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柳總看着他說:但你也有你自己人生啊

租車也已經開到了目的地。

于是,他拖着兩百多斤下車,再架着這兩百多斤上樓,一直交到曾胖子的老婆手上。

道別離開之後,又只剩下他一個人。

那時已是黎明,東方天際微亮,他獨自走在的路上,心裏不禁有些委屈,難道不應該是反過來嗎?他喝得醉醺醺的,被曾胖子擡回去?他才是失戀的那個人吶!

但這念頭才剛在腦子裏轉了轉,就好像聽到丁之童在笑着說:你對失戀的理解好土啊。

他在心裏問:那你說失戀應該什麽樣?

沒有人回答。

他不願意想象,但卻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眼前就好像可以看見她的面孔,從初見時冷冷的沉靜的側臉,到校園面試那天雪一樣的脆弱和蒼白,再到他們一起跑步,她肆意的笑顏,以及後來的無數次,極致親密時映在他眼睛裏的她的雙眼。

她現在是什麽樣子?此刻身在何處?又在做什麽呢?他不知道,只覺自己從來沒有為了另一個人這麽心疼過。

第47章 她只是沒有了愛情,但別人失去的可是實實在在的錢、房子、學業、甚至整個人生。

丁之童幾乎立刻就搬出了上西的公寓。

說“幾乎”,是因為她又出差去了,只能抽空在網上看了幾個地方,又讓宋明媚幫忙打聽,有沒有靠譜的合租。

不巧的是,宋明媚也在出差,跟着特別項目組的合夥人和卞傑明去了邁阿密參加一個活動,只能遠程幫她在朋友和同事中間打聽了一圈,還說:“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住到我那裏去,我跟室友打個招呼,讓她們給你鑰匙。”

不到萬不得已,丁之童不願意過去叨擾,但宋明媚能這麽說,她還是覺得很安慰。

她本來已經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宋明媚聽說她要搬家,必定會猜到她跟甘揚已經分手了,并由此牽扯出一番議論來。但結果卻跟她料想的不同。前一段時間,宋明媚總在勸她回國去找甘揚,現在卻只字不提了。她不禁覺得,過來人到底是過來人,知道什麽時候還有回轉的餘地,什麽時候又應該放手了。

于是,她一邊出差,一邊在線看房,但很快就發現了一個令人氣餒的現實——雖說樓市潰堤,但紐約地區的租房市場并沒出現明顯的松動。不過也是,就像1929年倒進河裏的牛奶,2008年的房子就算空着養老鼠,也不給窮鬼住。曼島且不用說了,就連出了名治安不行的哈萊姆和布朗克斯,一個獨立成套的小公寓至少也要兩三千。如果跟人合租,看的又是緣分,一時間很難找到房子合适,室友又靠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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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只想快一點結束,最後還是找到皇後區老板娘那裏,在那幢小房子的二層租下一個單間,700刀一個月,有窗,水電全包。定金付掉之後,她試圖讓自己往好處想,至少現在的她已經回到了原本計劃中的軌道上,住在法拉盛,月租一千以下,過去的大半年就當是個事故吧。

搬家的前一夜,她剛剛坐飛機回到紐約,衣服沒換,拉杆箱沒開,繼續刷了一個大夜寫材料,然後在沙發上睡了兩個小時,聽到鬧鐘鈴響,爬起來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她用上了出差打包的經驗,抹去公寓裏所有屬于她的痕跡,裝進從大到小的三只箱子裏,然後打電話叫了輛車,打算趕在早高峰來臨之前把自己和箱子一起拉去皇後區。

在她的計劃中,這本該是個相當潇灑的姿态,卻因為缺少另一方當事人的關注,變得既無力又無意義。

車如約而至,司機是個中東人,說話很難聽懂,而且就快交班了,哈欠連天,脾氣暴躁,看到她堆在路邊的那三只箱子,就說:不行啊,後備箱裏裝不下的,不不不,你也不可以放在車廂裏。

對丁之童來說,那是她分手之後唯一一個接近崩潰的瞬間。但她累極了,就連崩潰的力氣也沒有,腦子裏亂哄哄的一片,好不容易想起電召車是預先計費的,根據那個價格算出大概30%的小費遞過去。司機這才沒話了,讓她和箱子都上了車。她不禁又一次地想,世界上所有的事,果然都是因為錢。

路上半個多小時,她靠在車窗玻璃上睡着了,醒來一看,已經到了目的地。司機把箱子從車裏搬出來,就發動開走了。

她一個人慢慢搬了幾趟,先到房子門口,再到玄關,最後才到二樓分租給她的那個小房間。

老板娘一路看着她搬,然後又看着她開箱子整理,并沒有幫忙的意思,只是一邊旁觀一邊絮絮地跟她拉家常。

老板娘說,他們夫妻在新澤西某小鎮買的一個養老住的別墅,但現在那邊房價跌得太厲害了,利息又一直在加上去,很多人都扔掉房子不要了,整個社區變得荒草萋萋。再繼續還貸很不劃算,但像他們這樣的情況,紐約還有房産,又不能讓自己的信用壞掉。所以呢,她就打算跟老公離婚,把那個別墅歸到自己名下,然後再申請個人破産,這樣就可以斷掉按揭供款,及時止損。而且,老公的信用還是好的,還能趁房價跌下來的機會再貸款抄個底。

丁之童很麻木地聽着。要是擱在從前,她大概還會感慨,也許只有中國夫婦之間存在這樣的信任吧。但在此刻,她卻陰暗地想,這波騷操作的結果其實并不唯一。

信任算個屁啊?她忽然有點為老板娘擔心。

搬完家之後,丁之童聯系了王怡,很簡短地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再問公寓的鑰匙怎麽給他送過去。

本以為甘揚一定已經跟王怡交待過了,但電話那邊卻是一副雲裏霧裏的樣子,半天不知道她在說什麽。

丁之童只得問:“甘揚應該跟你說過了吧?”

“啊……”王怡應了聲,“說過了,他跟我說過了……”

“我的東西已經搬完了,你看我怎麽把鑰匙給你吧。”她又解釋了一遍打這通電話的目的。

“哦……”王怡還是很迷茫,“但是,甘揚跟我說這件事不急的,随便什麽時候都行。我最近學校裏有點忙,你看……”

此地的租約一般都是一年一簽,付一押一。如果提前退房,就按照合同裏約定的流程走。最常見的做法是要求不影響房主收租,也就是得找到新租客才可以退租。而甘揚的意思,顯然就是剩下四個月租金他照樣付了。

丁之童無語,心說這人就是這樣,錢不當錢。但王怡也不欠他們的,她沒辦法要求人家做這做那。

“他有沒有把租約發給你?”她終于還是開口問,“你轉發給我,我自己弄吧,這事太麻煩你了。”

王怡大概真的焦頭爛額,聽她這麽說,如蒙大赦,很快就發了郵件給她。

丁之童看着附件裏的那份合同,又罵自己不争氣,說你幹嘛啊?!現在還在替他心疼房租?!失戀分手難道不該是茶飯不思,裹着被子趴在床上哭嗎?怎麽輪到你,分手都分成這樣?!

偏偏王怡那邊還有下文,很快又發了條短信過來,說甘揚還委托他把車賣了。

行,都我來弄吧。丁之童這樣回複,又在心裏安慰自己,這麽做,只是想快點結束而已。

公寓裏他的東西倒是好辦,她去租了一個儲物單元,連同那些失敗運動鞋收藏,全部裝進去。

那輛古董野馬和龐蒂亞克都是手動擋,她磕磕絆絆地開到二手車行。車行老板看了盛贊,說這車改得好啊!可話鋒一轉就是個“但是”,現在這種不太實惠的車款沒什麽銷路。

但丁之童也管不了那麽多了,把車留在那裏寄賣,又去想辦法轉租房子。

她在自己認識的人裏梭巡了一遍,似乎并不存在要租這種房子的人。原因跟車一樣,不實惠。

最後,還是宋明媚給她出的主意,讓她去問問管文苑。

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大概真的是傻了,怎麽沒想到這位呢?雖然暑期實習尚未結束,但管文苑要留下肯定不成問題,正張羅着在曼島安家落戶呢。

果然,她找上去一說,人家就來看了房,當場拍板,讓中介安排把租約轉了過去。

事情辦完之後,丁之童抽了一天午休的時間,把退到的押金和一些需要甘揚簽字的文件送去給王怡。

兩人約在哥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館見面。叫她有點意外的是,王怡看起來像是幾天沒睡覺也沒換過衣服了,整齊的圓寸頭變成了蒙奇奇,跟她本來印象中那個白白淨淨的樣子截然不同。

她沒好意思問是怎麽回事,但王怡卻是一股腦地全跟她說了——他的導師把積蓄都投在一個基金裏,前幾天聽說巨虧倒閉,可能血本無歸,突發心梗,人一下子就沒了。

說到這裏,王怡抱頭,失魂落魄。

一般人這個時候大概會說節哀順變,丁之童卻是一瞬看破,王怡本來就快畢業了,現在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大概率是要延畢了。

“學校應該會幫你安排的吧?”她只好這麽安慰。

王怡還是雙眼茫然,答:“我這個專業總共就沒幾個人在搞,手上項目做到一半,想轉都不知道往哪裏轉……”而後又嘆了一句,“好想死啊……”

“你可別……”丁之童吓了一跳,拉住他袖子。

王怡看了她一眼,苦笑着說:“你放心,能把這句話講出來的人一般都還死不了。謝謝你聽我說了這一大通,這一倒黴起來,周圍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那一瞬,丁之童忽然想起瓊瑤劇裏的一句臺詞,你只是沒有了一條腿,她失去的可是愛情啊!

要是改一改,剛好符合眼下的情形。

在這魔幻的一年裏,她只是沒有了愛情,但別人失去的可是實實在在的錢、房子、學業、甚至整個人生。她覺得自己真的沒有什麽可以抱怨的,可為什麽還是那麽難過呢?

就像那一天,管文苑決定租下公寓,她最後一次離開那裏的時候,電梯下行的半分鐘,她哭得像個被趕出家門的孩子,眼前看出去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當然,也只有那短短的半分鐘而已,因為她知道那裏并不是她的家。

也是在那個時候,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分手之後所做的一切,其實并不是想要盡快結束,而是不舍得徹底斷了和甘揚的聯系。她一直以為他會從王怡這裏聽說她做的這些事,回頭再來找她。儲物單位,車,房子,一次又一次,王怡在中間做二傳手,但結果都一樣,甘揚顯然不覺得有必要再聯系她,哪怕只是打電話過來跟她說一聲:丁之童你是不是有病啊?

離開咖啡館,她坐上回中城的地鐵,開始試着說服自己,真的結束了。

是的,她說過要他等她,他也同意了,但是人家為什麽要等呢?

就像是窮人擁有了一件需要細心呵護的奢侈品,窮人難受,奢侈品也難受,何必呢?

中午的地鐵很空,整個車廂只坐着幾個乘客,有個滿頭髒辮的牙買加人一路走過來乞讨,說他要造一個時光機,所有參與募資的人都能時光旅行,五刀十刀的都行。

有人給了,有人沒給。他靠到丁之童身邊,手伸到她鼻子下面,把那番說辭重複了一遍。

丁之童沒動。

男人問:你不想去未來嗎?

正确操作是無視,但這一次她卻搖頭回答:我不想。

男人于是俯身下來,仔細看着她的臉。

丁之童聞到他身上油膩的體味,想起聽說過那些社會新聞,有人在地鐵裏跟乞丐發生沖突被打,像她這樣的亞裔簡直就是最完美的挨揍對象。但她無所謂了,去他媽的未來,我寧願留着我的錢。

結果男人只是悄聲對她說:告訴你一個秘密,你是對的,未來真的不好。

咖啡館裏,王怡正做着最後一次二傳手,打電話給甘揚交代賣車和退租的事情。

甘揚聽着,說:“我知道了,麻煩你了。”

王怡回答:“你別說麻煩我,我什麽都沒做,就只是傳個話。”

甘揚沒出聲。

王怡頓了頓才又開口:“你這到底是為什麽,能告訴我嗎?”

甘揚還是那個理由:“就是因為兩個人不在一個地方,想要的也不一樣,有女朋友等于沒有……”

“甘揚,”王怡打斷他,“我這個人沒談過戀愛,只有過幾次crush,但深入了解之後,又覺得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我知道自己沒資格給人家出談戀愛的主意,我只是想說,不是所有人都有機會碰到自己喜歡的人的,而且就算碰到了,對方也未必喜歡你。我不知道你這次分手到底是為了什麽,但你會後悔的,肯定會後悔的,你信嗎?”

我信,甘揚在心裏回答,把手機拿遠了一點,用手抹了一把臉,深呼吸一次。

然後開口對王怡說:“這件事我已經考慮好了,你就別管了。”

“行,我不管了。”王怡挂斷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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