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這是一個越來越孤獨的時代,誰都不需要誰

“就像飛機上的安全提示,先給自己戴上氧氣面罩,再給孩子戴。你只有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你的孩子。”丁之童打比方。

宋明媚卻反駁,說:“這完全是兩回事。人沒了氧氣會死,但乳房就算沒有了也能活下去,做了全切複發的幾率還更低。”

丁之童語塞,怔了怔才又道:“但活着也要是看質量的,你才34歲,真的就這樣了嗎?”

方才醫院辦公室裏那番談話的意思她們都聽得出來,醫生其實是傾向于保乳的,只是不好明說讓病人選擇複發風險相對高一些的方案。

“不這樣又能怎麽辦呢?”宋明媚看着丁之童。

丁之童其實也不知道應該怎麽辦。她有過離婚的經驗,沒孩子,沒財産,只因為對方不配合,尚且折騰了一年多,更何況是宋明媚這樣的情況。

她只能憑着常識想到哪裏是哪裏:“就算有一個孩子歸了鄧柏庭,以後也還是可以兩邊住,一起玩,又不是說再也見不着了。就像我老板,他離婚之後撫養權也給了前妻,但是他跟孩子的關系一直都很好。”

宋明媚卻搖頭,說:“這個我知道,但擱在鄧柏庭身上肯定不行。他這個人耐不住寂寞,也受不住別人的幾句話。他很快會再婚,再有孩子。語林要是判給他,基本就是扔給他父母了。而且,他本來對語林就特別沒有耐心,父子倆一個性子,碰到一起不是吼就是打。撫養權如果在我這裏,我可以讓他每周見孩子一次,大家和和氣氣。但在他那裏,我實在吃不準以後會怎麽樣,他或者他父母又會做出什麽事來。”

“那就跟他争到底!”丁之童拍桌子了,“但未必要用這種犧牲自己的方式啊!你是為了孩子,可以後語琪和語林長大了,知道你這麽做該有多難過?你二十出頭的時候對着卞傑明都不帶害怕的,現在三十多了,又有錢,你怕一個心理不成熟的媽寶啊?!”

宋明媚看着丁之童,突然不說話了,只覺好像又回到了曼島的那一夜,丁之童也是這樣對着她說:你一定不要怕他!

丁之童以為自己話說重了,靜了靜才又開口,說:“這件事最後還是得你自己決定,我也去找人問問還有什麽辦法,不過我覺得你肯定比我先想到,你多聰明啊。”

宋明媚看着她笑出來,說:“那是當然啦。”

丁之童覺得好沒勁,調開頭去望着窗外,嘆了口氣,也笑了。

離開餐館,丁之童把宋明媚送到家,這才回到自己東曼的房子裏。

她照例已經提前請了人打掃,按開指紋鎖,就聞到室內清潔劑的馨香,孤獨的味道沒了。

傍晚時分,甘揚過來找她,叫她一起吃飯。

經過了這一天,她心情實在不怎麽樣,根本不想再動地方。但開門看到他,那種感覺卻不一樣。像是突然就垮下來,他張開手臂抱住他。

甘揚撫着她的後背輕聲地問:“怎麽了?”

她搖頭,只是抱着他,像是突然就明白了,宋明媚說的那一句“不這樣又能怎麽辦呢?”

那個選擇其實不光是自我犧牲,還有對未來的不抱希望。

這是一個越來越孤獨的時代,誰都不需要誰。

晚餐之前,兩人友好互訪。

丁之童給甘揚看自己的小藥箱,裏面都是獨居必備的常用藥,治感冒的,退燒的,止痛的,最搶眼還是一個急救包,裏面不光是居家必備的碘伏、創可貼,還有醫用繃帶、止血包紮敷料、一次性冰袋和雲南白藥。

甘揚疑惑,丁之童給他解釋:“你這都不知道嗎?有數據表明,一個人獨居最怕的其實是外傷,別的病還能等到120來,要是血流不止就肯定完蛋了。”

甘揚問:“你碰到過這樣的事?”

“倒是還沒有。”她搖頭。

然後,又去他家。

丁之童本來以為自己家已經是獨居的典範,到了甘揚那裏,才發現這人比她還過分。他買的那一套有她家面積的兩倍大,客廳也很開闊,但居然只在中間鋪了一小塊地毯,放了一張單人位的沙發。

以通常的眼光來看,顯得有些怪異,就像是現實版的《我的家空無一物》。

但甘揚卻覺得很正常,再一次凡爾賽起來,吐槽柳總在佘山買的房子。設計師在地下室搞了個家庭電影院,弄了兩排總共十二個座位。他第一次看到圖紙就覺得荒謬,請十幾個人到家裏來看電影?他吃錯了什麽才會想要做這種事?

丁之童聽得笑出來。家庭電影院的确是豪宅的标配,她在朋友圈也不止一次看到過。除此之外,還有室內外連通的游泳池,以及屋後湖邊的游艇,哪怕根本沒執照不能開出去,就停在碼頭看看也好。被現金收購或者IPO成功之後的新貴們都喜歡搞這些。

她本以為只是貧窮限制了自己的想象,但此刻設身處地,才發覺還真是這樣,誰會請十幾個人去家裏看電影?又會有誰想要去別人家的地下室看電影呢?

這是一個越來越孤獨的時代,誰都不需要誰。

可緊接着,甘揚帶她去看另一個房間,房裏有一面牆做了鞋櫃,上面放的全都是運動鞋。

不用他說,丁之童就知道是什麽,心說這人到底還是有沒變的地方,只是問:“又收什麽新鞋了?”

甘揚按照年份倒序,一邊拿給她看一邊介紹,就像從前一樣:

2013年的阿迪達斯,學名Springblade緩震技術,機械減震的試水之作,鞋底有16個高科技聚合物材質的葉片,又名刀鋒戰士。還有個更形象的名字,皮皮蝦。

還有這雙2010年的Reebok,學名Zigtech緩震科技,結合了機械緩震與材料緩震,不像純材料緩震那麽軟,用鋸齒狀的結構提供彈性。通俗易懂的名字是,豬大腸。

接下去是2009年的斯凱奇塑身鞋,被告虛假廣告,集體訴訟賠了4000萬美元。

還有,2008年阿迪達斯megabounce,中底放置θ形的TPU機械結構,當時是為了對抗Nike Shox出的,但沒過多就涼了。

看到這裏,甘揚問:“你還記得嗎?”

丁之童點頭,自然是記得的。那是他二十二歲的生日,她從丹佛連夜飛回伊薩卡,給他帶的禮物,黑色加熒光綠的配色。那個時候,她就預言過它的失敗。

天黑下來,他們一起做飯。

甘揚跟她說起來自己夜跑的路線,從展示中心經由瑞寧路、東安路龍騰大道一直跑到龍耀路濱江廣場。這樣重複兩遍,就是将近十公裏。

好巧,丁之童也這麽跑過,大約是太難得回來一次,以至于房子買下來好幾年,兩個人從來沒有遇到過。

飯做到最後,甘揚去走廊角落裏剪了一把蔥。

丁之童這才看到那裏放着一個花盆,裏面是名副其實的郁郁“蔥蔥”,又覺得這人怎麽還有這麽些奇奇怪怪的愛好。

她也跟着過去,蹲在他身邊問:“你幹嘛把蔥種在這裏啊?”

甘揚卻答得理所當然,說:“這是我家的財位,一定得放個生機勃勃的東西。我又沒時間種別的,種蔥最容易了。”

“你是聽賣給你房子的中介說的吧?”丁之童笑出來。附近有家中介專做這個樓盤的房源,因為一手的房東有不少是臺灣人,很講究風水這一套。

“也跟你這麽說過嗎?”甘揚反過來問她。

丁之童點頭,答:“他們跟我說,如果養寵物,最好把窩放在那裏。我那個時候就想,以後要是不常出差了,就養條狗,讓它在家裏跑來跑去,熱鬧。”

甘揚看看蔥,又看看她,說:“我也可以在你家跑來跑去。”

第84章 宋明媚祝他幸福,四個字聽起來就跟“關我屁事”差不多。

像在飛機上一樣,這一次,丁之童還是沒有回應。

她知道甘揚想更進一步,要是她現在問“結婚嗎?”他一定馬上說“我願意”,實業圈與投資圈裏的大忙人就是這麽目标明确。可惜婚她已經結過一次了,下場一點都不好,身邊還有其他的前車之鑒,比如秦暢,比如宋明媚。

但親密的感覺是好的,甚至更勝從前。

十多年之後,他們的生活步調神奇地統一到了一個節奏上,忙起來不會互相打擾,閑下來喜歡做的事也差不多。夜裏同眠,不管是在他家還是她家,卧室裏都有百分百遮光的窗簾,不發光的靜音鬧鐘,感溫枕頭和全乳膠床墊——這些全都是睡眠被剝奪者的标配。

除此之外,還有工作。

LT的并購顧問服務是在上海談下來的,泉州的陳博士并沒有太多參與。

直到這時,丁之童才意識到陳博士其實已經在考慮退休了,甚至包括此後逐步地退出股份。

線索其實早已經給了她。上一次去泉州,他們坐在山間別墅裏喝茶,陳博士就曾經對他說過,到了他這裏的第三代,一個個要麽學藝術,要麽去大學裏教書,都覺得錢不算什麽,也早沒了那個魄力,再一指甘揚,說:但是他不一樣。

最近幾年間,LT在線上體育健身行業的一系列投資,以及接下來計劃中的那一筆收購,既是集團經營策略的調整,也是甘揚在加注入場。

李佳昕又一次被從香港召來,由他完成了這一次的投售。

被推介的收購标的是一家港股上市公司,主要經營中國大陸地區的休閑服飾和體育用品通路,在全國各省市有超過8000家直營門店的零售網絡,3萬多名一線銷售員工。因為休閑服飾銷量下滑,線上平臺也做得不成功,最近幾年業績不佳,股票交投稀少,估值相對較低,大股東正好萌生了退出的念頭。

也就是說,LT有機會以相當具吸引力的價格買下這家公司,重新整合之後,完成他們的M2C布局,從工廠直接到消費者,線上與線下緊密融合,涵蓋體驗消費和定制消費的新零售。

顧問服務協議簽了下來,整個交易計劃在次年九月之前完成,但最終是否能夠成功還未可知。

對于賣方并購來說,開始與投行接洽,商量出售,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單行道。長時間待售是不利于賣方的,一旦待售的消息公開,賤賣都好過賣不掉,所以交易最後的成功率也就更高。

買方并購則完全不同,它不是一個程式化的拍賣過程,中途可能出現很多難以預測的意外狀況,也許雙方價錢談不攏,也許具體條款出現了不可調和的問題,也許到了臨門一腳,又有人跑來突然擡價,最後成功收購的是其他的買主,甚至還有買家突然改變了主意,寧願付分手費離場。

而交易的大部分傭金要在整個deal完成之後才能到手,這也就是為什麽從盈利的角度出發,投行都喜歡代表賣方。

但丁之童知道甘揚的決心,可能不會有人比她更加了解了,他從多久之前就開始在思考,最初只是一個奇奇怪怪不太現實的念頭,在他從伊薩卡到泉州,到越南,再到上海的漫長歷險中慢慢地豐滿成型。

而與此同時,她也尤其深刻地理解了秦暢那天在茶樓跟她說的話——投行從業者作為中介,雖然不直接創造價值,卻在促成交易的過程中實現了帕累托改進。

就像秦暢一直強調的,他們這些中介的未來其實還是在買方并購上,因為只有這一邊才涉及到更多溝通,斡旋,以及建模和報價策略上的技術性分析。

一筆筆的爛deal曾讓她懷疑人生,可一旦遇到好的交易,真的就是一種互相成就的感覺。

她甚至發現,雖然一個做實業,一個做中介,甘揚和秦暢這樣兩個看似天差地別的人之間其實也有着一些相似的地方。

當絕大多數人都忙着找尋各種成功的捷徑,追求成名要趁早,争着做同一級別裏年紀最輕的那一個,還有到處可見的網絡許願“一夜暴富!”其實很少有人願意選擇踏踏實實地做一個長期主義者,好好地去做琢磨一個自己最了解,也真正鐘愛的慢變量,寧願大器晚成。

同樣是在那幾天,宋明媚又找了一個律師,把離婚分成了財産和撫養權兩個部分來讨論。

她覺得丁之童說的有道理,所謂風險的确應該交給專業的人去判斷,既然醫生不行,那就律師吧。

第一位律師已經給她分析過,2到10歲之間的孩子判給誰,法庭主要會考慮以下幾個條件:是不是會改變孩子的生活環境?有沒有其他家庭成員幫忙照顧?

她和鄧柏庭都在上海生活,經濟條件不相上下,雙方均是父母健在,這幾項兩人之間的差別都不大。

但第二位律師多年專注于夫妻反目撕逼,又給了她一條思路——因為現在涉及的是兩個孩子,法院本着和諧社會的原則,一般都會判一人一個。你兩個都要,那勢必就得證明對方有重大缺陷,而撫養權官司中的重大缺陷只有兩種:久治不愈的傳染性疾病和以未成年人為受害者的犯罪記錄。

宋明媚靈光一現。

公司買了團隊商業醫療險,鄧柏庭父母的保險就挂在她的賬戶下面,這些年一直是她在替他們挂號。她讓律師聯系人力資源的同事,再去找保險專員,調取了鄧父治療乙肝大三陽的全部醫療記錄。又讓律師去小區鄰居那裏取證,問人家有沒有看見或者聽見過鄧柏庭打孩子?

所有這些其實都不是重大缺陷,但卻傷了鄧柏庭的面子。公司只是幾十個人的小公司,房子還是他在大廠任職的時候買的,小區裏有不少圈內的朋友。

幾天之後,果然接到鄧柏庭的電話,氣勢洶洶地質問:“你什麽意思啊?!”

宋明媚靜默,穩了穩才開口:“你可以去咨詢一下你的律師,現在找工作沒有乙肝歧視,但讓一個大三陽的人照顧孩子就是另一回事了。”

鄧柏庭直接反駁,說:“我可以自己帶啊,不就是請人麽?”

宋明媚并不意外他的反應,又道:“你記得那次你把語林關在門外,把玩具扔在他身上,還對他說再吵就打死他嗎?你知道我們家院子裏有攝像頭嗎?”

鄧柏庭沒有回答。

宋明媚繼續:“他在學校對別的孩子也說過類似的話,我這兒還有他們班主任跟我微信溝通的記錄。”

“你威脅我啊?”鄧柏庭反問。

宋明媚還是等着他那一陣情緒過去,話說得堅決但也誠懇:“不是的,我們不說夫妻一場,至少做了這麽多年的合夥人。你見過我做事的方式,也了解我的脾氣。我不想弄成那個樣子,但真的到了那一步,我也不怕。”

鄧柏庭怔了怔又要罵起來,宋明媚卻又放軟了聲音說:“老鄧,你才三十出頭,成功人士,還有大好的人生。我下個禮拜就要做手術了,你何必難為我呢?”

電話就此挂斷,她沒有等着聽他的答複,卻知道這一回合的談判一定又是他心态先崩。

事情過去之後,她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丁之童。

丁之童問:“你真的有視頻?”

宋明媚笑了,搖搖頭:“早就找不到了,而且律師說只要不是長期毆打,不構成虐待,對争奪撫養權沒有多大的作用。但你有句話說得特別對,我為什麽要怕一個心理不成熟的媽寶呢?他每一次重要的談判都是靠我完成的,我跟他談,怎麽可能輸給他?”

“然後呢?”丁之童又問。

“然後?”宋明媚笑出來,“我就祝他幸福呗。”

但這四個字聽起來就跟“關我屁事”差不多。

第85章 你本來就是萬裏挑一,為什麽現在要用這種理由告訴自己不可能?

一周之後,宋明媚在醫院做了手術。

方案完全聽從了醫生的意見,進手術室之前,已經做了最壞的思想準備,後來得到的卻是最好的結果——術中活檢确認為良性,只做了局部切除。蘇醒之後,只覺難以置信。後續的風險當然還是會有,但她知道自己擔得起。

又過了幾天,她出院,丁之童去接。

語琪和語林暫時送去了她父母那裏,回到家只剩下她們兩個,還有住家阿姨。

宋明媚說想洗個澡,丁之童早有準備,拿出淘寶買的一沓塑料碗,又去廚房找來一卷保鮮膜。

宋明媚皺眉問:“這什麽啊?”

丁之童給她演示:“碗罩在胸上,然後再用保鮮膜裹好,我聽病房裏護工說的。”

宋明媚看得笑死了,說:“這碗你是按自己的杯罩買的吧?”

“怎麽了?”丁之童沒懂。

宋明媚說:“太小啦。”

“滾!”丁之童罵她,“我看差不多。”

等到放好水,坐在浴缸裏,宋明媚才隔着浴簾說:“童童,謝謝你。”

浴室裏開了暖氣,水汽氤氲,丁之童坐在外面馬桶蓋板上玩笑:“你別跟我肉麻,特別是這種時候,都光着呢,我怕我把持不住。”

“是真的,”宋明媚卻是肉麻到底了,“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自己現在會是什麽樣子。”

既是這一次,也是多年以前,當她面對卞傑明,怯懦地想要逃走的時候。

丁之童卻說:“要是今天換了我生病,你肯定對我更好,因為你比我有錢。”

“你這人怎麽還是這樣啊?”宋明媚一邊洗一邊笑出來,又想起她的那句名言,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為錢。

丁之童也笑,自嘲:“我這人可不就是這樣嘛?”

“你知道我為什麽喜歡你嗎?”宋明媚偏要跟她認真下去。

丁之童說:“為什麽啊?是因為我長得特別好看嗎?”

宋明媚沒理她,只是把自己想說的說出來:“我走運的時候,沒在你眼睛裏看見過妒忌。倒黴的時候,也沒在你眼睛裏看見過幸災樂禍。你不要以為這很簡單,這兩種眼神我見得多了,人的微表情根本沒辦法掩飾。”

丁之童品了品,問:“怎麽聽着好像傻大姐啊?”

“這叫傻大姐?!”宋明媚又嫌棄起她來,“你這人聽得懂好壞話嗎?”

“算了,”丁之童不跟她計較,“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這麽被人說了。”

“還有誰這麽說你啊?”宋明媚好奇。

“沒誰,沒有別的姐妹了,”丁之童老實交代,“是我老板。”

秦暢說過,在她這裏總是能得到信任。

“怎麽又是你老板?”宋明媚聽得耳朵起繭,好言規勸,“你不要總是只想着工作了好嗎,我看甘總都快急死了。”

住院這幾天,丁之童常來看她,甘揚每次都陪着。出院坐的也是他的那輛保姆車,但車開到宋家門口,就被丁之童打發走了。

“怎麽說到我頭上了呢?”丁之童搪塞。

“說完了我,可不就說你了嘛?”宋明媚撥開浴簾看着她,“人家什麽意思,你看不出來嗎?”

丁之童自然心裏清楚,答:“我知道啊,他想結婚,而且是立刻馬上的那種。”

“那你呢?”宋明媚問。

丁之童聳肩,說:“又不是沒結過。”

宋明媚說:“但是這一次不一樣啊。”

“哪裏不一樣?”丁之童明知故問。

宋明媚頓了頓,才又開口,說:“我知道婚姻是一場變态難度的考驗,不是說有愛就可以了,但如果沒有愛,根本不可能堅持得下去的。你試過了,我也試過了,外面還有很多人也許因為經濟上的原因不得不繼續拖下去。像我們這樣的,與其自認倒黴,還不如慶幸自己輸得起。但是你,不要因為過去的事情就不敢再試了,更不要因為這次我跟鄧柏庭的事情就有顧慮……”

“怎麽會是因為你呢?”丁之童打斷她否認。

但宋明媚不管她怎麽說,還是職業病,又給她"e數據:“你知道嗎?美國人做過一個研究,年收入30萬美元以上的男人和5萬美元以下的男人相比,出軌的比例其實基本一致。所以說并不是有錢了就會變壞,而是有些人想找個比空虛、不成熟、人品差更體面一點的借口而已,于是他們就說自己這麽做是因為‘有錢’。”

丁之童哈哈哈,搖頭說:“還真不是,我一點都沒有嫌棄甘總太有錢的意思。”

“那是為什麽呢?”宋明媚問。

丁之童想了想,整理詞句:“總是有人把并購比喻成結婚,但其實兩者完全不一樣。并購有評估,有預測,有分析,但結婚只是一頭紮進去,到了最後不得不退出的時候,又太難太難了。”

宋明媚笑起來,說:“你這是嫌你們倆評估得還不夠久啊?”

丁之童噎住,清了清嗓子才道:“久是挺久的了。可是很多人都會覺得這樣更沒可能啊!十年,什麽都變了,孩子都好幾歲了。”

宋明媚更是要笑了,說:“你別問我十年沒見破鏡重圓有多少百分比,你自己先想想每年進藤校的人在中國留學生裏占多大比例?能在華爾街BB投行找到工作的在藤校畢業生裏占多大比例?進入投行工作十年升到你這個位子的又占多大比例?這一路走來,你都沒有因為希望渺茫就停下過,你本來就是萬裏挑一,為什麽現在要用這種理由告訴自己不可能?”

滿分作文裏的排比式問句,丁之童服了,一下把浴簾又拉上,俯身下去兩只手捧着面孔想笑又想哭。

許久,宋明媚才又道:“你一定要幸福,知道嗎?別老想着退休之後跟我住,你不談戀愛,我還要談戀愛呢!”

“對,”丁之童真的沁出淚來,又笑着揶揄,“你有錢有顏,找個小鮮肉。”

“不好意思,受不起,”宋明媚卻一口拒絕,“我一直覺得大腦才是人體最重要的性器官,對小鮮肉實在是吃不下,當然你也可以說我慕強。”

丁之童突然又撥開浴簾看着她。

“怎麽了?”宋明媚問。

丁之童說:“我忽然想到一個人……”

“幹嗎?”宋明媚不懂。

“想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別,等我閉關養好傷。”

浴簾重新拉上,兩人繼續只聞其聲地聊着。

宋明媚說:“我還是那句話,你只需要問自己是不是還喜歡他,如果不喜歡,那就別接受。這種錯誤,我們都已經犯過了。”

丁之童答:“我就是不知道啊,十月才見着面的,到現在兩個月都沒到。”

“那就先一起過日子試試呗。”宋明媚提議。

“可是哪有那個時間啊?”丁之童嘆了口氣,“春節之後我就要回香港了。”

洗完澡,宋明媚去休息,丁之童打電話給甘揚,讓他過來接她。

過去的一周,又要工作,又要去醫院,丁之童也是累了,上了車就靠在座椅靠背上閉上眼睛揉着額頭。

甘揚伸手按了某個地方的某個按鈕。丁之童這才發現,哦,原來自動升降大屏幕也是有的,緩緩升起,徹底隔開了駕駛室和後面的空間。再加上後排窗玻璃貼了顏色比較深的防曬膜,車廂裏一下子暗下來,腳底下幽藍的氛圍燈慢慢亮起來。

她輕輕笑了聲。

“丁直筒你笑什麽?”對面不客氣地問。

丁之童目瞪口呆,這人居然又叫她綽號!也是不服了,玩笑似地把心裏話說出來:“我就在想,原來有錢人的興趣愛好還真都一樣啊。”

“你什麽意思啊?”甘揚沒懂。

“玻璃顏色挺好啊,還有這氛圍燈……”丁之童環顧四周,一一品評着。

“我有時候在車裏睡覺,”甘揚解釋,忽然覺得話裏有些歧義,怕她誤會,又補上一句,“因為失眠。”

卻不料丁之童又笑了,是因為想起宋明媚說的總裁病,在心裏問,那些毛病你究竟占了幾樣啊?

甘揚也不分辯,直接給她看自己的手機,郵箱裏400多封的未讀郵件,微信和釘釘十幾個工作群,2000多條未讀信息,就只是一個上午的量。

丁之童見多不怪,也把自己的手機給他看,不比他的少。

誰也沒占誰的上風,但是比這個,真的好無聊啊!

甘揚無奈笑了,說:“我不知道別人怎麽管理時間,反正我是真的沒有那個精力。”

“哦,那算了,我剛才還在想……”丁之童逗他。

“想什麽啊?”甘揚湊過來。

“沒什麽,我睡會兒,到了叫我。”她推開他。

“好好說話!”甘揚扒住她的肩膀。

丁之童這才笑起來,在這幽暗的一小方空間裏看着他,問:“我還沒跟你說過馮晟的事吧?”

甘揚蹙眉,搖頭。

丁之童說:“我們談談吧。”

第86章 世事就是這麽奇怪,有些人本來看起來很合适,但走着走着就完全不一樣了。

Sabotage,蓄意破壞。Jeopardize,使之處于危險的境地。丁之童又一次地想。

不是說永遠不要提起前任麽?但她還是要提一提。因為她知道,這一次跟從前不一樣,自己不是在破壞,而是在營造。就像心理師曾經跟她說過的,不把從前的問題解決好,很難開始一段長期的關系。這樣的錯誤,她已經犯過一次了。

和馮晟結婚是在2008年的11月,他們在市政廳排隊、簽字,領到一張A4大小的紙,證明他們已經是夫妻關系了。

照理說,這應該是人生中的一大改變。但在那之後,除了退掉一處公寓,搬到一起住,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太多的變化。

真的是很合适。

丁之童不會因為加班太晚、出差太多感到內疚,馮晟也不會覺得她那麽做有什麽不對。兩人的生活習慣相近,愛幹淨,但在吃飯方面不太講究,外賣即可。甚至還有宋明媚提到過的那個細節,兩個上海人,在床上不用講普通話。只可惜丁之童不覺得這算什麽優勢,她不記得自己在那個過程中說過任何的話。

那段時間,她工作很忙,幾乎總是在出差,到處飛行。一年積累下來的裏程數,足夠換馮晟爸媽兩個人往返中美的機票。正如業內有人說的那樣,遇上年景好的時候,一年的獎金買車買房。要是遇上年景差,甚至會更忙,只是結果顆粒無收。

當然,馮晟也很努力。

他做過各種各樣的短期工作,申請了好幾所學校的MBA。但競争可想而知的激烈,那一年金融行業被辭退的人多不勝數,最好的證明就是閑下來寫書的人特別多,以至于後來回頭再看,好些金融方面的經典著作都出版于2009年。

最後,馮晟錄取了費城的一所商學院,09年秋季入學。

為了省學費,他選了一年的項目。因為學制壓縮,進度被安排得非常緊湊。好在他是數學加金融出身,課程對他來說難度不大,但時間照樣要花下去。每周一到周五早八晚七,別指望會有一天沒課,或者下午早一點結束,就連周末也得花在閱讀和小組作業上。

開頭四個月都是核心課程,他沒時間回紐約,丁之童也沒時間去費城探望,但他們還是覺得這很正常。身邊年紀大的同學比往年都要多,三十好幾已經成家的比比皆是,大家都是這麽過的。

馮晟只是在電話上跟丁之童調侃,說那些人大多工作過好幾年,有管理經驗的也很多,要是擱在從前,一定是難得的交際機會,現在卻是一群失業朋友在讨論領導力,虛張聲勢背後,只剩下挫敗和荒誕。

就這樣,兩個學期熬過去,也是馮晟走運,正好趕上2010年市場回暖那一波就業井噴。他去華爾街上一家對沖基金面試,在前臺等候的人還是很多,但空缺也不少。最後,他得到一個暑期實習的位子,總算可以回紐約了。

他又一次對丁之童承諾,他們以後一定會過得很好,甚至開始計劃在紐約買房子,看過好幾個樓盤,還比較了各種還款計劃的利弊。他問丁之童的意見,但丁之童真的不知道。雖然一切觸手可及,她卻發現自己很難想象在這裏生活下去的場景,再加上房價還在跌,就這樣一直拖着沒做決定。

那年六月,馮晟的父母用她飛行裏程換的機票來了紐約,像很多中國人一樣,夾帶了一筆錢給他們做買房的首付。

臨走之前的那一晚,一家人聚在中餐館吃飯,嚴愛華也在,氣氛其樂融融。

馮晟媽媽大概喝多了些酒,又或者根本沒意識到那些話說出來會有什麽不對。總之,直到那一天,丁之童才知道,早在她和馮晟結婚之前,他媽媽就去找過銀行的領導,也就是管文苑的父親,替馮晟在C行紐約分行安排了一個位子。但馮晟沒去。

那句話說出來的時候,馮晟就想要打斷,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他轉頭過來看着丁之童,丁之童卻避開他的目光,是不想看他慌亂的神情。

席間,她沒有任何表示,甚至還維持着臺面上友好的對話,只在心裏算了算日子,那是在她向他提出結婚的建議之後,領結婚證書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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