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選秀

聖駕至蓬萊遇仙,又在泰山大行祭天封禪之典,最後以圍獵結束,可謂善始善終、皆大歡喜。

唯一不高興的大概只有皇後,所以皇後回京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操持着選秀。

盛朝選秀遵前朝禮,三年一大選,每年還可小選。今年恰好是大選,京內外五品以上官員家年滿十五歲的女兒皆可參選,一時間,京城裏全都是嬌花嫩柳一樣的女孩兒。

若換了往年,說不準還有些官員不願家裏的女孩兒參選——敬安帝雖則對外說是服食金丹青春常駐,畢竟也是将近四十歲的人了,真正疼愛女兒的,也不願女兒去伴個能做自己父親的人,說句難聽的,萬一敬安帝駕崩,年紀輕輕的女孩兒豈不是要守一輩子活寡?不過今年不同了,為敬安帝選秀還是小事,倒是宮裏兩位最年長的皇子要擇妃了。這消息一傳出去,還有誰家不願把女兒送來呢?

紫辰殿裏,皇後與葉貴妃對面坐着,中間的矮幾上全是秀女的畫像,下頭小字羅列着家世、年齡,小山一般堆得冒尖。葉貴妃執起一幅畫像看了看,笑着遞給皇後:“娘娘看,這姑娘如何?生得俊俏,祖父曾做過大學士,父親如今也在禦史臺,本人又能詩會畫,依我看,這樣的姑娘家教好,才能做得太子妃呢。”

皇後沉着臉看了一眼,淡淡道:“瞧着有些弱,不像好生養的。”

她心裏不痛快着呢。太子選妃是何等重要的大事,太子妃就是未來的皇後,理應鄭重其事、精挑細選。結果因齊嶂在獵場上讨得了敬安帝歡心,葉貴妃吹了吹枕頭風,敬安帝就決定此次也給齊嶂挑選皇子妃。如此一來,倒是想把女兒送到二皇子宮裏的官員更多,皇後怎麽能歡喜得起來呢?方才葉貴妃挑出的那幅畫像,女孩兒生得倒是不錯,可是尖下巴瓜子臉兒,分明與葉貴妃有些相類,皇後只要一瞧着,就天然地覺得厭惡。何況祖父做過大學士有什麽用,父親不過是個普通禦史,這樣的人做了太子妃,可對太子能有什麽助力呢?葉貴妃分明是在搗亂,只怕心裏正想着把出身最好的女孩兒留給齊嶂呢。

若不是敬安帝發了話,讓葉貴妃替齊嶂“掌一掌眼”,皇後真恨不得把葉貴妃打出去。按說她是中宮,底下嫔妃就是生一百個,也都得算是她的兒女,婚娶之事都該由她來操辦。如今敬安帝借口齊峻選妃最為緊要,讓她只管顧着齊峻,卻把替齊嶂選妃的事交給葉貴妃,豈不是在質疑她身為中宮的權力?

芍藥在一邊伺候,窺着皇後的臉色真是戰戰兢兢。做了這些年的貼身大宮女,她哪裏看不出皇後的心思呢?只怕皇後一時忍不住氣說錯了話,又被葉貴妃添油加醋傳到敬安帝耳朵裏,惹得皇帝不喜還則罷了,若是壞了太子選妃的事可如何是好?她正提心吊膽,一個小宮女端着參茶上來,沖她輕輕點了點頭,芍藥才松了口氣,彎下腰在皇後耳邊低聲道:“殿下過來了。”

再說是庶母,葉貴妃也要避嫌,既然齊峻來了,她也就起身告辭。皇後沖着她的背影吐了口氣,轉頭看到齊峻進來便抱怨道:“不管做什麽事她都要插一腳,本想着仔細替你挑幾個人的,看看——”指了指矮幾上的畫像冷笑道,“選教司也能耐了,一股腦兒全給我送過來,只怕那些真是好的又不知送到誰手裏去了!”

“母親不必這樣細看。”齊峻親手端上參茶,打斷了皇後的抱怨,“這些文官家中的女兒,母親看着性情溫順的擇兩個良娣也就是了。”

“良娣?”皇後有些莫名其妙,“那太子妃呢?還有良媛、承徽,難道都随便挑?”盛朝規制,太子可有正妃一,良娣二,良媛四,承徽十,依皇後的意思,就是一次不挑全,至少也挑一半,難得此次各官員家的女兒都參選,自然要好好挑個夠。

說到這裏,皇後又高興起來,從自己身後取出十幾幅畫像:“瞧瞧,幸好母後早就打聽過了,這些都是好的,你來瞧瞧——”

“母後——”齊峻聲音略略一高,又壓了下去,神色間透出幾分難以遮掩的無奈,“初次選妃,既是要選正妃,再挑兩個良娣也就足夠了。想來二弟那裏,也不過是挑兩三人罷了。”哪有一裹子把東宮裏所有位置都選齊的?若是一選就是十多人,外頭要怎麽議論他這個太子?難道他別的地方不能肖父,偏在女色上肖父嗎?

皇後猶自有些不服氣:“你是太子,他如何與你相比!”

齊峻搖了搖頭,不再試圖說服天真的母親,只是道:“母親聽我一句話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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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雖然很不明白,但每逢兒子這樣鄭重其事不容置疑地說話時,她也只能聽從,遂點了點頭,将手中畫像一一鋪展開來:“既只挑幾個,更要好生瞧着。這個是戶部尚書的長孫女淩氏,年紀才十六歲,頗有才名。” 戶部那是管錢的地方呀,手裏有了錢才好做事,不然太子說起來好聽,卻沒有私産,平日裏打賞下人手頭怕是還沒有齊嶂寬裕。

“還有這一個,兵部侍郎幼女孟氏。”管兵部,那是有實權的地方,葉氏不也是有了軍權才顯赫一方的麽。

齊峻微微垂下目光,暗暗嘆了口氣:“父皇已然見過孟氏,有意封她為美人。”

皇後大驚:“已然見過了?”秀女們入宮都是住于群卉殿,并不許随意走動的,敬安帝如何會見過?

“是今日一早,孟氏在群卉殿內百鯉池邊散步,見池中新荷初發,一時有興唱起江南小調,被父皇經過時聽見,叫出來見的。”自然,什麽一時有興之類的,天知道是真是假,否則敬安帝早不經過晚不經過,怎麽就那時候偏偏經過了呢?

“我,我竟不知!”皇後氣得按着胸口,“此女行止如此不端,怎堪入宮!”

齊峻有些疲憊地擺擺手。說這些做什麽呢?再是行為不端,敬安帝要封,皇後又能如何?為了一個美人與敬安帝鬧起來不成?就是能鬧,敬安帝有意的人,難道他做兒子的能去争奪?還有沒有人倫了!再說,若是細究起來,入宮秀女行為不端,皇後這管着後宮的人也難辭其咎呢。

皇後到這會兒也明白了,孟氏都能被敬安帝看上,那些身份貴重的女孩兒怕是早就被人盯上了:“那淩氏——”

“淩氏身體孱弱,戶部尚書已向父皇請罪,怕是孫女不宜生養,請特旨将其黜落。”身子孱弱不好生養的女子,進宮确實很難有什麽前途。都說母憑子貴,又說是以色侍人者,色衰則愛弛,不管年輕的時候多得意,若是沒有兒女,到得年華老去之時也不免晚景凄涼。但皇家要選,家裏的姑娘除非是得了惡疾,不然是斷斷不能不參選的,而以淩氏的出身,只要才貌過得去,十之八九也會中選。當然,這裏頭也有特例,真是不宜入宮的,若該官員在皇帝面前得臉,皇帝也會照顧一下,在最後一輪挑選中将其黜落,這樣既免了姑娘入宮,又不傷女孩兒的臉面和身份,并不妨礙之後出嫁。戶部尚書這樣做,倒是真心疼孫女,不過,也未嘗不是要置身事外的意思——淩氏女,無論是做太子嫔妃還是做皇次子嫔妃,都是極好的人選哪……皇後瞪着自己挑出來的一堆卷軸喘了幾口氣,一甩手全摔到地上去了,顫着聲道:“葉氏這賤人!”別的不說,孟氏秀女唱個歌兒都能被敬安帝聽見,其中必定少不了葉貴妃做的手腳。

齊峻輕輕嘆了口氣,彎下腰将畫像撿起來:“母親,太子妃娘家有力自然是好,可也不必強求,只要女孩兒端莊穩重識大體就行了。何況,若太子妃出身太過煊赫,也太露痕跡了。”太子這個位置是難坐的,若是不顯眼,徒然教人評論儲君無能,可若是太顯眼,又未必不會引起皇帝的猜忌。

皇後怔怔坐了片刻,眼圈就紅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齊峻笑了一笑,随意浏覽着皇後挑出來的秀女畫像:“母親挑的這些自然都是好的,總不致個個都被人算計了去。”

皇後拭着淚道:“只是出身都低,如何拿得出來?兩儀殿那裏,怕不是要盡着出身高貴的挑……”說着又恨起來。

其實皇後當初雖然是勳貴人家的嫡出女兒,可家族早已沒落,說起來也沒什麽可誇耀的。齊峻溫言勸了一會兒,皇後總算收了淚,将幾軸畫像攤開:“說起來,這個是四品殿前将軍之女,瞧着是個好生養的,本想給你納進來做個良媛,如今這樣算算,倒還算是出身好的了……”說着又傷心起來,雖然她不怎麽過問政事,也知道殿前将軍只是個虛銜,既無厚祿,又無實權,她是想給兒子挑個助力,可不是要挑個空頭太子妃。

齊峻聽見殿前将軍幾個字,眉梢微揚:“可是趙镝之女?”

皇後還要細看畫像下頭的小字,旁邊的芍藥已經代答道:“正是趙氏女,閨名叫做趙月。”皇後挑人只看家世官職,卻沒記得趙镝的名字。芍藥也沒什麽大見識,但長在細心肯幹,記性也好,這小山一樣的秀女像有六七十人,她居然能記個大致不差,立刻便答了出來。

齊峻仔細看了看,畫中少女有十六七歲,穿着一身櫻桃紅的衫裙,拈着一枝白梅,也是笑靥如花的模樣,雖則說不上是什麽絕色美人,卻也青春明媚。畫工畫秀女像務求逼似,以免出現畫像與真人對應不上的情況,這畫像上的少女身材修長健美,比之普通秀女的纖纖弱質頗有區別,倒真是符合婦人們說的好生養的身形。

不過齊峻看的倒不是這個:“殿前将軍趙镝——兒子記得趙镝從前在西南那邊立過軍功,只是葉氏盤踞之後,将他排擠出來,才回京城挂了個閑職。” 方才進來的時候,他已經叫馮恩将外頭的人都遣開了,此時說話倒也不必太忌諱。有帶兵之能,且與葉氏有仇,此時,在衆多重職官員紛紛站幹岸的時候,要挑這樣一個能帶兵的人也并不容易。

皇後頓時眼前一亮:“如此說來,此女甚好!雖說是個閑職,不過若女兒做了太子妃,他就不是閑職了。” 太子妃的父親,按例也是要封賞的。

“母親——”齊峻輕咳一聲,提醒有些興奮的皇後,“趙氏女的性情人品,還是要仔細察看一番,畢竟是正妃。再者,另挑的良娣出身也不可太高,更要性情溫順,免得壓過了正妃,倒鬧得家宅不寧。”

“知道了。”皇後拿着畫像左右端詳,越看越好。齊峻唇角微微抽了抽,推說還要去含英殿聽政,便退出了紫辰殿,留下皇後獨自歡喜去了。

選秀足足折騰了兩個多月,直到六月初才塵埃落定。出乎衆人意料之外,這一批秀女中,出身最為高貴的幾個,或者黜落,或者被敬安帝納入後宮,還有一個都察院左都禦史的女兒,竟被指給了二皇子齊嶂,太子齊峻挑中的太子妃,卻是個四品閑職武将家的女兒,據說,是皇後娘娘看中了此女性情爽朗身子健壯,特地挑的。當然,也有人說,是太子殿下恐怕外戚為患,特意挑了個出身平常的女子為正妃。還有人說,其實是葉貴妃吹了枕頭風,将貴女挑給了自己的兒子,唯恐太子得了有力的岳家。這其中,最後一種說法比較流行,畢竟要說太子願意找個出身平常的女子做太子妃,這好像有點不大可能,但葉貴妃利用帝寵給自己兒子挑好的倒是大有可能,君不見,二皇子除了正妃之外,就連兩位側妃,出身最低的父親也是個正四品,與太子妃的父親正是平級麽?

敬安帝靠着迎枕,微微閉目享受着身後冰山散出來的清涼氣息,緩緩地問:“是太子自己挑中的?”

王瑾躬着身子站在他面前,畢恭畢敬地答道:“是。娘娘本覺得淩氏女才貌雙全,只是——嗣後殿下便挑中了趙氏女。娘娘嫌趙氏女出身太低,本只想選為良媛的,殿下說既是挑選正妃,不可擇人太多,且太子妃以端莊穩重識大體為要,出身乃在其次。請娘娘察看趙氏女,若是人品果然貴重,立為正妃可也。”

“唔——”敬安帝微微點了點頭,“到底是大了幾歲,懂事多了。”他自己好女色,但并不覺得,更不等于喜歡兒子也左擁右抱,尤其齊峻是儲君,若是未來儲君是個貪花好色的狂徒,那國家還有什麽前途?

王瑾看他心情不錯,賠笑道:“陛下說得是。”觑一眼敬安帝神色,大着膽子道,“只是太子妃娘家若太過平平,未免有些辱沒了殿下的身份,且——對貴妃和二殿下的名聲也有些——”

“唔?”敬安帝睜開了眼睛,“外頭有什麽議論?”

“陛下——”王瑾賠着笑臉,“選秀這樣的大事,難免會有些閑人不知內情胡亂猜測……”

“都該殺!”敬安帝眉毛立了立,不過這種事情,根本是殺無可殺,他也就緩和了口氣,“罷了,你慮得不錯,太子妃出身太低,日後怕是難以服衆。趙氏之父是——”

“是殿前将軍趙镝。”王瑾連忙回答,“聽說從前在西南是打過仗的,後來葉大将軍護了西南,趙将軍就回了京城。”

敬安帝有了些興趣:“原來是打過仗的?這些殿前将軍們都是挂着個閑職,竟然還有上過沙場的,倒是不易,只不知才幹如何?”

“這——”王瑾可不敢露出已經知道底細的事,“奴婢只知道趙将軍是改元三年調回京城的,其它就——”

“不中用的東西!”敬安帝輕輕踢了他一腳,卻若有所思起來,“朕記得改元二年西南沿海曾有海盜入侵,整整打了半年的仗……”

“是是,還是陛下記得清楚,這麽一說,奴婢也記起來了,後來葉大将軍過去之後,一個月就平定了西南沿海,還向京裏獻俘來着。”

“過去一個月就平定……”敬安帝微微眯起眼睛,“雖則是他指揮有方,也少不了前人的功勞,如此說來,這趙镝該是有些才幹。”

王瑾陪笑道:“奴婢那時候還跟外頭的人有些聯系,仿佛是聽說西南沿海守軍還是不錯的,正是因着數年間将海盜逼得無法上海,這些海盜活不下去了,才孤注一擲來拼命的。”

敬安帝斜了他一眼:“你這奴才,這會子朕想起來了,你也想起來了!”想了一想,“朕記得前幾日西北那邊上的折子還說戰事不好?西北這些年用的人也都是廢物,倒弄得羯奴漸漸嚣張起來了。”

這話可就不是王瑾敢接口的了,他垂着手站在一邊,聽着敬安帝自語了幾句,忽然轉頭吩咐他:“既是這樣,就叫趙镝去西北,看看他究竟有多少斤兩。傳旨,升趙镝為正二品骠騎将軍,去西北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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