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柳臨溪快速地掃了一眼軍報, 驚訝道:“西北軍要朝廷增兵?”
“是。”李堰道:“大周這次攻勢很猛。”
柳臨溪繼續看那軍報,越看越心驚,沒想到事情最後會發展成這樣。
大周此前與大宴膠着了那麽些年, 實際上也打的精疲力盡了。但去歲大周國內主張停戰的一派突然分崩離析,主站的一派占了上風, 所以他們才會選在這個時機卷土重來。
因為這些年的消耗, 已經讓大周的財力和人力都很緊張了,這一戰不能拖得太久, 只能速戰速決, 否則大周自己也會将自己拖垮。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們竟然游說了邊境的另外一個叫青夷的小國, 加入了他們。
這也是為什麽再次開戰以後,西北軍會頗為吃力的原因。
青夷國在大周的東邊,是一個版圖十分狹長的小國家, 柳臨溪看了一眼地圖,發現青夷國西邊靠着大周, 東邊一直延伸到了海岸線。
“青夷國為什麽要跟大周聯合呢?”柳臨溪問道。
“定然是大周許了好處給他們。”李堰道:“青夷國因為的地勢并不平坦,國內沒什麽能産糧食的地方, 所以每年都要從大宴買許多糧食。”
可青夷國出産最多的魚類, 在大宴并沒有什麽市場。
因為大宴也有一半的版圖是臨海的, 所以并不缺魚類。
這就導致青夷國在和大宴交易的過程中, 壓力一直會比較大。但大周不缺糧食,如果大周許諾供給青夷國糧食, 青夷國會與他們聯合, 就不奇怪了。
“咱們吃虧就吃虧在,和大周打了太久的仗,他們對咱們的習慣已經摸透了。”柳臨溪道:“如今他們這種打法, 是想快速壓垮西北軍,待西北軍氣勢崩潰,他們便可以一句進攻,打的我們沒有還手之力。”
李堰道:“西北軍也不是吃素的,他們想壓垮西北軍,并不容易。盧志邦要求朝廷增兵,應該是為了防患于未然。”
“這封軍報是盧帥親筆寫的,可見戰事應該還是有把握的,不然他肯定無暇親自執筆。”柳臨溪看着那封戰報說道。柳臨溪依着原主在西北軍的記憶,知道戰時軍中戰報多是由文書執筆,主帥很少有親自執筆的時候。
不過兩人心裏都清楚,戰報發出來到京城,快馬加鞭也得将近十日的工夫,而對于戰場上而言,十天的時間發生什麽都是有可能的。
“可是盧帥要求增兵七萬,這七萬人要從哪裏抽調呢?”柳臨溪問道。
李堰攤開了地圖,指了指大宴東邊和南邊,開口道:“東境和南境的兵是不能動的,西北的這第二道防線要留着作為後手,也不能輕易抽調。目前來看,最适合的反倒是徐州營和湍河營。”
“湍河營不能動。”柳臨溪道:“這可是守着京畿的最後一道大門,一旦動了,京城的大門就等于開了。”
如今看來,似乎只有徐州營了。
兩人正說着的時候,六部的幾個要員都到了禦書房。
衆人聽聞西北戰事又起,都不由面色大變。
李堰将目前的形勢,同他們說了一番,又提出了要抽調徐州營去增援西北的想法。
“徐州營抽調七萬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兵部尚書道:“一來徐州營雖然離京城近,但京城已經有湍河營守衛,應該還是穩妥的。二來,整個大宴,動了其他任何地方都會有隐患,唯獨徐州營是最合适的。”
李堰道:“當初先帝設立徐州營的時候,也是考慮到徐州營位置居于大宴中心,戰時調遣增援較為靈活。”
“但調徐州營,也有一個問題。”刑部一個較為年長的侍郎開口道:“這些年來,徐州營一直是獨立管轄,主帥衛鞅自先帝時便統領徐州營,臣聽聞這個衛鞅行事為人頗為特立獨行。如今既然是抽調增援,到了西北他便需要聽從西北軍主帥盧志邦的調遣。”
李堰道:“你是擔心,這衛鞅不配合盧志邦的調遣?”
“臣只是有些擔心,若沒有這回事自然最好,否則……”那人後面的話沒說出來,但不難想象。
柳臨溪憑着原主的記憶,大概知道軍中的人行事是什麽作風。不得不承認,此人提出的問題非常值得考慮,否則若徐州營到了西北卻不服從盧志邦的調遣,那這調兵一事便是虛有其表。
自古以來,兩軍配合作戰,最重要的便是信任和默契。
那些因為相互不信任導致的悲劇,不勝枚舉。
若徐州營去了西北果真不聽調遣,不僅于戰事不利,反倒有可能雪上加霜。
“不如派人去一趟徐州營,找衛鞅說清楚。”兵部侍郎道。
“臣願意親自前往。”戶部尚書開口道:“此事事關大宴國運,臣願前往徐州營,若是衛鞅不願配合,臣大不了陪着徐州營一道去西北監督。”
戶部尚書在朝中的地位非同小可,他親自前往也算是給足了徐州營面子。
柳臨溪深吸了口氣道:“這樣一來,只怕會讓衛鞅更反感。”
軍中之人,吃軟不吃硬,誰管你是不是兵部尚書啊。
真到了西北,人家就算不明着忤逆你的意思,出兵的時候若想放水避戰,多得是法子和借口。這也是為什麽,此前李堰堅持要換掉湍河營主帥的原因。只有自己的親信,才是最有把握掌控,也是最值得信任的。
“要不然,臣去吧。”柳臨溪開口道。
“胡鬧。”李堰道:“你同衛鞅又不熟,他會賣你面子?”
柳臨溪挑眉道:“你給我一把尚方寶劍,我可以壓着他。到時候衛鞅若是不從,我便拿了他的兵符,逼着他打。”衆人聞言都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心說你這法子比兵部尚書的法子還不如呢。
衆人正自一籌莫展之際,禦書房門外突然傳來一個聲音道:“臣願前往。”
随後,那聲音的主人進門,卻是程太傅。
程太傅朝李堰行了個禮,開口道:“衛鞅曾是老臣的學生,老臣願前往徐州營,親自同衛鞅說明厲害。若他不賣老臣的面子,老臣大不了陪着他去西北。”
程太傅此前因為和老王爺害的柳臨溪中毒一事,頗得李堰忌諱,後來還被軟禁了一段時間。此後李堰圈禁了老王爺,不讓他在插手朝中的事情,雖未對程太傅明着給予什麽處罰,但君臣之間到底是起了龃龉,信任已經不在了。
“先生……”李堰開口道。
“陛下此前讓犬子詢問可否随着于将軍前往西北,老臣已經同意了。”程太傅道:“犬子既然已經身在西北,陛下對老臣還有什麽不放心的?”
柳臨溪聞言一怔,沒想到程遠竟然去了西北?
程遠可是太傅最小的兒子,也算是程家後輩中最有出息的一個了,程太傅竟然允許他去西北?
李堰開口道:“先生,朕并非不放心,只是您年事已高,徐州營一行路途颠簸……”
“大宴如今戰事吃緊,老臣這身子骨,就算是死在徐州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太傅擲地有聲的道。
柳臨溪看着程太傅,見他頭發已經花白,整個人老了許多。他對程太傅了解不多,但知此人向來直言不諱,雖不得李堰喜愛,但忠君為國之心卻是毋庸置疑的。否則,先帝也不會讓他來做李堰的先生。
“求陛下成全。”程太傅見李堰不語,撩了衣袍便跪下了。
李堰上前扶他,程太傅卻頗為堅決看看着他道:“臣願前往徐州營,求陛下成全。”
李堰知道自己這個老師的脾氣,事已至此,他若是不答應,這程太傅估計能當場撞死。李堰無奈只得點了點頭道:“朕允了先生便是。”
“謝陛下成全。”程太傅這才就着李堰的攙扶起身。
“今日天色已晚,明日朕派一隊禁軍護送先生前往徐州。”李堰道。
“謝陛下信任,老臣定不辱命。”程太傅顫顫巍巍地又朝李堰行了個禮。
此事敲定,徐州營增援西北一事便算是成了一半。
衆臣離開之後,李堰心中百感交集。
柳臨溪看出他有心事,伸手在他手上輕輕握了握。
“朕自幼便不喜歡他。”李堰道:“整日裏一副道貌岸然的做派,朕做什麽他都不滿意,還經常給父皇打小報告。朕登基以後,他那副做派也沒見改了,依舊把朕當成一個三歲小孩一般,在朝堂上經常給朕難堪,動不動就反駁朕,從不考慮朕作為皇帝的顏面。”
起先李堰還頗為尊重他,念着師徒的情誼,很少頂撞。
時間久了,李堰也不耐煩了,便很少再給他面子。
久而久之,師徒兩人便越來越疏遠了。
尤其柳臨溪中毒之後,倆人幾乎形同陌路。
柳臨溪失笑道:“看不出,陛下這麽記仇?”
“方才他跪在朕的面前,朕才發覺他真的老了。”李堰道:“好像突然就頭發花白,連腰都直不起來了,朕心裏竟有些難過。”
李堰幼時,程太傅還算正值壯年。
自先帝走後,似乎這幫老臣也都跟着一起老了許多。
“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在太傅的心裏,又何嘗不是把陛下當成自己的孩子一般?”柳臨溪道:“依我看,太傅對陛下尚要客氣許多,至少比對自己家的兒子要寬容。”
柳臨溪還記得程遠和程太傅就是水火不相容,否則後來程遠也不會從了軍。
如今程遠又跟着于行之去了西北,也不知程太傅心裏作何滋味。
說到父子,柳臨溪心中驟然閃過了一個念頭。
他又陪李堰在禦書房待了一會兒,便離開去了承悅宮。
十方正在練字,一看到柳臨溪忙放下毛筆跑過來迎他。
“爹爹,今天是出什麽事情了嗎?我看蘇公公他們都很緊張,好像愁眉苦臉的。”十方問道。
“嗯,出了很不好的事情。”柳臨溪道:“有一個叫大周的國家,在西北和咱們打起來了。”
在柳臨溪眼裏,十方年紀雖然小,但悟性很高,所以他對十方從來不用哄小孩的那一套。
許多真相,他也不會避諱朝十方說實話。
十方皺了皺眉道:“打架,那會有人受傷嗎?”
“兩個國家打架,不僅有人會受傷,還會死很多人。”柳臨溪道:“我從前便在西北打過很多年的仗,看到過很多人死,也殺過很多敵人。”
十方皺了皺眉頭,一時有些難以想象戰争這件事情。
柳臨溪解了自己衣衫,脫了上衣,露出滿身傷疤。十方一見頓時有些驚訝,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問道:“這些傷口,也會和我的傷口一樣,很疼嗎”
“剛受傷的時候會比較疼,現在已經不疼了。”柳臨溪道。
“那你還會去打仗嗎?”十方問道。
柳臨溪搖了搖頭道:“如果西北的戰事一直不停,我就要去。”
十方癟了癟嘴,上前一把抱住了柳臨溪道:“我不想然你去。”
柳臨溪道:“我也不想去,沒有人想打仗,但如果我們不打,大周就會侵占我們大宴,到時候大宴的子民,就會成為大周的奴隸,會有更多人去死。”
“那怎麽辦?”十方一臉憂愁的問道。
柳臨溪道:“所以,我想阻止這一切,你願意幫我嗎?”
十方重重的點了個頭。
柳臨溪抱着他,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快要入夜的時候,柳臨溪去了一趟禦書房,朝李堰要了一道聖旨。
“你确定這麽做有用嗎?”李堰問道。
“總得試試。”柳臨溪道。
李堰拟好聖旨,蓋了玉玺,将聖旨遞給他道:“朕陪你一起。”
“不用,我自己去反倒更好說話一些,他也不會那麽防備我。”柳臨溪道。
李堰想了想,只得同意,但還是安排了暗衛跟着柳臨溪。
柳臨溪帶着十方,去了天牢。
“十方,你和蘇公公現在這裏等我,一會兒你再進去。”柳臨溪道。
十方點了點頭,看着黑乎乎的天牢,有些害怕。
柳臨溪道:“放心,會有人保護你的,這裏沒人能傷害你。”
“嗯,十方不害怕。”十方道。
柳臨溪蹲下來,摸了摸十方的腦袋,開口道:“一會兒進去見到那個人,不要怕他,不然他可能會非常難過。”
“他是誰?”十方問道。
“他是一個做了錯事的人。”柳臨溪道:“但也是一個對你很重要的人,所以,你要讓他傷心,好不好?”
“嗯,記住了。”十方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道。
柳臨溪嘆了口氣,提步進了天牢。
天牢裏潮濕又陰冷,而且彌漫着一股難聞的味道。
柳臨溪卻顧不上這些,他此刻心裏又矛盾,又痛苦。
他曾想過,一輩子都不會讓十方來見董歸,但今天那個念頭在腦海中一閃而過,他便忍不出想來試一試。盡管他非常不贊同自己的做法,十方還那麽小,不該經歷這些。可如果能為大宴的局面,争取到多一點的勝算,他不介意自己做一回“惡”人。
董歸被用鎖鏈鎖住,關在了一間單獨的牢房。
牢房裏只有一扇小窗戶,平利日幾乎曬不到太陽。
短短幾日的工夫,董歸已經面如枯槁,目光中一絲生氣都沒有了,像是一個無欲無求只等着死亡到來的人。
“你來幹什麽?”董歸見到柳臨溪後,啞聲問道。
“來看看你。”李堰開口道。
董歸苦笑一聲,開口道:“你就不怕我死後,做惡鬼跟着你?”
“我這一生殺過的人比你見過的都多,跟着我的惡鬼不差你一個。”柳臨溪道。
董歸連咒罵的力氣都沒有了,只挪開視線,不再看他。
柳臨溪拿出聖旨,開口道:“我有樣東西,想給你看,我覺得你或許會感興趣。”
柳臨溪說罷示意獄卒将聖旨拿到董歸面前,董歸敷衍地瞥了一眼,随即面色一變。
董歸目光在聖旨上快速掃過,面色越來越複雜,
“什麽意思?”董歸看完之後,惡狠狠地看向柳臨溪,問道。
“陛下已經收了十方做義子,并賜封河清王,還賜了他國姓,取名舟字。”柳臨溪道:“河清王,取海晏河清之意,希望他能為大宴帶來好運。舟則取了渡人之意,你當初将他送到清音寺,也算他與佛法有緣。”
董歸道:“你們想對默兒做什麽?”
“從今後,我會對李舟視如己出。”柳臨溪道。
李舟,這是十方的新名字。
柳臨溪的意思很明顯了,董歸和周回雖然犯了不可饒恕的罪,但十方如今是李堰的義子,是大宴的河清王,與董歸沒有任何關系。
董歸一臉戒備的道:“我不明白,你到底什麽意思?”
他原以為,十方作為他和周回的孩子,定然已經沒有生還的可能,卻沒想到李堰竟然将他收為了義子,還賜名姓封了王。
“我也要做父親了,所以我想,即便你對大宴毫無留戀和顧忌,對你的同胞毫無同情和憐憫,甚至對你的君王都毫無敬畏,但我想……你對你的孩子,總還是心懷愧疚的吧?”柳臨溪道。
董歸聞言雙目一紅,整個人開始抽泣起來。
柳臨溪開口道:“大周已經開戰了,西北戰事吃緊。我今日來找你,只有一句話想問你,周回曾經,可曾對你透露過任何……你認為可以告訴我的信息?”
“讓我見他一面。”董歸啞聲道:“河清王……李舟……你讓我見他一面,哪怕是偷偷的,遠遠地看他一眼,求求你了。”
柳臨溪示意了一眼獄卒。
片刻後,蘇恒牽着十方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