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煩惱

壽昌宮內殿,宮人們都退了出來,獨留太後的心腹大宮女芍藥在旁,伺候着太後和皇後兩位主子。

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芍藥走到殿門旁邊,一個小宮人快步進來,附在她的耳朵上說了幾句話,旋即退遠。芍藥臉上便露出為難之色來,慢慢轉身進了內殿。

“皇上回來了?”太後看見她的模樣,立刻就問,“去了哪裏?”

芍藥支吾片刻,終于還是道:“陛下去了觀星臺。”

趙月立刻就嗚咽起來:“太後您看,兒媳半句都沒說錯,皇上如今下朝回來便去觀星臺,這幾個月,皇上總共就是初一十五來紫辰殿看看,但凡有點兒時間,都耗在觀星臺了。從前兒媳身邊的宮人說過這話,兒媳還不相信,如今——真是由不得人不信了!”

“住口!”太後皺眉喝斥她,“皇上不是還去你宮裏了嗎?還有賢妃處,皇上去過幾次?”

趙月頓時啞了,半晌才道:“也沒去幾次——”其實是去得比她那裏多的,一個月裏大約也要去個四五次,幾乎是她的一倍,每次看起居注,她心裏都酸得厲害,恨不得把賢妃拖出來打一頓才好。

芍藥低聲在太後耳邊說了幾句話,太後便掃了趙月一眼:“皇上還時常去賢妃處,你也該自省,為何皇上不愛到你宮裏去!”

趙月低了頭,半晌才道:“太後不知,兒媳其實是——是得罪了國師。”

“什麽?”太後從來不知內情,大為詫異,“莫非你以為是國師教唆了皇上?胡說!國師是方外仙人,豈會過問後宮這些婦人之事。”當初她病重,可是知白救的,這些年別的她不知道,可知道觀星臺的用度微乎其微,也就與一個普通低位妃嫔相仿佛,知白更是長居觀星臺,連出來走動都少。

趙月既開了頭,後頭的話也就藏不住了,遮掩着将自己當日擅闖觀星臺之事說了:“……兒媳并不知仙師在內作法,只是馮恩遮遮掩掩的不許人進去,皇上又長久不出,兒媳心裏擔憂才闖了進去,當日也沒見怎麽,誰知第二日就傳出國師元氣耗損的消息。”她說到這裏,看見太後面色不佳,心裏一跳,總算想起前日召自己姨母入宮,姨母教她的幾句話,忙道,“當初先帝病重,國師就以元氣耗損為由不肯為先帝作法,可是那日皇上登基,冊封國師,衆人皆是親眼所見,國師氣色好得很,哪裏像是元氣耗損的模樣呢?”

這句話有些戳中了太後的心思。太後與先帝少年夫妻,雖則從未得寵過,畢竟先帝一直保全了她正室之位,又立她的兒子做了太子,太後心裏有怨,卻更多怨的是葉貴妃狐媚,先帝病重時,太後倒是真心想過請知白為先帝作法延壽的。如今聽了這話,不由得低頭沉吟起來,只是口中仍道:“休要胡說,或許是後頭才将元氣養回來的。何況皇上素來孝順先帝,難道會眼看着國師裝病不成?”

趙月忙道:“皇上自然是孝順的,可這元氣之事,國師若說自己不成,皇上難道有什麽證據能證明他是裝的?說起來,兒媳實在是有些擔憂,前頭那真明子也封了國師,可他卻欺瞞先帝多年,更以假金丹謀害先帝,如今這位國師……”

“胡說!”太後瞪了她一眼,“真明子那是葉氏賤人弄來的,如今國師可是皇上親自請來的,豈能相提并論?”

“太後!”趙月的腦子從來沒有轉得這麽快過,“皇上那是為了孝心,特地尋了他來為太後延壽,可是國師究竟是為何願意入宮的呢?真明子在時,求的是榮華富貴,他的吃穿用度比皇上還多呢,可是國師向來樸素,那——國師圖的是什麽呢?”

“胡說。國師是方外之人,修行之人本就該清心寡欲,哪裏還圖什麽呢……”太後雖然仍是駁斥了趙月,語氣卻有些不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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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啊!”趙月一拍手,“國師是修行之人,可那修行之人不都是在深山之中隐居嗎?哪有如國師這般跑到皇宮中來修行的?若他真是清心寡欲,當初為太後延壽之後,為何不離開京城回轉深山呢?聽說國師之前五六百年都是在山中的,何以如今倒來京城了呢?”

這話說得不可謂無理,太後也忍不住道:“你倒說說是為何?”

趙月低了低頭:“兒媳這話只怕是大逆不道,但為了皇上也只能說了——兒媳只怕國師其志便在皇上,太後有沒有聽說過采補之術?”

太後雖然老實,但敬安帝廣置後宮,以至于太後對采補之事也略有耳聞,頓然有些色變:“你,你簡直是胡說八道!”

趙月趕緊離座跪了下去:“太後,兒媳也知道這話說不得,可,可兒媳記挂着皇上啊!皇上年輕,國師卻——論邪術,皇上哪裏是他的對手呢。”

太後心口砰砰亂跳,勉強擺手道:“這些話的确不是你該說的,你回自己宮裏去罷,若有半字傳了出去,我唯你是問!”

趙月走了,太後才沉着臉轉頭問芍藥:“你看皇後這話作得幾分準?”

芍藥也十分為難:“奴婢實在不知……不過文充容降位之事,倒是确與國師有關。” 文良娣本已拟定是封為昭容,可不知怎麽的到了要冊封的時候卻只封了個充容,雖說都是九嫔之列,可一首一末其中也是有所差別的。若究其原因,只怕就是因着當日她在東宮裏說了國師幾句壞話,“皇上對國師極親近,這也是真的……不過奴婢瞧着,皇上也不像是身子不适——”并不像是被采補了之後的模樣,“何況采補之事,奴婢雖然有所耳聞,卻未曾親見。當初真明子那妖道也曾說讓先帝采補,可……”先帝還不是死得快。

太後搖搖頭:“那妖道怎能與國師相比。”國師可是有真法術的,所以……才讓人更捉摸不透,也更……不能放心。

芍藥低着頭不敢說話。她心裏并不大相信皇後的話,可是皇後的話有些卻又是有理的,國師究竟為什麽要留在宮內呢?何況,若她此時說皇後不可信,日後萬一皇上有個好歹,她可擔得起這罪責?

太後也是舉棋不定,半晌才道:“皇後這話也未必全都可信,看皇帝去賢妃處比去她處還多,想必是她不得皇帝喜歡。說來先帝大行也有三個多月了,皇帝後宮裏只有這寥寥幾個人也不像樣子,該選秀才是。皇帝都二十了,還沒有一子半女,這怎麽成?”她越說越覺得選秀之事勢在必行,只可惜敬安帝駕崩前不久才選過秀,也不知如今再選究竟還有沒有好的。一念及此,便将別的事全部抛在腦後,扯着芍藥數起京城中官宦勳貴人家的适齡女兒們來。說了半天意猶未盡,随口吩咐道:“去瞧瞧皇帝從觀星臺出來了沒有,若出來了,就請過來。”

齊峻此刻正站在觀星臺的三層圓臺之下,擡頭仰望頂上打坐的知白。如今已是九月,知白仍舊只穿一件薄薄的夾袍,臉色卻紅潤如鮮桃一般,雙目微阖,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淡淡的影子,盤膝而坐五心朝天,呼吸聲綿長,頭頂更是白霧蒸騰。不知是不是被陽光映照,齊峻站在臺階下仰頭看過去,竟覺得他身周似有五色虹光隐隐流轉,那頭頂白氣之中,仿佛也有一團淡淡的金光在閃爍,不過只有指肚大小那麽一團,再細看時又不見了。

齊峻放輕腳步走上去,恰好知白頭頂白霧漸漸收斂,緩緩也睜開了眼睛,對他一笑:“陛下久等了。”

齊峻随口道:“也是剛到。”

知白從蒲團上翻身下來,嘻嘻笑道:“不是剛到,陛下已經到了一炷香時候了。”

齊峻頗有些驚訝:“你不是在打坐的,怎的不用心,還能知道我到了多久?”

知白嘿嘿一笑:“何須分心。陛下可是有什麽煩憂之事?”

齊峻眉毛一挑:“你又知道了?還說不曾分心!”他确實是帶着一肚子火氣來的,不過在下頭站着看了知白半晌,心裏的火氣不知不覺已然下去了七分,這會兒再從他神色中卻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知白搖搖擺擺往內殿走,随口道:“我是與陛下雙修過的,雖目前尚不能神合,但彼此元氣卻互有感應。陛下一入觀星臺我便知道了,陛下元氣流轉急促,內有暗流數道不曾通順,若不是有憂煩之事又是什麽?”

齊峻忍不住伸手在他腦門上點了點:“這些本事你倒是盡有!”說完不由得又嘆了口氣。

老實說,他的煩心事實在不少。首當其沖便是葉家。若按齊峻的意思,葉貴妃實在不必殺,敬安帝已死,她一個太妃還能翻起什麽風浪來?只要将她扣在內宮,再加上四皇子,齊嶂無論做什麽都要投鼠忌器,且能安撫葉家滿門。須知他新登大寶,不好輕舉妄動,葉家手中又有兵權,還要徐徐圖之才好。誰知道他這裏正忙着,那邊皇後已經一根白绫把葉貴妃絞死了,等他知道消息的時候,葉貴妃屍身都涼了。

“本來葉氏頂着害死父皇的罪名,即使活着也要戰戰兢兢,連葉家都要小心行事。如今可好,葉氏這一死,葉家也罷,平王也罷,便都少了顧忌,倒要朕去安撫他們。”齊峻皺着眉頭,很想埋怨一句太後,卻又畢竟是他的生母,再說人都死了好幾個月了,說有何用呢。

知白給他倒了杯茶:“不是還有四皇子嗎?”

“一個幾歲的孩子……”齊峻冷笑了一下。對葉家來說,只要有一個外甥能登上大寶就行了,多了也是無用。而對齊嶂來說,一個小弟弟有和沒有實在都無礙大局,他對生母葉貴妃或者還有感情,可是對四皇子能有多少感情,就不好說了。何況皇位當前,就是葉貴妃都未必不能放棄,何況是弟弟呢。

“罷了。”齊峻倒自己給自己寬了心,“葉貴妃在與不在,也不算什麽,若葉家當真要有所動作,葉貴妃活着又能怎樣?橫豎朕遲早也是要動他們的。”将來葉家倒了,葉貴妃還是個死,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別罷了。

“葉家是日後之事,如今這眼前就有不少事了。大典之前朕就說過要以減稅代大赦,直到如今那些人還在議着呢,拖拖拉拉就是不肯辦。個個都在上折子說什麽大赦是救命積德之事,至重莫過于人命,什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都出來了。呸!若不減稅,年年還不知逼死多少百姓,這些難道就不是人命了?”

“這是為什麽?”知白聽得稀裏糊塗,“這些道理,難道官員們不知?”

齊峻冷笑:“他們不知?他們知道得很呢!只是大赦不關他們的事,若是減稅,卻少了許多人從中取利的渠道。”他狠狠在座椅扶手上捶了一下,“這些人,這些年養得腦滿腸肥,還嫌不夠!”

“那就罷免了他們。”

齊峻嘆了口氣:“不可操之過急。這些人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是滿朝文武都一起罷免,一時哪裏還有人能頂得上來呢。朕加開了恩科,雖是時間緊了些,秋闱倒也順利舉行,只待明年春闱取出一批人來,就好慢慢用起來。早晚有一天,這朝堂上也要換換天地了。”

知白聽得眼睛眨眨。齊峻看他那副呆樣兒,不由得笑了,伸手在他臉上捏了一把:“瞧你這樣兒,白在京城裏呆了幾年,還是什麽也不知道。”

知白吐吐舌頭:“這些話本來陛下也不該跟我說吧?”

齊峻翻他一眼:“不與你說,朕去與誰說?難道去與朝堂上那些人說,朕遲早有一日要換了你們?”

知白自知說了句蠢話,皺皺鼻子道:“不是有皇後嗎?夫妻一體,陛下該與她說才是。”

“後宮不得幹政。”齊峻幹巴巴地說了一句,默然片刻才冷笑道,“就是朕與她說了,她懂什麽?只怕連聽都不願聽!”剛剛登基之時,他幾次在朝中吃了官員們一肚子氣,回宮之後也曾想去尋趙月。知白說得是,夫妻一體,有什麽話也該說與皇後才是。可是他頭回提起,趙月就連忙将話轉開,若說得多了就說一句後宮不得幹政。幾次下來他就看清楚了,趙月哪裏是守什麽祖訓,分明是不肯擔這個罪名,夫妻一體,她卻連他的幾句抱怨都不願聽,唯恐給自己招了錯處。既然如此,索性他也不與她說了,就是初一十五去了紫辰殿,也不過兩人啞巴似地相對,再幹巴巴地行個房事罷了。他現在只盼着趙月快些有孕,待生了嫡長子,他就再也不必去她那裏例行公事了。

知白想了想,很是同情地拍了拍他肩膀:“陛下別難過,皇後年輕,将來總會好的。”

齊峻自嘲地一笑:“罷了,誰能随心所欲心想事成呢。不說這個,過幾日要秋獵,帶你去西山玩玩,也省得你整天圈在觀星臺裏悶得慌。”雖說是國師,但後宮皆是女眷,知白頂了個五六百歲的名頭,卻到底是生了一張年輕俊俏的臉,自然得避嫌,不能随意亂走。

知白對秋獵什麽的印象只限于東狄王子來的那一次,沒甚好感:“我也沒什麽悶的,近日修行大進,金丹将結,正該努力。”

“金丹?”齊峻對這個詞兒十分敏感,“什麽金丹?你可別胡亂吃東西。”

知白樂得笑起來:“不是吃的金丹,而是結內丹。”他兩手往齊峻腰上一圍,一臉的耍賴模樣,“全仗與陛下雙修才能修為大進,陛下今晚走不走?”

這簡直是明晃晃的求歡了。齊峻看着知白紅潤的臉和明亮的眼睛,心裏驀然就心猿意馬起來。文充容那裏他是根本不願意去了,如此心機叵測的女人,還不如像趙月一般沖動莽撞些呢。趙月又是一副只可同富貴,不可同煩憂的模樣,若不是為了嫡子,他也不願意去。賢妃略好些,可又柔順規矩得過了頭。總之這後宮之中,竟是只有一個知白鮮活動人,更不必說雙修的滋味委實銷混蝕骨,且雙修之後他也是神清氣爽……

“你說的結丹是在哪裏?”齊峻伸手摸摸知白的頭頂,順手把他的玉簪抽了下來,黑發像流水似地鋪了下來,滑軟如上好的綢緞,“在這裏?”

知白傻乎乎地把他的手拉下來:“這裏是泥丸宮,元嬰才在此處,結丹是在丹田。”

“哦?”齊峻挑了挑眉毛,“丹田在哪裏?”一邊明知故問,一邊已經引着他的手往自己腹下探了過去,按在已經半硬的東西上,“這裏?”

知白臉上終于紅了一下:“不是。”

“那是在哪裏?”齊峻把手又往他腿間伸了過去,低聲輕笑。知白也半硬了。不過一想到他每次都固精不洩,齊峻又覺得有點兒心裏不舒服,輕輕捏了他一下,“看你這兒長也是白長,切了算了。”

知白頓時一臉驚恐:“不行!”

齊峻嗤地一聲笑了出來,欺身把知白壓在窗下的矮榻上:“怎麽不行?朕說行就行!”一邊說,一邊解開了他的衣扣,順着他的脖子一路啃下去,“朕說切哪兒就切哪兒,誰敢說不行?”

知白發現他是在開玩笑,便放下了心,一邊努力解他的衣帶一邊道:“陛下仗勢欺人,不是明君。”

齊峻手快,已經把他剝了個幹幹淨淨,低頭含住他左胸輕輕一咬,玩笑道:“朕今兒就當一回昏君好了。”

知白主動分開腿盤上他的腰,高高興興道:“好啊。”

齊峻無奈:“你知不知羞啊。”知白現在的衣裳都是紅色的,攤開來如同一團火,襯得他就像火中的美玉一般。齊峻不知怎麽的就想到一句詩:“試玉要燒三日滿,朕倒要試試,你是不是真玉,能不能燒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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