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已經有了自己奔跑的理由
打一邊走過同一層的游戲廳。
離門口不遠的地方放着一排4D動感賽車,其中一個位子上坐着一大一小兩個人。小的正把方向盤,大的猛踩油門,玩得那麽投入。
起初,他甚至沒有意識自己究竟看到了誰,只是心跳無端漏了一拍,而後才認出來那個熟悉的側臉真的是丁之童。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渾身血都涼了,拿着手機貼在耳邊,找了角落假裝繼續打電話,其實對方後來說什麽他都沒聽見。
他只是站在那裏遠遠地看着他們,而在他目光的歸處,丁之童笑得那麽投入,比照片裏的看起來更好。
直到那一局游戲結束,他們從座位上來,孩子玩得一頭汗,她蹲下來給他擦。
他這才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他不明白這算什麽,兩個人都已經分開那麽久了,而且他早就知道她結了婚,有孩子也是理所當然的結果。但就這樣讓他當面看到,他還是受不了。那個時候他就想過她也許已經回國了,就住在附近,所以才會帶着孩子出現在這個購物中心裏。
隔了幾天,訓練館的負責人告訴他一個好消息,“Tammy同學”又來過了,這次留了電話。
“不用。”甘揚搖頭拒絕,卻沒有給出理由。
負責人一時拿不準他是什麽意思,過後總算琢磨出一種可能,還特別在跟LT開會的時候提了一嘴,說他們的訓練館裏絕對不存在洩露會員信息,涉嫌隐私不合規的行為。
大概是把他那句話當成試探了。
但不管怎麽說,Cross-Fit的投資最後沒能進行下去,原因與丁之童或者隐私不合規都不相關。他只是覺得曾俊傑的觀點是對的,但他自己還是換了一個box,繼續練着。
這一段叫丁之童聽得有點懵,反應了一會兒才問:“所以,你以為那是我兒子?”
那邊沒出聲,後來跟宋明媚聯系上,他才知道搞錯了。
丁之童哈哈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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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揚說:“哎丁之童,你能別笑了嗎?這比你把王怡跟我當成是那種partner還好笑嗎?”
丁之童沒忍住,又笑了一會兒才停下來,問:“那你看到我們在游戲裏開的是什麽車嗎?”
“什麽車?”甘揚真沒注意。
丁之童回答:“我每次帶語林去那裏玩,選的都是野馬。”
那邊果然怔了許久,才問:“為什麽……選野馬?”
丁之童卻撩完了不負責,說:“你別瞎感動,那個游戲裏都是福特的車,比起嘉年華,當然是野馬好看啊。”
就像跑步,她從一開始跟着他跑,到後來不敢再跑,再到現在徹底愛上那種獨自揮霍時間的感覺。
野馬也是一樣。有些事經歷過了,便成了她自己的一部分,并不是為了紀念誰而存在。
第77章 青蔥歲月已經過去,但這種傻乎乎的,抛棄理智的事,還是有人願意去做的,只是未必出于愛情。
第二版投售材料做得差不多,丁之童想先找秦暢談一談,然後再定稿走下一步。但那幾天秦暢正好出差去了紐約,是為了向業務線的上級述職。
等到那個周四,秦暢預計下午進公司,Wilson卻早一步來了。
出發之前,他在新加坡就跟丁之童通了電話。明年一月份美國稅務局要有大動作,慈善事業管理部也跟着忙起來,無數贈與,基金設立,都要年底之前完成,他本來以為聖誕節前的那個約會還是沒法實現了,但今年12月31日也是肥咖條款(《海外賬戶納稅法案》FATCA)寬限期終止的日子,對島上的某位富豪有影響,他才有了這一次來香港的機會。
當時島上的局勢還是很不好,先後發生了幾起無差別攻擊平民的事件,停飛的國內國際航班也越來越多。經過一番周折,Wilson終于成行,來到金融街IFC,借了M行香港分部的位子辦公。
那天中午,他約了丁之童吃午飯。這個約會已經計劃了許久,兩個人好不容易總算又坐到一起,卻都發現感覺好像已經不一樣了。但兩個人還是愉快地聊着香港和新加坡的天氣,讨論各地富豪們的八卦,又愉快地約了星期五晚上一起去附近的綜合健身館,心照不宣地退回到同事友情。
丁之童對此并不太意外,這就跟她從前工作中發生的那些戀愛差不多。花火是有的,但也就那麽一點,被時間與空間稍微一搓磨,就消失殆盡了。
那一刻,她想起自己在東曼地下車庫裏停着的那輛灰色mustang2.3T,去年沖動購物的結果。因為幾個月都開不了一次,她每次離開上海之前都會把電瓶的負極拔掉。這是旅行家前任教她的小tips,但後來發現并不怎麽管用,因為就算拔了,電量還是會以每個月10%的速度慢慢地流失,最後是不是能發動起來還是要看你究竟會離開幾個月。
她不禁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其實也是這個樣子,至少得有一方願意做出傻乎乎的決定,徹底抛棄理智地朝對方靠近,才會有後來可言。但這種傻乎乎的,徹底抛棄理智的事,在青蔥歲月過去之後,就很少人願意做了。所以,他們這些成年人所能期待的似乎只有命運的特別厚愛,當那一點花火産生的時候,雙方的世界剛好運行到了一起,不會馬上被消磨殆盡。
那頓飯之後,她發消息給宋明媚,調侃說:歸化一名美國男子,營造未來大中國區女CEO候選人資格的機會怕是沒有了。
那邊收到消息卻直接打電話過來,問:“你跟甘揚什麽情況啊?”
丁之童被問住了,如果她的電瓶理論成立,那她跟甘揚之間的那一塊一定已經成磚頭了。唯一的優勢就是那些傻乎乎的徹底抛棄理智的事,他們曾經為彼此做過,但會不會再做一次,就不一定了。
辦公室裏很安靜,周圍還有同事,她避到樓梯間,說:“就那樣吧,等着做他一單大生意呢。”
“在一起吧,別折騰了。”宋明媚還是那麽直接。
丁之童好笑,說:“你今天怎麽回事?當是看電視劇嗑cp啊?”
宋明媚卻突然道:“反正我現在随便幹什麽,你都不能怪我。”
“憑什麽啊?”丁之童覺得這人怎麽這麽不講道理,正要再理論,那邊給了她理由。
“就憑我得癌症了。”語氣并不認真,甚至帶着些笑。
丁之童微滞,然後罵:“這種事也能胡說八道啊!?”
“真的,童童,我得癌症了,”宋明媚耐心解釋,聲音聽起來仍舊帶着笑,“本來我們不是約好每年十一月做檢查嗎?前一陣我自己摸到一個腫塊,先去查了,結果出來是4c。”
“你……怎麽會這樣……4c也不是癌症啊!”丁之童懵了,一句話都說不完整。
倒是宋明媚反過來安慰她:“超聲和钼靶做出來形态不好,而且還有溢液,醫生說惡性的概率比較高。不過你放心,早期的,手術之後馬上開始治療,我保證我死不了。”
丁之童眼淚一下湧出來,努力控制着自己才沒發出抽泣。
宋明媚停了停繼續說下去:“還有一件事,你聽我說完,然後一定要支持我的決定,千萬別勸我。”
“你說吧。”丁之童用手指抹掉眼淚,雖然忍了,聲音還是帶着一絲沙啞。
宋明媚也差不多,但語氣仍舊平靜,調理清晰:“我正在跟鄧柏庭在辦離婚,要析産,還有兩個孩子的撫養權,整個過程起碼要一年。”
丁之童說到做到,沒有勸,沒有問為什麽。她甚至發現自己并不太意外,因為跡象其實早就有了。
“好,我知道了,”她回答,然後又問,“有什麽我能幫忙的?你一定跟我說。”
宋明媚卻道:“不用幫忙,我只是想告訴你,因為你肯定會懂。朋友,父母,孩子,身邊這麽多人,天天鬧哄哄,但遇到事情,放眼望出去沒有一個能聊的。”
丁之童聽得心都快碎了,又在那裏靜靜地流淚,說:“你哪天手術?我回上海。”
那邊卻笑起來,說:“你開什麽玩笑?你不掙錢啦?”
丁之童沒忍住抽了一下鼻子,但即刻便找到一個非常正當的理由,說:“我正打算跟我老板商量一下在上海待一段時間,最近香港航班一直不正常,連出差都沒辦法保證。”
“真的,”宋明媚還是拒絕,卻也落淚了,“我就是想找個人說說,你不用回來的。”
“你別跟我廢話,我又不是為了你,我是真的要去上海,”丁之童抹了把臉強硬起來,“你告訴我哪天手術?我陪着你。”
兩個人在電話兩頭不叫對方聽見的哭泣,腦中出現的也差不多的畫面,在深夜的紐約街頭,只因為一句話,就飛奔到對方的身邊去。青蔥歲月已經過去,但這種傻乎乎的,抛棄理智的事,還是有人願意去做的,只是未必出于愛情。
那一通電話之後,丁之童低着頭去洗手間,洗了臉,補了妝,立刻去找秦暢請假。
一路上,她已經想好了要說什麽,秦暢也還是一貫以來的老樣子,坐的是早晨到達的國際航班,幾個小時之後就進了辦公室,想來是累的,但看起來倒也不是特別喪。
跟上司提要求,自然得講究策略。丁之童先說了手上的幾個項目,進展都很順利,尤其是LT集團的投售計劃,在她看來很可能将會為他們帶來一系列的交易機會。
秦暢靜靜聽着,不時點頭,全程沒提出什麽意見。
丁之童不算太意外,因為最近這兩年,他們之間都是這樣。她其實已經不太需要非常細致的指點,時不時地到秦暢面前來彙報,只是一種長久以來形成的習慣。她就喜歡看秦暢點頭,他點頭,她就覺得安心。
說完項目,她才提出希望暫時去上海工作兩個月,理由是上述項目的客戶都在內地,這段時間香港又比較亂,往來航班取消,機場戒備森嚴,地鐵時不時地停運,很多同事都選擇了遠程工作。所以她接下來兩個月不在此地,影響不會太大,而且還能方便安排出差。
這個要求是有點突然的,但秦暢看着她,還是笑着點了頭,直接同意了。
兩人一同工作多年,互相之間的信任已經牢不可破。但每次遇到類似的情況,秦暢這樣反應,總會讓丁之童有些感動。
尤其這一次。
她又記起多年前,入行不久,秦暢對她說過的那句話——每個禮拜至少給自己留一天時間,好好休息,跟朋友在一起。
當時的她,恐怕不會想到自己将要跟宋明媚做這麽久的朋友。她們是那麽的不同,起初只把對方當成幾個月的室友,後來各自結婚,宋明媚還有了孩子,兩人甚至不在一個城市。但說來也怪了,她身邊的人一個個地來了,又一個個地遠去,始終留下來的只有宋明媚。或許,秦暢也應該算一個,但對她卻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意義了。
秦暢下面說的話,卻是她沒想到的:“你今天就發信給我,我馬上就要離開這裏了,正好最後兩個月還在,把你這個申請批了。”
“去哪兒?”丁之童脫口而出地問。
“北京。”秦暢回答。
這個答案叫她篤定了一點,因為M行的大中國區總部在那裏。秦暢剛剛從紐約述職回來,這顯然只是一次調任。
有人說,2019的香港是過去十年中最差的一年,卻是将來十年裏最好的一年,可能很久都不會再恢複過來了,秦暢要走也是理所當然的決定,而且他肯定也會帶着她一起。
秦暢像是看出了她的念頭,笑着搖頭說:“不是調任,是我打算退休了。”
丁之童驚住,說:“你才……”她突然算不過來他幾歲了。
秦暢十指相對笑起來,說:“當然也不是完全不工作,有個商學院要我去上課。”
丁之童想哭又想笑,哭是因為她認為永遠會坐在那裏聽着她彙報對她點頭的人突然要走了,想笑,是因為自己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就覺得他看起來像老師,而現在他真的要去做老師了。
“其實,是我女兒要到中國來上大學了。”秦暢擺了擺桌上的相框,給她解釋。
“你教書的商學院也在那所大學?”丁之童問。
秦暢點點頭。
丁之童說:“你覺得她真的願意嗎?好不容易進了大學,跟爸爸在同一所學校?”
話說出口,她簡直不知道自己只是玩笑,還是在試圖說服秦暢不要走!
秦暢大笑,看着她說:“我也很舍不得,但是你可以的,你自己也知道,你一定可以的。”
丁之童又一次落淚了。
第78章 宋明媚仍舊相信帕累托改進,而鄧柏庭早已經破壞了這個規則。
從秦暢的辦公室出來,丁之童回到自己位子上,撥了甘揚的號碼。
“甘揚——”電話很快接通,她叫他的名字,卻像是突然忘了接下去要說什麽。
那邊聽出些不對,即刻輕聲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丁之童緩了緩,“我就想告訴你,我們這裏投售材料已經改好,想再跟陳博士約個時間見面聊一聊。”
短暫的停頓之後,甘揚才答:“好,等時間定下來,我馬上告訴你。”
丁之童道謝,又添上一句:“最好能給我們留幾天的餘量,最近香港出發的航班不太正常。”
“行,知道了。”那邊一概應下。
丁之童沒有別的要說的,就這麽挂斷了,心裏全都是秦暢和宋明媚的事情。
尤其是宋明媚。
趕完那一天的工作,她早早下班回到公寓,跟宋明媚視頻。
視頻畫面中,宋明媚看起來狀态倒還不錯,已經吃過晚飯,在家陪着孩子。語琪正在練習鋼琴,語林在旁邊搗亂,不時傳來兩個人吵嘴的聲音。宋明媚出聲制止,還是平常的語氣,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丁之童聽着,突然記起從前她說過的一句話:你以為我回家就能哭嗎?想多了。
小孩子是很可愛,但是為母則剛這句話,真的有些殘酷。一旦在這個角色裏,憤怒、恐懼、悲傷、怯懦,都得自己藏着。
宋明媚當然知道她是為了什麽來的,很快拿着手機進了另一個房間。
丁之童這才說:“你把檢查報告給我看看。”
“幹嘛?”宋明媚笑出來,“這我個人隐私好不好?”
丁之童不管:“隐私什麽隐私啊?我的都給你看過。”
宋明媚無奈去找,隔了一會兒發了幾張照片給她,上面寫着“實性腫物,呈毛刺分葉狀,邊緣模糊”,醫生的建議是手術切除之後進行活組織病理檢查,如果明确為惡性,那就還需要接受放化療。
丁之童其實也看不懂,只是剛在網上查的一些資料而已。她記得其中有這樣一種比喻,說患者每經歷一次放化療,就好像在身上投了一枚汽油彈,渾身浴火,能否重生,靠得就是本身的體質和意志力了。
她不知道這裏面有沒有誇張的成分,作為旁觀者,所能做的似乎也只是說幾句無力的安慰的話:“我看了幾篇文章,都說這個病現在治愈率特別高。你就拿它當成個慢性病治療,不要太在意那個名字了。”
宋明媚當然注意到她連“癌”這個字都不敢提,笑着道:“醫生可不是這麽說的。”
“那醫生怎麽說?”丁之童問。
幾年前,她們倆剛成病友,宋明媚聽說上海某院甲乳外科有個男醫生超級帥,口口聲聲一定要去那裏看,但後來一直去複診的卻還是一位女醫生,想必一定有過人之處。
宋明媚像是回憶了一下在診室裏的情景,而後才答:“她叫我務必重視起來,要當成打仗一樣,別以為是開玩笑。”
丁之童覺得這醫生說話就挺生硬的,雖說戰略上藐視,戰術上要重視,但“重視”一般不都是對病人家屬說的嗎?
“大概是因為你看起來太淡定了,根本不需要鼓勵,”她給醫生的态度找理由,“要是換了別的病人,人家才不會這麽說呢。”
“可能吧,”宋明媚解釋,“醫生看我總是一個人去看病,跟我說最好有人陪着一起,接下去的手術和治療,光是我自己恐怕很難承受。但我已經仔細考慮過了,好的家人才是後盾。像鄧柏庭這樣的,對我的治療和恢複沒有一點幫助。他今天來我這裏哭,明天說不定就有哪個女人來怪我傷害他太深。只有徹底分開了,像合夥人那樣心平氣和地談拆夥,我的焦慮感才會消失。”
丁之童聽得咋舌,說:“哪個女人啊?怪你傷害他太深?”
“不止一個,有他媽,還有他現在的女朋友,”話說開了,宋明媚竟然覺得好笑,語氣平常得就好像在說門口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
“怎麽不早告訴我呢?”丁之童也是怔了怔才反應過來,事情發生已經有段日子了。
宋明媚卻還是笑着回答:“大事肯定告訴你,這個就算了吧。”
丁之童無言以對,跟命比起來,其他的确都不是什麽大事情。
離婚其實早就在考慮了,但決定是拿到檢查結果之後突然做出的。
在那之前,宋明媚已經知道鄧柏庭在外面有人。說起來好笑,她從來沒有刻意去找過線索,是線索自動找她這裏來的。
那個女孩子被鄧總帶到一套新裝修好的房子裏,完事之後用了浴室裏的智能電子秤,一條稱重信息發到宋明媚的手機上,45公斤。
宋明媚報了警,理由是非法入室,以那個時間點為中心,劃出前後一小時的範圍,讓物業查了那天的監控,再拿到公司一對,清清楚楚,是鄧總去年簽的一家創業企業裏的人。
什麽争吵,什麽對質,宋明媚發現自己毫無興趣。她只是去找了律師,第一次開口跟鄧柏庭提離婚,就是帶着草拟的協議書去的。
鄧柏庭措手不及,向她保證不會再有這樣的事發生,但也說了一大堆她的不是,比如不理解他,不關心他,不夠愛他,提出要跟她一起去做婚姻咨詢。
而宋明媚就是在這個時候拿到了4C的檢查結果,态度堅決地要分。
鄧總求也求了,吵也吵了,威脅也威脅了。最後當然還是他心态先崩,光火搬出去,帶走了自己一屋子手辦和一抽屜名表,離婚的程序也在進行中。反倒是他媽媽和那個45公斤的女孩又找上門來,指責宋明媚傷害鄧柏庭太深,前者叫她适可而止,後者叫她不要再糾纏鄧總了。
丁之童聽得咋舌,說:“這什麽人啊?怎麽說得出這種話?”
宋明媚替這二位說了句公道話:“其實也怪不着人家,肯定是鄧柏庭跟她們說,我從來沒有愛過他,他在我這兒也這麽說過。”
“這算什麽屁話?”丁之童氣死了,“他出軌,難道還要算是你的錯?”
宋明媚卻說:“這件事,我已經向他道過歉了。”
“憑什麽啊?!”丁之童急了,“你可別告訴我你還要在分財産的時候放他一馬。”
“那怎麽可能?”宋明媚只覺荒謬,“他說我不愛他,那就算我的錯好了。但作為他的合夥人,不管是事業還是家庭,我都問心無愧。‘對不起’我已經說了,剩下的就是分錢,分公司,還有孩子的撫養權。這些我都有把握,該怎麽樣,就怎麽樣。”
“不愧是你。”丁之童這才放心,但也知道這一聲“對不起”只是嘲諷罷了,她記得在皇後區的那間出租屋裏,宋明媚說起老鄧,“可還是覺得他好像丁丁”時的表情,以及後來婚禮上的那個玩笑,如今徹底的“不愛”只是慢慢消磨之後的結果罷了。
的确,那段時間,宋明媚時常想起從前。
比如經歷了卞傑明那件事之後,鄧柏庭給她打的那一通電話,告訴她“墨契”的浏覽量超過了1000萬,對她說“我去接你回來,你等着我”,雖然他并沒有真的去紐約,但那還是她聽到過的最讓她心動的話。
以及後來,墨契的官司陷入僵局,她從香港辭職回去幫老鄧談判。談到最後,對方總算讓了一步,給了他們比較好的收購條件。
“接受嗎?”她問鄧柏庭。
鄧柏庭心态早崩了,看到這個結果已是意外之喜,說:“我覺得就這樣吧。”
宋明媚把話跟他講清楚:“現在談到的條件是還可以,但你要知道,賣掉之後就不由你做主了。而且,他們做事就是這種不上臺面的風格,雖然給了股份,給了職位,但是你真的看好以後的合作和發展嗎?”
鄧柏庭啧了一聲,說:“這些我當然都明白,不過人家是大廠,就憑我們怎麽跟他們打啊?現在有機會出手,落袋為安也好啊。”
宋明媚看着他,卻覺得他根本不明白。墨契做得很不錯,已經有了自己的風格。而大廠只是想整合起來抄出一個中國的facebook,一口吞下去,骨頭都沒了。
但鄧柏庭顯然想好了要賣身,覺得幾年的辛苦換一個財務自由的機會就已經足夠。
再細想想,連她自己也覺得奇怪,當初明明是她看不上這個項目,覺得處處都是問題,各種調整、包裝,都是奔着被收購的方向去的。真的到了要出手的時候,也是她,比鄧柏庭還要不舍得。
反倒是鄧柏庭來勸她,說:“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反正有了錢,我還可以再做別的。”
現在回過頭去看,宋明媚才發現自己那個時候其實就已經開始對鄧柏庭失望了。只是在當時,賣掉“墨契”是最合理的選擇,就像鄧柏庭向她求婚,答應下來,也是最合理的選擇。
只可惜,鄧總後來再也沒有做出過什麽。有錢,但是心裏虛着,勢必需要不斷有人捧着他,知根知底的宋明媚反而做不到,後來發生的事簡直就是順理成章的結果。
只可惜,婚姻就是這麽難,最初的那一點“心動”早磨沒了,剩下的“合理”遠遠不夠。她發現錯了,便知錯能改。那聲“對不起”既是對他,也是對她自己說的。
她繼續對丁之童道:“現在就連我父母都當我腦子壞掉了,這個時候還非要離婚。他們跟我說,鄧柏庭在你面前都哭了,你還要怎麽樣啊?”
“他還有臉哭?”丁之童聽到也有些意外。
“我生病的事情根本沒告訴他,只告訴了我父母。他們一開始還以為是老鄧抛棄我,打電話去把他罵了一頓,然後老鄧又跑到我這兒來哭了,”宋明媚仍舊是玩笑的語氣,這次是真的覺得好笑,“哭了我就要原諒他啊?是聽他媽媽的話,适可而止?還是聽他女朋友的,停止對他的傷害啊?”
要是換了別人,這估計會是個破鏡重圓的契機,但宋明媚不是別人。許多年過去了,她仍舊像從前一樣,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必須符合經濟學原理中的帕累托改進,而鄧柏庭早已經破壞了這個規則。
丁之童完全同意,随即脫口而出:“你放心,我陪着你。”
宋明媚可以找最好的醫生,請最好的護工,卻沒有足夠好的後盾。但她可以做她的後盾。
這話說出來,宋明媚也怔了怔,還是像白天那樣問:“那你香港的工作怎麽辦?”
“我已經跟我老板說好了,下周就去上海,暫時留在那裏工作一段時間。”丁之童解釋,說完又想到了秦暢。
恰如2010年的紐約,她再一次覺得2019年的香港也沒有什麽值得讓她留戀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