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用過早膳之後, 十方便讓蘇恒帶走了。
柳臨溪和李堰都不想當着十方的面繼續讨論這個問題。
雖然十方年紀小,很多事情未必聽得懂,但柳臨溪終歸有些不忍心。
畢竟他們要找的那個人是十方的至親……
“我讓陸俞铮帶人親自去查, 應該很快能有結果。”李堰道。
“我倒是有些好奇, 他究竟是犯了什麽樣的事情被抓起來的。”柳臨溪道。
“山洞裏那個人,和十方是什麽關系?”李堰問道。
“十方說不是他的爹爹……”柳臨溪道:“但十方把過去的很多事情都忘了, 那日在山洞裏,我曾經試探過他,如果沒猜錯的話,他很可能是十方的父親。”
柳臨溪還記得自己提起十方的母親是, 那人的态度十分激動, 甚至帶着幾分怒意,可見與對方的關系并不一般。而且那種情緒和狀态,多半只有在提及自己十分在意的人時,才有可能出現。
況且綁架自己朝李堰要人這種行為,依着律法可是要處以極刑的。
此人竟然能做得出來,可見想要救的人, 對他來說比性命更重要。
李堰點了點頭道:“所以他那天想要綁架你去同朕交換他的妻子?”
“是。”柳臨溪道:“但是我有一點想不明白, 那天遇到我純粹是偶然,他的本意其實只是去看十方而已。而且聽十方自己說, 他在寺廟的這幾個月裏,那個人來看過他不止一次。既然這個人那麽關心十方,又舍不得十方, 為什麽還要把十方送到清音寺呢?”
李堰:“你不要忘了,十方是在幾個月前被送到的清音寺。”
“也就是說,幾個月前發生了一件事情,導致他們不得不把十方送走?”
李堰點頭道:“這件事會不會就是把十方的母親送到大牢裏的原因?”
“不排除這個可能……”柳臨溪道:“他們知道自己可能會被抓, 所以提前把十方送走。這樣若是躲過一劫,還可以把孩子接回去,若是遭遇不測,至少十方在清音寺可以好好活下去。”
不過如今看來,他們顯然并不順利。
至少,有一個人被抓了起來……
“放心吧,這件事情很快就會有一個結果。”李堰道。
柳臨溪點了點頭,這件事情他确實有些擔心,因為發生的太突然,又太巧合,所以這幾日他總是有些心神不寧的感覺。尤其山洞裏那人還搶走了李堰送他的龍符,雖然那龍符被搶走以後已經不具備任何別的作用了,但柳臨溪依舊對此事有些耿耿于懷。
只希望一切順利,能盡快找到那個人……
晌午的時候,李堰去了禦書房批折子,柳臨溪則去了承悅宮。
十方正和蘇恒下棋呢,一張小臉一本正經地,看起來十分認真。
柳臨溪在旁邊看了一會兒,發覺十方和蘇恒都不是很會的樣子,兩個不會下棋的人,倒是下的十分投入。
“這麽小小年紀,怎麽喜歡這麽沉悶的事情?”柳臨溪伸手摸了摸十方的腦袋問道。
“蘇公公說,我受傷剛好,不能太鬧。”十方乖巧的道。
柳臨溪點頭道:“也是,你若白天鬧得太累了,等夜裏看花燈的時候,就沒力氣了。”
“我們要去看花燈嗎?”十方仰着紅撲撲的臉頰問柳臨溪。
“嗯。”柳臨溪道:“今年京城遭遇了不少事情,上元節宮裏也不辦宴席了,陛下讓工部的人在京城搭了臺子,請了最好的先生去說話本,到時候全京城的百姓都會去看。”
十方問道:“咱們也去嗎?”
“你一個小孩子看不懂話本。”柳臨溪道:“我帶你去賞燈。”
十方聞言十分高興,搓着手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
前幾日蘇恒着人給十方趕制了新衣裳,今日正好送了過來,柳臨溪便讓十方都試了試。十方雖然只是個五歲孩童,但穿起衣裳來倒是頗為有模樣,什麽顏色都襯得起來。
他本就白白淨淨的,小小的五官頗為精致,像個瓷娃娃一般。
“我看這身紅的不錯,今晚就穿這個吧。”柳臨溪挑了一身大紅的棉袍給十方換上,又搭配了一件連帽的鬥篷,生怕夜裏風涼吹着他。
十方穿了新衣服有些拘束,柳臨溪怕他不自在便讓蘇恒先給他換了,到了傍晚才又給他穿上。十方等了大半天,一直記着柳臨溪的話,說不可以太鬧了,否則累到就不帶他出去看燈了,所以一整個下午十方都老老實實沒怎麽動過,甚至還睡了一覺。
柳臨溪被小家夥萌得不得了,趁他睡覺的時候守在一旁都沒舍得走。
臨近傍晚的時候,李堰一直沒有回來。
柳臨溪讓蘇恒去問了一句,說是有些事情走不開,讓柳臨溪帶着十方先出宮去。
不過李堰将暗衛都留給了柳臨溪,大概是怕出宮人多遇到麻煩。
柳臨溪也沒多想,帶着十方和蘇恒便出宮了。
這會兒夜幕初降,整個京城已然有了些節日的氛圍。
街上的商鋪都張燈結彩,路上的行人也都穿的很隆重。
“十方,一會兒路上你無論看到了什麽好吃的好玩的,如果覺得想要就告訴我。”柳臨溪道:“咱們今兒晚上,想吃什麽,想玩兒什麽,咱們都可以買,知道嗎?”
蘇恒在一旁苦笑不得,暗道陛下還特意交代了,平日不可太嬌縱了十方,孩子年紀還小,慣壞了将來成了纨绔就麻煩了。偏偏柳臨溪一出場就是一副溺愛的架勢,整個就是“慈母多敗兒”的典範……
可蘇恒哪兒敢吱聲啊,就算換了李堰在旁邊,都未必敢攔着。
“可是,咱們吃不了那麽多東西啊。”十方指了指看不到盡頭的長街,這長街三四步便是一個攤位,若是都嘗一遍,一般人還真做不到。
“東西買的太多,咱們也拿不了。”十方道:“你只有兩只手,我也只有兩只手,蘇公公也只有兩只手。”
十方又看了一眼伸手穿着便服充當護衛的禁軍,沒敢把他們算在內。
柳臨溪擡頭看了一下四周,心道咱們還有不少暗衛呢,能拿不少東西……
事實證明,柳臨溪這大方話并不是說給十方聽的,更像是說給自己的。
他們一路走了不到半條街,柳臨溪就把自己和十方喂得滿滿當當,就連蘇恒都被迫撐得有些翻白眼,幾人手裏提着的燈籠和小物件,也大有拿不了的架勢了。
“将軍,前頭有休息的地方,咱們要不要歇會兒?”蘇恒朝柳臨溪問道。
“歇。”柳臨溪拉着十方走到河邊的廊橋邊坐下,見旁邊又有賣面具的,便讓蘇恒掏銀子,又買了三個面具,自己和十方各戴了一個,剩下的那個則留給李堰。
“十方……你猜我現在是在哭還是在笑?”柳臨溪帶着面具問十方。
十方也戴着面具道:“我猜,你和十方一樣……”
柳臨溪聞言哈哈大笑,心道十方看來還挺聰明。
衆人坐在河畔,便見河中有河燈順着河水流走。
柳臨溪問蘇恒:“我記得中元節的時候放河燈,怎麽今日上元節也有人放?”
“今年上元節河裏沒有結冰,再加上此前疫症的時候,許多人都糟了難,所以今晚許多人放燈,算是祈福吧?”蘇恒道。
仔細算起來,疫症過去也沒多久。
京城有上千戶人,在不久前才失去了至親。
如今恰逢佳節,不知道多少人都在默默思念着自己故去的親人。雖然這小小的河燈,能承載的東西實在是有限,但人們依舊願意在這樣一個日子裏,冒着寒風去放一盞河燈,既是懷念逝去的親人,也是慰藉活着的人。
柳臨溪坐在河邊看了一會兒,心念一動,朝十方問道:“十方,你想不想去放燈?”
十方點了點頭,柳臨溪便讓蘇恒等在此處看着他們買的那堆東西,拉着十方去了渡口。
渡口那裏有伸到河中的一段路,所以站在那上頭放燈特別方便。
柳臨溪觀察了一會兒,找到賣燈的地方,付了錢買了兩盞河燈。
“我要說什麽嗎?”十方拿着河燈有些茫然。
柳臨溪蹲在他身邊道:“你想說什麽都可以,不說也行。”
“我要跟誰說呢?”十方問道。
“你可以跟任何人說,跟佛說也行。”柳臨溪本想說可以給他想念的人說,但轉念一想十方什麽都不記得了,這話未免有些凄涼。
十方聞言想了想,開口道:“佛祖保佑,希望放燈的人,心願都能實現。”
柳臨溪一怔,瞬間有些鼻酸。
他轉頭看向十方,便見十方小心翼翼的将河燈放入水中,然後雙手合十十分虔誠的念了幾句經文。柳臨溪雖然不知道他在念什麽,但想來定是十方對這些人最純粹的祝福。
“你也放吧,我跟佛祖求了,讓你和他們的願望都能成真。”十方朝柳臨溪道。
柳臨溪拿着河燈,原本是想求他和李堰能白頭到老,但那一瞬間又覺得有些慚愧。十方一個五歲孩童,都能想着普度衆生,他還是李堰将來的皇後呢,只求自己的幸福好像太小家子氣了。
于是柳臨溪想了一會兒,鄭重其事的開口道:“希望大宴國泰民安。”
柳臨溪說罷,珍而重之地将那個河燈放到了水中。
流水帶着兩人的河燈緩緩流去,很快便淹沒在衆多的光點裏了。
柳臨溪那一刻突然有點傷感,為了那些放河燈的人,以及放燈之人所思念的人。
“願大宴國泰民安。”一個聲音在柳臨溪身旁響起,柳臨溪一怔,轉頭看去,便聞那人又道:“願柳臨溪平安順遂”
那人說着将河燈放入水中,轉頭定定地看着柳臨溪。他戴着和柳臨溪同樣的面具,雖然看不見臉,但他一開口的時候柳臨溪便聽出了他的聲音。
“你怎麽找到我們的?”柳臨溪問道。
“你戴着個面具,我難道便認不出你了?”李堰失笑道。
李堰說着朝十方伸出一只手,十方忙擡手牽住。
于是,柳臨溪便一左一右牽着十方上了岸。
三人正欲走回廊橋的時候,柳臨溪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忙伸手拉住了李堰。李堰會意朝他視線的方向看去,便見柳向晚和于行之并肩朝他們走了過來。
不過因為他們二人帶着面具的緣故,于行之和柳向晚都沒認出他們。
柳臨溪和李堰迅速地對視了一眼,柳臨溪擡了擡下巴,意思是要跟上去。
李堰壓低了聲音道:“這樣不好吧?”
“咱們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有什麽不好的?”柳臨溪道。
李堰單手将十方抱起來,另一只手牽着柳臨溪,倆人跟在了于行之和柳向晚的身後。
“陛下批複你的折子了嗎?”柳向晚問道。
“陛下……”于行之有些支吾的道:“你希望陛下如何批複?”
柳向晚道:“你那麽急着回去,我自然希望你能如願以償。”
于行之道:“所以……你也希望我能盡快回西北?”
柳向晚頓足,立在一個攤子前頭,不經意地拿起桌上的一支木簪看了看。柳臨溪拉着李堰也過去看,還随手挑了一個放在李堰的發冠上比劃了一下。
“爹爹,你買一支送給娘親吧。”小十方突然開口道。
他此話一出,柳臨溪和李堰都愣了一下,就連柳向晚和于行之都忍不住看了過來。
“嗯。”柳臨溪怕被認出來,壓低了嗓音朝老板道:“多少銀子?”
“公子好眼光,這款木簪可就剩最後兩支了,今晚不知道多少人買了送情郎呢。”老板道:“您二位買了這發簪,定能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柳臨溪和李堰對視一眼,李堰拿出一錠銀子給他。
柳臨溪接過銀子扔給老板,拿着發簪頭也不回的走了。
老板一晚上賣出去的發簪,掙得還沒這一錠銀子多呢,見他柳臨溪連找零都不要了,當即樂的眉開眼笑,沖他們的背影喊道:“祝兩位公子兒孫滿堂,福壽綿延。”
老板咬了咬那錠銀子,将它踹到懷裏,朝柳向晚道:“這位公子也想買這木簪?今兒在下高興,看兩位公子也是珠聯璧合般配的很,這木簪在下送給二位了,也祝二位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于行之:……
柳向晚:……
于行之伸手朝懷裏想掏銀子,柳向晚卻朝那老板道:“承老板吉言,多謝。”
他說罷拉着于行之便走了。
于行之有些驚訝,轉頭看他,柳向晚卻面色如常,看不出什麽異樣。那木簪他便一直拿在手裏把玩,也看不出要送人的意思,于行之不禁有些失望。
路邊,方才那一家三口正駐足不前,便見其中拿着木簪的那位公子,擡手将木簪插到了抱孩子那個公子的發髻上,還湊上前去用額頭蹭了蹭對方的腦袋。若是沒有戴面具的話,兩人多半要當街親熱一番了。
“怎麽一直看咱們,不會認出來了吧?”柳臨溪問道。
“這可是你給朕的第一個信物,能不能不要把心思放在別人身上?”李堰有些不滿的道。
柳臨溪伸手在李堰手指上捏了捏,拉着他繼續跟在兩人身後。
便聞柳向晚開口道:“我聽兄長說,西北的戰事暫時緩和了不少,若是不出意外,很可能就止戈了。若是如此,你可願在京城任個閑差?”
“我不太明白……”于行之道。
“不明白便好好想想。”柳向晚說着将手裏的木簪一抛,于行之下意識接住,一時還有些沒反應過來,柳向晚便大步走開了,于行之只得快步跟上。
柳臨溪在後頭看得津津有味兒,忍不住搖了搖頭。
暗道這于行之真是個榆木疙瘩,不解風情。
倆人正欲跟上,人群中突然閃出一個人,正是陸俞铮。
李堰四處看了看,将十方交給柳臨溪,叮囑了讓他不要太勞累,便跟着陸俞铮走了。
柳臨溪總覺得是出了什麽事情,但見李堰不欲多說,便也沒多問。
他拉着十方回到廊橋上,蘇恒正看着一堆燈籠和小玩意打瞌睡呢。
柳臨溪讓十方坐在一旁休息,吩咐了随行的禁軍照顧他,自己則走到不遠處的攤位上買了兩個糖人。李堰匆匆被叫了回去,他也實在是沒別的心思繼續逛了,又怕十方太累,所以決定再給十方買個糖人便打道回府了。
做糖人的師傅手很利索,三下五除二便弄了個金雞出來,再一抖手,又弄了一頭牛,樣子都活靈活現,倒是很有神韻。柳臨溪接過糖人才發現自己身上沒銀子,他朝師傅解釋了一下,說要過去取個銀子。
師傅見他穿的挺周正,不像是賴錢的人,便擺了擺手讓他去拿便是。
柳臨溪道了謝轉身朝回走,卻險些撞到一個小孩兒,還好他反應及時,收住了腳。
柳臨溪見那小孩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心想這孩子大概是饞了。
“小朋友,你也想吃糖人嗎?”柳臨溪遞給他一個糖人問道。
“叔叔,有一個叔叔讓我給你一樣東西。”小孩開口道:“他說,在對面的茶攤等你,只找你說幾句話。”小孩說着指了指身後不遠處的茶攤,隔得太遠柳臨溪看不清那裏坐着什麽人。
“他長什麽樣啊?”柳臨溪問道。
“大胡子,黑黑的。”小孩說罷伸手接過柳臨溪遞過來的糖人,将另一只手裏的東西遞給柳臨溪。
柳臨溪伸手一接,發現那個小孩遞給他的竟然此前在山洞中被那人取走的那枚龍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