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暴雨天晴

入夜又開始稀稀拉拉的下起雨來。

窦明披着衣衫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黑黑的雨夜。

窦昭提着燈籠走了進來,丫鬟利索的幫她把外衣退掉,換上幹淨的衣服,然後她就靜靜的坐在窦明身邊,看着她發呆的傻樣子。

“他們走了?”窦明先打破了沉默,但是依舊沒有回頭。

“沒,路上有些濕滑了,安排住在前面的跨院裏了。”姐姐窦昭知道窦明指的是宋墨和顧玉,只是無奈的道:“你今天還好吧?”

窦明扯扯嘴角,本來想回頭笑笑,但是怎麽也笑不出來。“還能怎麽不好?”她似是再問窦昭,也似是在問自己。

“我就和這外面花盆裏的土一樣,和了水就是泥,生在泥裏,長在泥裏,任誰都能踩上一腳,放在在雅致的盆子裏,也還是泥。”窗外牆角那個什麽都沒有種的花盆,就那麽孤零零的戳在那裏。

窦昭看了一眼那個被雨水沖刷的已經泥成糊的花盆,嘆了口氣,什麽也沒說出來。

不過也現在也不需要她能回應窦明什麽,“你說,我就是再低賤,再讓人看不起,沒想到第一個踩我的竟然是她,她真的是我娘麽……”說着,窦明眼中那冰冷的液體已經不受控制的流了出來。

這些年,無論是住在哪裏,無論是別人說什麽,其實在心底的深處,誰又不想有個疼愛自己的娘呢!?可就是這個在自己心底還有些妄想的娘,将最後那點東西都踩進了泥裏。

今天顧玉的行為徹底的壓垮了窦明心裏的最後一根弦,她什麽都忍不住了,就是那樣一個女人生了自己,讓自己泥裏生,泥裏長,沒人看得起……現在,恐怕不少人都知道了吧?連顧玉都拿這事情當笑話了。

自己但凡還有些臉面都被王映雪丢光了。

窦明已經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窦昭只是用手輕輕的給她順着氣。

不知道哭了多久,似是眼裏在沒了淚,窦明就這樣靠着窦昭的肩膀。外面的雨停了,就在兩個人都有些昏昏欲睡的時候,窦明開口問道:“最後一次她不是和離的吧?”

雖然這話說得很突兀,但是窦昭還是明白的窦明問的什麽。

窦昭似是有些難以啓口,猶豫了一下道:“有些事情不要揪着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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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窦明閉了閉有些幹澀的眼睛,道:“還是讓我徹底的知道她是個什麽東西吧,那些不該有的妄想我也就斷了。”

微微的有一陣濕熱的風吹了進來,窦昭扶着窦明從窗邊的塌上下來,兩個人跪坐了太久,身上都有些不得勁,而且窦明還哭了許久,只能在窦昭的攙扶之下慢慢的擦洗了一下,兩個人一起躺到床上。

屋裏沒有留值夜的丫鬟,兩個人躺在床上都睜着眼睛,看着床頂的帳子。

“那人是王行宜在四川任職時,別人給她介紹的一個千戶,姓施,在當地也有些名頭。原配留下兩子一女,多少年也沒動過再娶的念頭。至于她怎麽嫁過去的我沒有查到,但是她真的是和離回來的。不過據說……”

“姐姐那塊遮羞布她是不配使的。”窦明看着床頂,眼睛已經澀澀的了。

“說是和人有了……有了……被施千戶發現,礙于王行宜的面子,施家只是說是和離……聽說當地不少人都知道。”王映雪那些上不得臺面的爛事,窦昭一個未出嫁的閨秀都不知道怎麽宣之于口。

不過窦明是覺得,在她這裏,王映雪是裏子面子早都沒了,直接接口道:“她與人通奸,被男人休了回來的?呵呵!還以為她長進了,原來越來越讓人看不起了。”

冷笑兩聲,窦明繼續道:“看來她在施家也是個不得好的,不然施家怎麽會把醜事抖落的外人都知道,想這事情現在京裏面也不是沒人知道吧!”

窦昭的沉默已經表示,這個女人的爛事現在是名滿天下了,恐怕不知道的都是有意被瞞下的。

“你比我還恨她吧?”窦明這話說的自言自語。

窦昭回的也似是而非,“也不知道應該更恨誰。”

之後你一言我一語的又說了許久,終了,窦明轉過臉看着窦昭道:“你就是個爛好人,我要是你終是要些人血債血償的。”

而窦昭只是回了句,“不知道。”

然後兩個人都沉沉睡去了。

…… ……

終是炎炎夏日,即使下了兩場小雨,太陽一出來,地上的水跡都不多了。

起來的時候姐姐已經梳洗好了,可能是昨天哭得有點多,窦明感覺眼睛是腫的。姐姐去處理莊子上的事情,秋眉端了碗煮雞蛋進來,裏面放着兩個白嫩嫩的熟雞蛋。

“四小姐一早上讓煮的。”秋眉将碗放在桌子上,開始收拾床鋪。

窦明從來都不用人伺候穿衣,穿了半舊的居家衣裙,洗漱好了就将兩個雞蛋放在眼皮上來回揉。

杏兒進來擺了早飯,眼睛總是不由自主的瞟着窦明的臉色。杏兒也只有十來歲,又是進京才跟了窦明的,想是對昨天的事情有些怕了,不過窦明也不願解釋什麽,許是時間久了就好了。

眼皮怎麽敷都有些腫,窦明最後也懶得再弄了,在冬忍還要繼續唠叨的時候,她直接将雞蛋塞進嘴裏。嘴強道:“反正不敷過個半日也會好。”

可能是心裏面的怨氣都哭訴出來了,窦明心情到是好了許多,莊子邊上有條河,現在雖然不能下河浮水了,但是釣個魚還是沒問題的。

讓杏兒找來魚竿、魚餌,窦明挎着小籃子,拿着一個小馬紮,在冬忍一再的飛刀眼之下,浩浩蕩蕩的出門釣魚去了。

…… ……

河邊有幾個一人多粗的綠樹,陰涼的地方還真不少,窦明選好了背陰的位置,放下馬紮,和杏兒嘀咕了半天才把魚竿弄好。

秋眉、冬忍和杏兒都坐在遠一點的樹蔭下,吃着籃子裏的花生瓜子。

準确的來說,窦明這其實是第一次釣魚,以前在莊子上看到別人釣過,多數的時候都是莊子裏的男孩子下河摸魚。

雖然窦明本就沒打算釣到多少魚,但是看着魚竿總是沒動靜,心裏也是有些急躁。

魚竿只要稍稍有一點晃動,她就趕緊拉起來看看。結果拉起來五六次,什麽都沒有,郁悶的她圍着魚竿轉了一圈又一圈。

拉了幾次杆兒之後,發現魚沒釣上來,鈎子上面的充當魚餌的蚯蚓還不見了,這下子窦明更着急了,也不太好意思叫秋眉幾個過來幫忙,笨手笨腳的在小簍子裏抓了只蚯蚓,仿着剛才杏兒的樣子給鈎子挂上魚餌,甩到水裏。

也不知道是這河裏的魚太聰明了,還是這魚不愛吃蚯蚓,窦明又加了幾次蚯蚓,終是什麽都沒釣上來,還鬧得下杆兒的地方聚了許多的魚,一個個探出嘴來,似乎在等着蚯蚓。

咬着嘴唇,窦明是恨死這些破魚了,怎麽看着別人都那麽輕易就釣到魚。

一賭氣,窦明的大小姐脾氣也來了,将整只簍子裏面的蚯蚓都抓了出來,狠狠的砸在魚兒們聚集的水面。

“吃,叫你們吃,撐死你們!”叉着腰,瞪視着水面,窦明覺得腮幫子都氣疼了。

“哈哈哈……”這時一陣男子的笑聲傳了過來,秋眉三個也聽到了,趕緊過來把窦明護在後面。

而窦明則趕緊扔下手裏的小簍子,低頭用帕子擦着手上的泥。透過秋眉幾個人阻擋的縫隙,看到來的人有五個。

姐姐窦昭在頭前,身邊跟着素心。宋墨、顧玉和一個陌生的男子在姐姐身後兩三米外,看起來似是從什麽地方剛過來。

剛才笑的就是那個陌生的男子,看起來比宋墨和顧玉都要大些,皮膚也沒有宋墨那麽白淨,換上粗布衣服估計和莊子上的佃戶差不多,窦明也懶得打量他的長相。可看着他和宋墨顧玉行止間的樣子,應該也是個有身份的人。

遠遠的,窦明向着宋墨三人福了福身,對着已經走到近前的窦昭說了句:“姐姐我先回去了。”便轉身離開。

姐姐窦昭的世界永遠不是自己想踏足就能踏足的,即使擠了進去,也是給人平白填了笑話。

宋墨、顧玉之流更是越少接觸越好,那已經不是自己簡簡單單說一句高不可攀就可以的人了,那是真正的雲泥之別。姐姐與他們往來,都難逃一個高攀的名聲,更不要說我這樣的人了。想着這些,窦明離開的腳步更快了些。

她這輩子從來沒想過錦衣玉食、榮華富貴,只想平平淡淡、踏踏實實的……

妄想什麽的,她是從來都不會的了。

…… ……

傍晚,宋墨一行人離開了莊子,姐姐窦昭對窦明說,顧玉想道歉,不過被她攔下了。

窦明并不覺得需要別人的道歉,只是應聲說知道了。其實在她心裏,只有真定的田莊才是她該守着的地方。

…… ……

沒兩日京裏就來人接窦明姐妹兩個回去,她們其實還想住些日子,不過兩個小的的學業是不能耽擱的。

京裏面難得的清淨,回來有些時日了,也沒有人給窦明下帖子了。

最近姐姐窦昭請了一個宮裏出來的秀女教窦明女紅,不過效果不怎麽地,窦明除了直線縫的很直以外,沒有任何的長進。

人家說繡的不好會把鴛鴦繡成鴨子,但是窦明繡出的鴛鴦和禿鷹一樣,毛都長不齊。

快入秋了,窦明的女紅依舊是毫無長進,最近朝裏面鬧得很厲害,邊境也不安生,皇上避暑回來身體就一直不好,弄得上上下下的大臣都提心吊膽的。

不過京裏的女人是不吝這些的,越是這個時候越是走動的頻道,到處打聽着消息。

從莊子上回來窦明就沒在出過門,借口學女紅,就是二太夫人那裏她去的也少。

官場那些事情她是不懂的,不過姐姐私下問她想不想回真定……她猜,王家又要失勢了,不然姐姐也難把她送回去。

在這裏每一天都像是煎熬。

沒多久王行宜又被外調了,王家行事上也收斂了很多,王映雪又約過窦明兩次,她都以身體不适推掉了。

入了冬,聽說王行宜被彈劾,但是皇帝壓了折子。

政客都是嗅覺敏銳的蒼蠅,二太夫人那邊竟然透音兒要送她回真定,其實自己是求之不得的。不過窦明不知道姐姐窦昭唱的是哪一出,竟然求了窦七老爺和她一起上了路。

…… …………

自從避暑回去,每次見到那男人窦明都會随着下人一起叫他‘七老爺’,他也不強求,窦明也就這麽過了。

回真定的日子定的比較晚,已經要進臘月了,雖然七老爺想讓窦明姐妹在這裏過了年再回去,但是姐姐窦昭還是拒絕了。

臨走前,張氏被接了回來,這次她明顯是老實多了。兩個小的的生活起居姐姐都安排好了,即使她們離京也不礙得什麽。

十一月二十八,緊趕慢趕終是在進臘月前啓程了。

七老爺今日特意請假來送行,啰啰嗦嗦的又吩咐了姐姐窦昭許多事情。因為這次回真定姐姐會把崔姨奶奶接去祖宅,七老爺可能是總是放心不下什麽,反複的拉着姐姐說話,而窦明只是瞥了一眼,便上了車子。

終于出了城門,還沒過中午天上就哩哩啦啦的飄起了雪花。

到了午飯的時候,她們回真定的隊伍又壯大了起來。除了暗中跟着姐姐回去的護院,還有一隊行止有度,幹練精明的護衛。帶頭的就是那個在京郊莊子上見過的陌生人。

姐姐窦昭說那人姓杜單名一個丘字,因恰巧往真定方向去,正好結伴而行,也加強她們一行人的安全。

窦明猜那人的姓名是瞎編的,是不是真的有事情也不一定,反正和她沒多大關系,她終日都坐在車裏面的,就是打尖休息的時候也是足不出戶,糾結這些也沒用,幹脆當做看不到好了,一切交給姐姐去打理。

雪越飄越大,中午的休息已經被取消了,白日的時候車輛就是快速的行進,夜晚的時候巡夜的人也明顯的多了。一路上遇到越來越多的災民,聽說是今年南邊先旱後澇,許多地方都出了流民,雖然還沒有到暴亂的程度,但是南邊幾省入冬後都不太平。

坐在搖晃的車裏面,姐姐已經靠着軟枕睡着了,這幾日她休息的極少,書信也比較頻繁,再加上連日趕路,總是有些疲憊的。

窦明心想,還不如忍道春天在回真定,天寒地凍的,運河也不能走,這一路上都窩在車裏,自己是個皮實的倒還好說,姐姐這個樣子就有些勉強了。

這時有人輕輕的敲了敲車壁,窦明單手抱着手爐挑起窗簾,留出一條縫隙。

這幾日姐姐頻繁的書信,就是路上也是常能收到信件的。本以為是常護衛來遞信件,挑開簾子發現竟然是杜丘。

都已經挑開簾子了,在矯情的放下也不是事兒。

稍稍壓了壓簾子,不讓冷風雪進來的太多,也隔絕些車內外人的視線。

“杜公子有什麽事情,姐姐有些乏了,不方便說話。”畢竟是一路走着,誰也不可能和誰完全沒個接觸,況且丫鬟都在後面的車上,随身伺候姐姐的素心也被打發出去辦事了,終是不能讓杏兒來應付這些的。

“窦五小姐,前面的流民越來越多了,恐怕城是進不去了。”杜丘平時總是這麽四小姐、五小姐的稱呼窦明姐妹,對這個人窦明除了見面行禮,可以說是很少接觸的。

他行止間的做派一看就是世家子弟,雖然看着現在是個侍衛的樣子,窦明也不願與他過多接觸。

“陳賬房在麽?”窦明知道姐姐平時總是和陳曲水商量這些,但是今早起來她并沒有看到陳曲水。

“不在,那個小丫頭也沒回來。”杜丘話語間從來不把自己當侍衛,窦明還聽過他打趣姐姐,說‘他自己是打了眼,這次成了跑腿的,就不知道他老弟花這麽大代價是否能抱得美人歸。’

窦明懶得理會杜丘的語氣,他口中的小丫頭是素心了。前幾日因為路上的流民很多,各城的城門都限制出入了。

“我們還有多少幹糧?”這些窦明都是不管的,不過杜丘肯定知道。

“兩天的。”難得他也會用正常的語氣和人說話。

“我們不進城,直接堅持到下一個驿站吧。現在我們這麽多人進城還好,出來的時候恐怕麻煩……”流民窦明也是見過的,雖然真定是個比較安逸的地方,但是偶爾還是會有其他地方過來的流民,他們為了一口吃的什麽都幹得出來。

“恐怕後面就更難入城了。”杜丘回道。

聽到杜丘的話,窦明皺皺眉頭,回頭看了眼還在熟睡的姐姐,忍了忍,慢慢的道:“還有多少護衛?找幾個身手好,腦子靈活的入城買些幹糧吧!”

這是窦明唯一能想到的辦法,畢竟她們的路才趕了一半兒而已。

而聽了窦明的話,外面的杜丘到是沒有立即回答,似是在思考,幾息之後才道:“我本也是這個意思,就是過來看看窦四小姐放不放心讓我的人去。”

鬧了半天杜丘是過來試探姐姐的,窦明有些生氣,抖了下簾子,直視着外面的杜丘道:“杜少爺竟然已經有了辦法,就去直接行事好了,我們姐妹也沒什麽好主意。”然後狠狠的放下車簾。

這個杜丘真真是膈應人,又不是我們求着你來護送的,還對姐姐左一個試探,右一個試探的,有意思麽?窦明心裏有些不平的想到:真以為國公府的世子爺就了不起了,你杜丘又算是那顆蔥,這些日子但凡是姐姐行事,他都要在邊上瞪着陰陽眼,都當自己是什麽人物了。

車外傳來漸遠的馬蹄聲,估計杜丘也被自己噎得夠嗆,不過窦明才懶得管他。

可能是剛才摔簾子的動作有些大,灌進來的冷風将姐姐凍醒了。

“怎麽了?”姐姐剛醒,還有些睡眼迷離的樣子,臉上有些紅,看起來萌萌的。

窦明雖然心裏有氣,可也知道輕重緩急,将剛才杜丘過來說的事情轉述給姐姐聽。姐姐身體看來真的有些不大好,頓了幾次才将事情想明白,然後吩咐随行的護院一些事情,在下一個岔道的地方,我們繞道而行,暫不進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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