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十方的身體恢複的比預想中還要快。

大概是他年紀小的緣故, 這些日子又被照料的很好,所以李堰走後沒幾日他就能下地走路,甚至漸漸可以在院子裏玩兒一會兒了。

雖然他面色還是稍顯蒼白了些, 但褚雲楓說這得慢慢不足, 也不可太操之過急。都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 更何況十方這是受了很重的外傷,也算是傷到了元氣。

“今天正月十四了吧?”柳臨溪問一個随侍道。

“回将軍,今天是正月十四,明天就是上元節了。”随侍道。

“我倒是許久沒在京中過過上元節了, 咱們這兒會有什麽好玩兒的東西嗎?”柳臨溪問道。

“上元節就是賞花燈和看戲, 許多年輕人喜歡湊熱鬧,也有在上元節趁着賞燈偷偷互贈心意的,不過最高興的還是小孩兒。”随侍道:“京城到了上元節的晚上,滿街都是吃的喝的,小孩兒買幾個燈籠提着,一路上吃吃喝喝, 可比過年還要高興呢。”

柳臨溪對上元節倒是沒什麽概念, 以前只記得要吃元宵,至于賞花燈之類的項目, 在現代人的眼中已經完全失去了原本的吸引力。但在這個時代中,人們生活中并沒有那麽多的燈紅酒綠,上元節這一晚的花燈, 便是他們一年到頭能看到的最耀眼奪目的東西。

小十方湊在柳臨溪腳邊,聽到随侍的話之後,眼睛裏閃爍着不加掩飾的憧憬。

柳臨溪心念一轉,朝随侍道:“你去問問褚先生, 十方現在的身體恢複的也差不多了,咱們若是今日回去,他能不能受得住?”

“柳将軍放心,十方現在別說是回京城了,就是長途跋涉也不會有什麽大礙。”褚雲楓不知何時已經過來了,倒也省的蘇恒去問。

柳臨溪蹲下身,扶着十方的肩膀問道:“那咱們今天啓程回京,好不好?”

“好。”十方重重的點了點頭,開口道:“我去跟師父道個別。”

“去吧。”柳臨溪道。

十方聞言一溜小跑的走了。

“別跑,慢點走。”柳臨溪沖着他的背影喊道。

十方聞言放慢了腳步,但步伐依舊十分輕快。

柳臨溪也帶着蘇恒去朝寺裏的住持告了別。

這些日子柳臨溪在寺中居住,頗得衆人照拂,心中一直很感激。

而且相處久了之後,柳臨溪漸漸發現這裏的僧人們雖然看着每日打坐念經的沒什麽樂趣,可他們一心向佛,心中澄明,總能給身邊的人帶來一種安逸滿足的感覺。

柳臨溪住到如今,都覺得自己心靜了不少。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什麽小十方雖然被父母抛棄在此,但他心中卻毫無苦毒之念,單純又幹淨。

“我們在寺中打擾了這麽久,實在是過意不去。”柳臨溪雙手合十朝主持躬了躬身。

“柳施主客氣了。”住持道:“敝寺香火不旺,這些年來全靠李施主家中布施。況且佛渡有緣人,柳施主與佛法有緣,這一遭皆是因果注定。”

第一天來的時候,這老住持說柳臨溪與佛有緣,他還将信将疑。但經過這些事情,尤其是在這裏認識了十方之後,他便覺得這話确實有幾分道理。

衆人收拾好行裝,晌午便出發回京城。

柳臨溪怕十方在路上颠簸,特意讓人在馬車裏鋪了厚被子。

十方一路上都頗為新奇,不時便趴在窗口,掀起車簾的一個角朝外看。

“十方,你還記得你以前住在哪兒嗎?”柳臨溪問道。

“不記得了。”十方道:“我只記得清音寺。”

關于十方的記憶,柳臨溪曾特意問過褚雲楓、依着褚雲楓的判斷,十方應該是在被送到寺廟之後,由于傷心和害怕導致情緒波動過大,再加上後來生了一場病,所以産生了某種“應激反應”,從而導致了失憶。

當然褚雲楓說的更複雜,但柳臨溪理解的是這個意思……

柳臨溪問過褚雲楓,十方能不能恢複記憶,褚雲楓沒有給他确切的回答。

但毫無疑問,對于現在的十方而言,從前的記憶并不是那麽重要……

那一對親手将他抛棄的父母的記憶,沒有了倒也不可惜。

馬車一路奔馳,一直到了宮門口。

随侍将十方從車上抱下來,十方仰頭看着宮門,十分茫然。

“這是你的家嗎?”十方問柳臨溪。

柳臨溪一怔,點頭道:“算是我家吧,我還有另外一個家,改日帶你去看。”

柳臨溪拉着十方的手跨進宮門,十方顯然沒見過這麽富麗堂皇的建築,驚訝地張着小嘴,一直四處看,對什麽都覺得新奇。

“這裏也是寺廟嗎?”十方問柳臨溪。

“這裏不是寺廟,是皇宮。”柳臨溪道。

“皇宮是什麽?”十方問。

“皇宮就是一個比較大的房子,也是往後我們要住的地方。”柳臨溪道。

十方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看起來依舊有些茫然。

“皇宮裏有很多點心,你什麽時候想吃了都可以讓蘇公公給你拿。”柳臨溪朝十方道:“皇宮裏也可以吃肉,早晨也不用那麽早起了念經打坐。”

“可是師父說,出家人日日都要念經打坐。”十方道。

“這樣啊……那你每日可以讓陛下陪你打坐,他每晚都要在一念堂抄經。”柳臨溪道。

“陛下是誰?”十方又問。

“陛下就是……”柳臨溪想了想,心道應該怎麽朝十方介紹李堰的身份呢?

十方卻福至心靈,搶先開口道:“我知道了,陛下是你的夫君,對不對?”

“呃……好像是這麽回事。”柳臨溪失笑道,這個解釋倒是很合理。

柳臨溪原本想帶着十方先去看看李堰,得知李堰正與朝臣在禦書房議事,便作罷了。蘇恒此前已經将李堰寝宮旁的承悅宮收拾好了,柳臨溪帶着十方去看了一圈頗為滿意,便暫時安排十方住在這裏。

“喜歡這裏嗎?”柳臨溪問十方。

“你也會住這兒嗎?”十方問柳臨溪。

柳臨溪指了指不遠處的宮殿朝十方道:“我和陛下住在那裏,離你很近。”

“那我能每天都見到你嗎?”十方問道。

“可以啊,在這宮裏頭我是最大的閑人,每天都有大把的時間。”柳臨溪道。

十方聞言笑了笑,對這個安排頗為滿意。

十方畢竟重傷初愈,這一路奔波也有些累了,柳臨溪便讓人弄了些吃的來,陪十方簡單地吃了個午膳。午膳後,十方沒過一會兒工夫便去睡了,柳臨溪待他睡熟才離開。

從承悅宮出來,柳臨溪才想起來這幾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耽擱了。

過年之前,他曾與戶部的張侍郎約定過,初七之後要去倉儲司看看。

他費勁吧啦找人查了帳,發現賬面沒有異樣,可戶部的作風以及張侍郎的态度,分明處處都寫着貓膩,柳臨溪不得不懷疑這裏頭的問題,所以打定了主意要确認一下倉儲司的情況。

沒想到因為十方的事情,他在山上耽誤了這麽多日,轉眼都到了正月十四了。

明日上元節京城的官員又要休沐,柳臨溪便打算今日去一趟倉儲司。

戶部的張侍郎見到柳臨溪之後态度恭謹了不少。

柳臨溪難得心情好,也沒擺什麽臉子。

“年前張侍郎同本将軍說,這倉儲司的人都休沐了,不便查看,如今可方便了?”柳臨溪問道。

“自然,下官早已安排好,自正月初七便一直恭候将軍大駕。”張侍郎道。

柳臨溪也懶得跟他寒暄,直接讓人引着進了倉儲司。

他對于倉儲一事并不太了解,所以這次特意帶了曾經統管過倉儲的人過來,這些人如今雖然不在戶部任職,但曾經都是戶部的老油條,尤其對于倉儲一事,其中的貓膩和手段他們非常了解。

從前戶部的倉儲司,也不是沒查處過以次充好的事情,甚至拿沙子裝好冒充糧食的事情也不是沒有。柳臨溪今日帶人來便是要将倉儲司查個徹底,看看這賬面上的糧草和物資,是不是真的一點都不少的在這糧庫中。

一幹人等查了一個下午。

柳臨溪滿以為能查出不少問題,令他意外的是,結果與他預料的相反。

倉儲司內儲備的糧草及其他物資,沒有絲毫短缺和不足。

就連以好充次這樣的事情,都沒有發生。

“你們确認沒有錯漏?”柳臨溪問道。

“将軍放心,以咱們的修為,這裏頭但凡有問題,不可能逃過咱們的眼睛。”柳臨溪帶過來的人開口道:“這倉儲司的的确确是沒有問題的。”

柳臨溪:……

一丁點纰漏都沒有,這難道不是最大的纰漏嗎?

六部之中哪怕是最不容易出纰漏的部司,只要找人盤查往來政績,也一定能找出點錯漏。而戶部恰恰是六部之後最容易存在問題的部司,往年即便是剛正清廉的人統領戶部的時候,也無法保證賬目盤查和倉儲的盤查中一點纰漏都沒有。

這就好比考試的時候有人的語文卷子得了滿分。

語文得滿分邏輯上說得過去,但人人都知道這絕對不合理……

“柳将軍,您還有什麽疑問嗎?”張侍郎問道。

“很好。”柳臨溪道:“張侍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不錯,不錯。”

張侍郎目光中帶着得意神色,面上卻依舊控制着情緒,看來并不想惹柳臨溪。

“自今日起,本将軍會着人日日盯着倉儲司,這裏來去的東西,張侍郎可要留點心。”柳臨溪道。

張侍郎面色一滞,勉強笑了笑道:“有勞柳将軍了。”

柳臨溪走後,張侍郎面色十分難看。

一個屬下湊過來,皺眉問道:“這可如何是好?咱們這東西若是……”

“等。”張侍郎沉聲道:“我就不信他柳臨溪能一直盯着戶部不松口。”

“可這……”那人頗為為難的道:“只怕耽擱久了,會出亂子……”

“本官要你來教?”張侍郎一臉戾氣,瞪了那下屬一眼。

從倉儲司出來之後,柳臨溪便去了于家老宅。

于行之已經打點好了行裝,準備上元節之後便啓程回西北了。

“盤查倉儲司這件事情,你耽擱的太久了。”于行之道:“你若是想查出纰漏,需得來個措手不及。可你這中間隔了大半個月,有多少窟窿他們也能給你補上了。”

柳臨溪挑了挑眉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一旦他們補上了窟窿,對朝廷而言還會有損失嗎?”

“這個……”于行之想了想,開口道:“依着道理來說,只要賬面上的糧草都對的上,朝廷确實沒有損失。”

柳臨溪點了點頭,道:“沒查出他們的問題我确實有點挫敗,但不管他們動了多少手腳,此時為了保住腦袋都得再吐出來,想辦法填窟窿。既然朝廷沒有損失,那就當他們自己也白忙活了一場呗。”

反正往後,柳臨溪已經安排了人盯着了。

戶部的人補進去的東西,別想再拿出來……

“你回西北的事情,陛下同意了?”柳臨溪問道。

“折子遞上去幾日了,陛下尚未答複。”于行之道:“但我最近幾日老是夢到西北的風沙,我估摸着可能真的快要回去了。”

柳臨溪挑了挑眉道:“向晚呢?搬走了?”

“幾日前已經搬回柳府了,太學的課耽誤了太多,他整日惦記着。”于行之道。

“他知道你要回去的事情嗎?”柳臨溪問。

“提過幾次,他沒什麽表示。”于行之道。

柳臨溪嘆了口氣,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他此前一直覺得于行之和柳向晚之間有點微妙的苗頭,但這倆人似乎都不怎麽主動,他也拿不準倆人到底是什麽想法,有心幫忙吧,又怕自己貿然出手反倒擾亂了兩人原本的心思。

左右柳向晚如今還小,忙着讀書的事情,倒也不着急。

柳臨溪回宮後李堰已經在寝宮等了多時。

柳臨溪一進門,李堰便屏退了衆人,目光中帶着幾分不加掩飾的炙熱。

“這麽些天沒見,你一回來先是跑去戶部,又去見于行之,倒是把朕排在了最後頭?”李堰酸溜溜的道。

柳臨溪笑道:“我回來的時候你在議事,我總不能闖進去将那幫朝臣都趕走吧?”

“說起來倒是朕的不是了?”李堰伸出一只手,柳臨溪忙上前握住。

李堰就勢一扯,将人拉進懷裏親昵地蹭了蹭。

“外頭冷不冷?”李堰問道。

“冷。”柳臨溪道。

李堰低聲道:“朕讓人燒好了熱水,要不要一起沐浴?”

“天還沒黑呢。”柳臨溪驚訝道:“陛下不是一直潛心修佛,不近男色嗎?怎麽今日……”

“只是一起沐浴而已,柳将軍想到哪裏去了?”李堰笑道。

“……”好吧,柳臨溪一臉無奈,心道竟然是我想太多?

事實證明,柳臨溪想的一點都不多。

他甚至想的還有點太少了……

李堰自柳臨溪有孕之後,一直約束着自己,此前好不容易從褚雲楓那裏得知可以稍稍放縱一些了,偏偏倆人又去了清音寺。佛家聖地也不好太過放縱,李堰便一直攢着勁兒呢,如今眼看到上元節了,他終于逮到了人,必然要将“新仇舊怨”一起算……

當日,李堰拉着人從黃昏一直折騰到日落,又從日落折騰到入夜……

直到柳臨溪告饒到嗓子都有些沙啞了,李堰這才罷手。

“怎麽了?跟朕生氣了?”事後李堰把人抱到榻上,柳臨溪翻了個身也不理他,李堰小心翼翼的湊過去問道。柳臨溪擡眼看他,累的精疲力竭,一句話都不想說。

李堰卻還精神奕奕,笑道:“從前不是你隔三差五的便撩撥朕嗎?怎麽今日朕如你所願了,你倒不樂意了?”

“哪有你這樣的?”柳臨溪委屈道:“也太久了……”

李堰聞言不由失笑,湊過去親了親他的嘴角道:“太想你了,這才放縱了些,下次不這麽折騰你了,我保證。”

柳臨溪:……

這次剛過去呢,已經開始想下次了?

陛下這是修佛修的魔怔了?

放棄清心寡欲之後,反倒進入了另一個極端?

柳臨溪暗自嘆氣,一時竟然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第二日一早,柳臨溪和李堰陪着十方一起用的早膳。

柳臨溪心血來潮,朝李堰問道:“你說十方往後在宮裏,該如何稱呼咱們呢?”

“他不是管你叫爹爹嗎?”李堰開口道。

“這個稱呼我倒是樂意。”柳臨溪笑道:“那他該如何稱呼陛下呢?”

十方正在吃東西,聞言開口道:“爹爹的夫君,要叫娘親。”

柳臨溪聞言不由失笑道:“這個稱呼好,陛下恐怕還沒給人做過娘親呢。”

李堰笑了笑,對娘親這個稱呼倒是沒有什麽感覺,但對十方口中“爹爹的夫君”這句話感到十分滿意。他同柳臨溪如今尚未成婚,平日裏倆人倒也不曾提及過這類話題,但驟然間被人當做柳臨溪的夫君來看待,他心理只覺得又新鮮又受用。

柳臨溪笑過之後突然一怔,問道:“你此前是不是說,牢中的女囚犯都詢問過,并沒有發現可疑之人?”

“是。”李堰道。

“男囚犯呢?”柳臨溪問道。

李堰一怔,随即反應了過來。

此前他和柳臨溪都下意識的以為十方的娘親是個女子,因為李堰和柳臨溪的母親都是女人,雖然大宴朝男人生子之事十分平常,可他二人并非在那樣的家庭中長大,所以一時之間兩人都未想到這一層。

倒是今天十方的話提醒了他們……

十方的娘親,未必是女子,也有可能是像李堰一樣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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