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弄舟

“別胡說。”洛知卿輕瞪了她一眼,依斓立即吐吐舌頭,又将嘴閉上了。

洛知卿想了想,起身,走到那人面前,女孩比她矮了一些,她便微微俯下身來,與她平視,又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人在洛知卿走過來的瞬間下意識地向後退了一步,但不知想到了什麽,下一瞬,又将腳收了回來,仍是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

直到洛知卿又開口問了一遍同樣的問題,女孩才啓唇,慢慢道:“秦......無鏽。”

洛知卿看着她,心裏無端抽痛了一下。

該是多大的傷害,才會讓一個女孩子從一個見義勇為的俠士變成如今這般遲緩、畏縮的模樣?

她本該擁有一對愛她的父母雙親以及一個幸福的家庭,她本該如依斓那般敢愛敢恨、直率天真,不過是選了一條與衆人相違背的路,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一時間,洛知卿也不知是心中的憐惜作祟,還是夢中的結局勾起了她的共鳴,她只覺得一股悲憤上湧,頂在喉間,讓她說出口的話都變得顫抖而破碎。

“你......你真的想留在......我這裏嗎?”她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心裏的情緒,輕輕地問,“你要想好,你若是此刻點頭,就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她說的鄭重其事,哪知對方連片刻猶豫也無,直接點頭道:“嗯。”

洛知卿愣了愣,半晌,才緩緩直起了身子,似是感慨又似是無奈地嘆息一聲,點頭道:“好罷,那讓依斓帶你去安頓一下,你以後便先做二等丫鬟,跟在她後面做事。”

她朝着依斓揮了揮手,那小丫頭便蹦跳着跑了過來,笑嘻嘻地對那人道:“跟我走。”

秦無鏽似乎還是有些不适應,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意識到要做什麽,慢悠悠地跟着等在旁邊的依斓向外走去。

眼見兩人即将走出屋門,洛知卿突然道:“等一下。”

“小姐?”依斓轉身,疑惑地看過來,見身旁的人還直愣愣地瞅着她,又将那人也扳了回去,讓她與自己一道面對着洛知卿的方向。

“既然你做了決定,那麽‘秦無鏽’這個名字也不能再用了。”洛知卿想了想,對她道,“就喚你——‘弄舟’罷。”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若過去滿是苦痛,不如暫且忘掉,尋個輕松的心思活着罷。

依斓帶着弄舟剛走沒有片刻,竹樓外一陣模糊的話音,還未等她将手中的書放下,就聽門外有丫鬟輕聲道:“小姐,将軍來了。”

洛知卿像是沒反應過來,沉默片刻,才“嗯”了一聲,将視線從書中移開,起了身。

外面的人恰巧此時掀了簾子進來。

洛珩今日穿了件藏青色交領直綴,沒了铠甲的包裹,那股冰冷之感再尋不到一絲一毫,看起來更像個文人雅士,無怪乎世人會評價其為“儒将”。

他掀簾子的手還未曾放下,看見洛知卿的一瞬面上便浮現起了些許猶豫之色,沉默地站在原地,似是在考慮到底是該進亦或該退。

還是洛知卿向他行禮喚了聲“父親”,他才點點頭,終于下定決心一般走了進來。

只是神色中的拘謹與局促難以掩飾,洛知卿像是沒看到一般動作自然地給他倒了杯茶,洛珩接過,垂眼間見桌上攤開的書本,順勢挑起了個話頭:“在看書?”

饒是這話簡直廢得不能再廢,洛知卿還是點點頭,緩緩将書翻到封面處展示給他看,那上面赫然寫着“史策”二字,“昨日與大哥恰巧說到陸梁王朝的覆滅,孩兒發覺自己......”

話音稍頓,繼而聲音更低,像是無奈,“......發覺自己似乎又忘了許多事情,于是便想溫習一番。”

洛珩飲了口茶,想要點頭,又皺眉問道:“如今忘的東西多嗎?”

洛知卿想了想,片刻後搖頭,“不知。”

洛珩眉頭皺得更緊:“不知?”

洛知卿笑了,“父親,讓一個人去想他忘記了什麽,太難了罷。”

洛珩一愣,下一刻明了她話中的意思,也是一笑,進門時的局促緊張頓時消散了不少。

他垂下眼,目光落在手中的茶杯上,月白色的瓷器上釉着一枝碧綠清脆的竹,倒是與這裏的環境頗為符合。

他慢慢摩挲着,好似正在致力于使瓷竹生花。

他不開口,洛知卿便握着茶盞慢慢地啜,直到聽得對面輕咳聲,她才放下手,擡眸看去。

洛珩轉頭看了看四周,“聽下面的人說,是你自己想搬來這竹樓的,這竹樓備置雖不算簡陋,但比起旁的院子終歸差了不少,若你住得膩了,不若......搬回去罷?”

當年洛珩走的時候洛知卿還不住在聽竹苑,她心知對方會來問這一席話,早作了打算,聞言只笑着搖頭:“此處安靜,正适合平日裏記下東西,且聽竹苑較其他院子大了許多,算起來,是我賺了,又怎會膩呢?”

聽得此話,洛珩皺緊的眉頭卻并未有所放松,他握緊了手中的茶杯,遲疑半晌,慢慢道:“一一,你搬來此處,是否因......你娘親的緣故?”

他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後幾個字仿佛只是下意識地開合了唇瓣,但卻連他自己都不确定,那幾個字他到底說沒說出口。

洛知卿面色不變地啜了口茶,垂眸忽視了對面那人一瞬落寞的神情,淡道:“父親,你想多了。”

對方張了張口,洛知卿卻不願再探讨這個問題,轉而問道:“父親今日來,還有別的事嗎?”

洛珩一頓,心中雖然無奈,但也知曉有些裂痕并非那麽快便能修複的,于是也順勢轉移了話題,說道:“我今日來主要是想問,宮中除夕宴臨近,一一想不想......與我一同去?”

他多年未曾歸家,回來後便先打聽了這些年洛知卿的生活習慣,自然知曉近幾年她很少出門,也很少參加此類宴席。按理說宮宴但凡能攜家屬同去那都是家族的榮耀,但到了洛珩這裏,動辄多年不去,去了卻還要小心翼翼地詢問家屬同不同意,好似宮宴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若傳到皇帝的耳朵裏,怕是給他在宮宴上除名的心都有了。

洛知卿低眸沉默着,沒說話。

洛珩怕她覺得他話裏有強迫的意思,忙又開口道:“你若是不願也無妨的,只是我怕你在家中無趣,才有此一問。”

聽他說到“家中”二字,洛知卿眼中終于起了絲波瀾,她總覺得這次洛珩歸家似乎是知道了什麽。

十年前周氏進門的時候洛珩雖也不願與她講話,但礙着禮儀,對方說話時他也會回兩句,未曾出現無視的時候,這次甫一進府便做得如此明顯,怎麽看都像是把他惹怒了。

但家中除了洛長墨,沒人會管她的事,洛長墨又怕通風報信後周氏鬧起來使得她過得更差,故而從未與洛珩說過家中之事,若他知曉了,會是誰遞的信?

洛珩見她一直沉默着不說話,心裏不由得更加忐忑,正考慮着要不将方才的話收回來,就聽見洛知卿開口道:“好啊。”

她笑了笑,聲音柔和:“許久都未曾與父親一道出門了,也有些懷念。”

洛珩愣了愣,下一刻眸光一亮,緊皺的眉頭以肉眼可見地舒緩開來,他似是想說什麽,但張了張口,最後只點頭道了一字:“好。”

他将茶盞放下,緩聲道:“那我給宮中遞道折子,今年便由你大哥和你與我一道進宮。”

見洛知卿點了點頭,他便起了身,準備離開,洛知卿福身恭送,“父親慢走。”

洛珩方到門邊的身形一頓,他半側過身子,面上猶豫一瞬,才道:“我今年在京城留得時間應當不短,你若是有什麽事......”

話音停在了這裏。

洛知卿擡眸看他一眼,便明白了那人想說的話應當與“有事找他”差不離,只可惜對方要麽覺得這話出自一對父女之間有些怪異,要麽想到了洛知卿這麽多年即使有事也應當去找洛長墨而顯得有些多餘,話說了一半,話音竟是直接停在了這裏。

拒絕的話在心中過了一遍,洛知卿默了默,卻是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依斓昨日摘了新開的梅做了梅花糕,我嘗着味道不錯,看父親什麽時候有空,我給您送過去罷?”

這話一出,洛珩便笑了,他颔首道:“時間随你,北境的風俗粗犷,我倒是很久沒有嘗到這樣小巧的糕點了。”

洛知卿:“那等會我便喚依斓來做。”

她的話雖然迂回,但洛珩也算得到了自己方才那話的回應,也就沒再說什麽,點點頭掀了簾子出門離開了。

送走洛珩,她坐了一會,直到手邊的茶涼了,才又起身,不急不慌地掀了簾子,對外間的丫鬟說叫依斓進來。

得了吩咐,依斓很快便來了,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進屋行了個禮便開始叽叽喳喳,對她事無巨細地報告了弄舟的安排情況,洛知卿對依斓的辦事能力還算放心,便一邊聽着一邊取了個新杯子倒了杯熱茶,等她說完了,正好遞過去,解了對方的口幹舌燥。

“謝謝小姐!我果真最喜歡小姐!”依斓放下茶杯,笑嘻嘻地對她道,“小姐叫我來,是有什麽事要吩咐嗎?”

“嗯。”洛知卿笑了笑,“你去大哥的院子裏摘些梅花來,做一些梅花糕罷,明兒我給父親和雲瑤送去。”

依斓應了一句,又樂道:“那院子中的梅花還沒開完便叫我們摘了,大少爺怕是又要嘆氣了。”

“那也沒法子,誰叫他不喜甜食。”洛知卿說到此處,忍不住抿唇一笑。

兩人打趣了不在家中的洛長墨兩句,依斓便要出門去摘梅花了,臨到門邊,洛知卿又喚住她:“依斓。”

依斓:“小姐?”

洛知卿的笑容淡了些:“你再去幫我問問,昨晚上東廂那邊發生了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宣州謝朓樓餞別校書叔雲(李白)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長風萬裏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蓬萊文章建安骨,中間小謝又清發。

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明月。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稱意,明朝散發弄扁舟。

突然多了好多小夥伴的評論,我感動哭了感謝在2020-04-19 22:00:14~2020-04-20 18:55:2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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