褚雲楓收集了所有人的血,有用銀針沾了小十方的血,一一試了,試到最後,眉頭越皺越緊。柳臨溪也看不懂他的操作,只覺得從他神情上判斷,形勢似乎并不樂觀。
果然到了最後,褚雲楓将目光落在柳臨溪身上,開口道:“柳将軍與這孩子還真的有緣。”
“什麽意思?”李堰問道。
褚雲楓開口道:“寺裏所有僧人,加上陛下、陸統領、蘇公公和我,所有人的血都不行。唯獨柳将軍的血,可以一試。”
柳臨溪:……
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自己的血裏有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