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斬雷

似乎是這第二道雷打破了什麽似的,第三道、第四道霹靂來得又快又急,連續地擊打在金光上,打得那金色光幕不停地泛起漣漪,卻始終不能将其擊破,反而是自己被金光反吞了進去。

齊峻站在樹林邊緣焦急地看着,直到看見四道電光都不能奈何知白,這才稍稍松了口氣。不過他這口氣還沒喘勻,第五道電光又落了下來。這一道足有手指粗細,打得金光亂晃,還有未曾被吞下的白光擊在地面上,頓時就是一道焦黑的痕跡,雨水落在痕跡上,騰起層層水汽,嗤嗤直響。

齊峻的心猛地又提了起來,第六道電光又比第五道更粗,雖然最終也被金光吞了進去,卻是附在金光之外閃爍了良久。不知是不是被金光映的,他覺得知白的臉色也有些發黃,原本微擡的雙手已經越移越高,自膝上直移到胸前去了。

一片死寂,只有雨水打在地上發出輕響,急促緊密,把人的心也越揪越緊。猛然間一聲炸響,一道足有兒臂粗細的電光自中天轟下,幾乎是就從知白頭頂沖下來的,金光被撞擊得震顫不停,知白雙手都提到了齊眉處,頭頂三寸處那一團金光已縮得幾乎看不見了。還沒等白光完全消失,第八道電光又轟擊而下,其光柱之粗細已有齊峻手臂那麽粗,轟地一聲巨響,金光與白光一同湮沒,知白哇地一口血吐了出來,仰天就倒。

齊峻一個箭步沖了過去。他剛撲到知白身邊,第九道炸雷就劈了下來。這一道電光有碗口粗細,瞧着不如前頭幾道那般白光耀目,倒讓齊峻能擡頭直視,竟隐約看見那粗粗的光柱之中有個虛影,身似豬熊,背生雙翼,臉上卻長了一張雞公嘴,兩翼下還生着一雙手臂,雙手各握一柄板斧似的東西,自光柱中直沖了下來。

齊峻根本不暇思索。眼看那怪物已經沖到頭頂,雙斧上電光缭繞,就要對着知白頭頂劈下來,他大喝一聲,掄起手中的湛盧寶劍迎了上去。

湛盧劍身上寒光瑩瑩,劍尖猛然吐出一段湛青的劍芒,迎上了那電光缭繞的板斧。劍芒與電光一觸,劍芒陡然消散,瑩白的電光像毒蛇一樣沿着湛盧劍纏下來,劍身劇烈地顫動起來,居然發出了類似哭泣一般的嗡響,幾乎被壓成了弓形。

雖然不懂這光柱中的虛影到底是什麽東西,但齊峻心裏也明白,倘若這電光沿着湛盧一直纏到他身上,死的就是他!劍上傳來的壓力似有千鈞之重,手腕劇震,虎口開裂,鮮血已經滲出來染到了劍柄上。齊峻雙腿前後繃住,雙手握劍,猛然間吐氣開聲,竭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将劍拖開一尺,又狠狠揮了回去。這一瞬間,電光已經纏繞到了劍柄上,蛇信一般舔上了染在劍柄上的鮮血。

鮮血觸到電光,嗤地一聲輕響便化為了一縷紅氣,只是這縷紅氣并未消散在空中,反而蟠曲扭絞在劍柄上,像一條赤龍一般,昂起頭對上了毒蛇一樣的白光。

齊峻這全力一揮,雙手虎口已然同時崩裂,鮮血順着傷口淌到劍柄上,迅速融入了赤龍的體內。小小一縷紅光猛然膨脹起來,前端的龍頭霍然張口,沿着劍身纏繞下來的白光被它一吸,竟然如泥牛入海,瞬間就被吸了個幹淨。雙臂上壓力頓減,齊峻暴喝一聲,湛盧寶劍前端又吐出湛綠的劍芒,噗地一聲輕響,電光中那怪物的一柄板斧齊根而斷,劍勢未絕,竟将它一只握着板斧的手都斬了下來。

“嗷——”一聲野獸般的嚎叫震得齊峻耳朵生疼,仿佛有根針從耳朵裏直紮了進去似的。齊峻不由自主地擡手捂住耳朵,卻沒注意那怪物一個轉身,餘下的另一柄板斧直揮起來,對着齊峻頭頂劈下。

齊峻兩耳劇痛,只能勉力揮劍一擋,眼看這一下萬萬擋不住怪物的拼死反撲,那劍柄上的赤龍卻突然縱身而起,身形驀然間就脹大了三倍有餘,張開巨口狠狠咬住劈下來的板斧,轟地一聲,板斧與赤龍同時碎裂成無數小塊,紅光白光如落花般飄飛開去,怪物轉頭就逃,碗口粗細的電光從中斷開,下半段彌散在風雨之中,上半段裹着那斷了一手的怪物,倏然縮回了雲層之中。

赤龍碎裂之時,齊峻只覺身體仿佛從內部炸了開來,四肢百骸都如同碎裂一般,等他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躺在地上,身下的焦土還溫熱着,風雨卻小了許多,天上的雲層已然要散開,天邊甚至透出一線日光來。

“殿下——”耳邊傳來知白有氣無力的聲音,滿是焦急,“殿下!”

齊峻動了動頭,發現除了身體有些沉重之外,并沒別的不适,方才那一陣炸開一般的疼痛消失得無影無蹤,好似從來沒有存在過似的。他一撐身體坐了起來,轉頭便見知白已經翻過身來,正想往他身邊爬。他臉色卻是蒼白的,嘴角邊未被雨水沖刷幹淨的血漬觸目驚心。齊峻搶過去抱住了他,用袖子去抹他嘴邊的血跡:“覺得怎麽樣?”

“無妨。”知白把頭靠在他胸前喘了口氣,“這是怎麽回事?第九道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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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峻也糊塗着呢,連忙将自己與那怪物戰鬥之事大略講了講,身子一動,倒覺得硌得慌,伸手往腿下一掏,倒真的掏出塊非金非鐵的東西來:“這就是那怪物的斧頭!只是那斷手怎的不見了?”

知白瞪着眼睛看着他。這一會兒他的臉色也在漸漸恢複,并沒有剛才那麽慘白得吓人了:“那是——殿下你竟然——你斬傷了雷公!”

“雷公?”齊峻略回想了一下,也覺有些匪夷所思,“那便是雷公?我——”他不由自主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了看落在泥土裏的湛盧寶劍,“該是湛盧之功。只是這雷公如何會來?你怎麽招惹它了?”

知白苦笑:“天劫。”他伸手摸了摸自己小腹,又擡手摸了摸頭頂,才道,“難怪我時而能見一團金光,時而又不見,這也當真怪了,竟是結丹與元嬰合而為一了,師父當年可從未說過會有這般的事。”

齊峻聽得稀裏糊塗:“什麽結丹元嬰?”

知白少不得解釋一二:“結丹乃是在丹田之中結成金丹,元嬰則是元神化身,殿下不修煉也無須深知,只是元嬰遠在結丹之後才可修煉,我實未想到體內這一團金光居然已将成元嬰了。原本結丹之雷劫多不過三道,其威力也是平平,若是在京城之中有龍氣遮掩,就是不歷雷劫也有可能。誰知這會兒出了京城,又結元嬰,才惹來了這九雷天劫,若無殿下相護,只怕我不但保不住元嬰,連修為也要被打散。”說到這裏他猛然意識到自己又叫錯了,連忙改口,“是陛下。”

齊峻嗤地笑了一聲:“什麽殿下陛下的,沒有外人,你叫什麽也無妨。倒是你方才挨了那幾道雷擊,這會當真無事了?”雖然看知白臉色已經漸漸恢複了紅潤,他仍舊有些擔心,畢竟方才他是親眼看見知白嘔血的,倒是那些什麽結丹元嬰之類雲山霧罩的話,他并不關心。

“當真無事了。”知白彎起眼睛沖齊峻一笑,“第九道天雷才是最厲害的,那雷光之中的雷公并非真身,應是虛影化身,不過即使如此也非凡人所能抵擋,多虧有殿下在。”

齊峻看他笑了,神色與往常無異,這才真的放下心來,也笑道:“是多虧有湛盧。真是想不到,湛盧不但有劍芒,還能化龍。”

這話倒讓知白一怔:“化龍?湛盧還能化龍?”

“是一條赤龍。”齊峻方才為了快些将事情弄明白,講述之時便盡量簡單,他剛講到自己斷了雷公一手之時知白就大吃一驚地插了話,以至于他後面的話尚未講完,這時才又講下去“……赤龍咬了那斧頭,半截電光縮了回去,我也不省人事,後頭的事也就不知了。你怎麽了?”

知白剛剛紅潤起來的臉色唰地又白了:“陛下說是一條赤龍?赤龍迸碎之時,陛下有何感覺?”

齊峻回憶了一下:“四肢百骸都像碎裂了一般——怎麽?這是有什麽妨礙不成?這會兒朕并不覺得有什麽不适啊。”怎麽知白的臉色那麽難看?

知白一把抓起他的雙手,聲音都有些發抖:“那赤龍不是湛盧寶劍所化,那是,那是陛下的龍氣!是陛下的精血所化!”

“精血?”齊峻這才發覺自己雙手虎口已經完全崩裂,甚至這會兒還在微微向外滲血,輕輕一動就疼得鑽心。不過這樣的苦在他看來也不算什麽,當初他習武之時,單是手上就是一層層血泡,挑破了用布纏上再練,直到磨出繭子來。雙手虎口崩裂雖傷得不輕,可也不是那等傷筋動骨的大事,只消養幾日也就是了,“這——這可是有什麽妨礙?”

“我,我也不知。”知白抓着他的手急切地看了一會兒,又擡頭盯着齊峻的臉,仿佛想從他臉上找出點什麽來,“陛下好容易養出的龍氣,這會兒沒了……”

齊峻想起他從前說過龍氣只有天命所歸可稱帝之人才有,也微微驚了一下:“莫非是說,朕坐不得這位子了?”

知白一時沒說話。齊峻從震驚之中回過神來,再看他臉色煞白,眼睛都蒙上了一層水霧,頓時吓了一跳:“這是怎麽了?”知白從來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他還真沒見他落過淚。

“我該——早些知道是在結元嬰——若早做準備,也不致帶累了陛下……”

“原來是說這個。”齊峻伸手将他摟在懷裏,“這有什麽。不過是龍氣罷了,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他忽然嗤笑了一聲,“你也糊塗了。從前朕身無龍氣,不是照樣得了大位?平王有龍氣又如何?還不是要低頭就藩!事在人為,朕倒不信,縱然沒了這龍氣,朕難道就坐不穩這天下?”他輕輕拍拍知白的臉,只覺觸手冰涼濕漉,心裏倒是一緊,“可覺得身上冷麽?”

知白摟着他的脖子,把臉貼在他頸窩裏,悶悶地道:“不冷。陛下別動,讓我抱一抱。”

齊峻倒是早習慣了他撒嬌,展臂抱着他。兩人身上衣裳都被雨水淋了個透濕,齊峻自己倒不覺怎樣,卻怕冷到了知白,便哄着他道:“衣裳都是濕的,仔細凍着。先回行宮去。”

“若是将來——”知白卻悶在他胸前,低聲地說,“陛下後悔嗎?”

“後悔什麽?”齊峻沒聽清楚,再問時知白卻不說了,只是在他胸前蹭了蹭。齊峻便只當他是劫後餘生在撒嬌,正要再哄幾句,就聽林中人喊馬嘶,卻是侍衛們終于控住了驚馬,找上來了。

如此一來,知白當然不好再在人前與齊峻有什麽親熱舉動,連忙放開了。侍衛們皆是齊峻的心腹,方才跟丢了皇上個個都幾乎吓死,如今見皇上與國師皆安然無恙,莫不是都生出死裏逃生之感,哪裏還顧得上別的,讓出兩匹馬來,将二人擁上馬背,直奔行宮。

行宮之內,太後瞠目結舌地看着趙月:“你是說,皇上在那時候——去尋國師了?”

“是!”趙月的臉色到現在還是白的,“皇上本讓人送國師先回行宮,誰知國師半路上就沒了蹤影,皇上居然就——立刻去山上尋國師了!”

太後稍稍鎮定了一下:“國師一身關乎我朝國祚,皇上擔憂他也是常理,何況國師于哀家還有延壽之恩,皇上此舉也……”雖是這麽說,心裏卻想着一會兒就要将齊峻叫來勸導一番,畢竟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他是一國之君。

趙月連連擺手:“太後不知,當時的雷打得實在驚人,兒媳派人去看過那山頭,方圓裏許都是焦土!而且皇上回來時身上還有血跡,這——萬一被雷傷着,可如何是好!”沒了齊峻,她這個皇後還算個什麽?如今齊峻無子,若是萬一出了事皇位就落到平王手裏,到時候她和太後只怕死無葬身之地!

太後早就到了行宮,只知道外頭狂風暴雨,還不知道齊峻去的就是被雷擊的地方,聞言也吓出了一身冷汗,拍着幾案道:“真是胡鬧!皇上呢?快請皇上過來!”

芍藥低頭道:“皇上在國師房裏……國師像是受了傷,皇上正宣禦醫診脈……”

“那皇上呢?”太後急死了,“快去看看,皇上有沒有傷到?”

芍藥趕緊去了,一會兒小跑着回來:“皇上雙手虎口裂了,別的并無大礙。”

“什麽?這還叫并無大礙?”太後急得幾乎跳起來,“皇上怎麽會傷成這樣?”

芍藥哪裏知道?皇上那邊的人口風極嚴,也就是傷在手上,遮不得蓋不得,禦醫也不敢隐瞞,若說受傷的理由,她卻去哪裏問?

“太後還用問嗎?”趙月氣沖沖地道,“若不是為了去追國師,皇上怎會傷到?兒媳聽說,因大宮女文繡伺候國師不周,皇上連她都罰了。”

太後也聽說皇上一回來就罰了文繡,卻不知道是因為伺候國師不周:“文繡也是入宮多年的,如何犯這樣的糊塗錯?”

“哎呀,太後!”趙月急了,“文繡本是侍奉皇上的,幾時該去伺候國師呢?”她說到這裏,忽然靈光一閃,“兒媳倒有個猜想,會不會是——文繡與國師有了什麽?”

“胡說!”太後不假思索地反駁,“國師清心寡欲之人,哪會沾惹女色?”

趙月卻覺得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主意極好:“太後,不管怎樣,文繡是因怠慢了國師而被罰的,可她也是皇上身邊的大宮女,有些臉面的。依兒媳說,不如就讓她去伺候國師,一來全了她的臉面,二來也是将功折罪。”別以為文繡的野心她一點都看不出來,讓她去觀星臺當差,日後再不能跟在皇上身邊轉悠,看她還打不打鬼主意!

太後聽得稀裏糊塗:“怎麽她怠慢了國師,還要讓她去伺候國師?你方才還說文繡與國師有了什麽,怎麽如今又——這不是縱着宮內出醜事嗎?”

趙月這才發現自己前後矛盾了,忙絞盡腦汁地解釋:“兒媳方才是想岔了,太後說的是,國師清心寡欲之人,斷不會沾染女色的。兒媳是想,文繡精明,留她在國師身邊伺候,将來皇上與國師再有什麽失當之事,她也可以勸谏一二。如今文繡只在皇上書房裏伺候,若皇上去了觀星臺,身邊就只有馮恩。那些中人們都是刁滑之輩,哪個肯直言勸谏呢?”

太後隐約覺得趙月這些話說得颠三倒四頗不對勁,可是說讓文繡去盯着知白,卻是有些對了她的心思。從前知白在宮裏一心幫着齊峻,雖然兩人有些過于親密,她也不曾放在心上。可是如今知白帶累着齊峻如此涉險,她便有些不舒服了。何況知白委實有些神通,從前要用到他時尚不覺得,如今卻不能不教人懸心,文繡是個機靈的,倘若能在身邊多看看,或許真有好處。

“既是這樣,你就跟皇上商量,叫文繡去伺候國師。”

“太後——”趙月一臉的為難,“這話兒媳說來只怕不好,那文繡——只怕一心都攀着皇上,若是兒媳去說,只怕落個嫉妒的名兒……兒媳倒不是愛惜自己名聲,只是傳了出去于皇上不好。”

“一個宮女罷了,還癡心妄想什麽!”太後卻是最不愛聽這種宮女爬龍床的故事,當下就拉了臉,“既如此,哀家下一道懿旨,文繡侍奉國師不周,着将功補過,去觀星臺當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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