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這是一個越來越孤獨的時代,誰都不需要誰

發生的事。

那天晚上離開飯店,嚴愛華開車回長島,丁之童和馮晟送他爸媽去賓館,兩個人再步行回他們住的公寓。

一路上,兩個人走在皇後區輕軌線的下面,每個一陣都有列車轟鳴着經過。馮晟一直主動跟她搭話,說起明天送機的安排,問她有沒有什麽東西要帶回上海給她父親。而丁之童只是應着,說:“我知道了,沒什麽要帶的。”

回到住的地方,馮晟又跟她商量買房子的事,說:“我覺得還是skyview那裏正在造的那棟公寓最合适,下周末我們找個時間約了銷售再去看一看吧?”

丁之童仍舊只是應着,說:“可以啊,你覺得好就行了,我沒意見。”話說到一半,已經開了電腦加班。

馮晟看着她,沒再說話了。

第二天,兩人一起送他父母去機場,回來之後時間已經很晚,還是像平常一樣在附近找了家茶餐廳坐下來吃飯。丁之童點了滑蛋牛肉飯,馮晟吃的是鹵水雙拼套餐。

飯菜送上來,他們面對面吃着。馮晟突然問:“你還記得這裏嗎?”丁之童搖頭,不是說不記得,而是不懂他為什麽要這樣問。在法拉盛,這樣的小店比比皆是。他們又很少做飯,天天不是這家,就是那家,有什麽記得不記得的?

馮晟又不說話了,丁之童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但也沒太在意。

前段時間,他在費城讀書,她經常出差,兩人有時一兩個月都見不上一次。難得視頻或者打電話,也是她聊她的工作,他講他學校裏的事情。好在都是一個行當裏的人,沒有聊不到一起去的擔心。

現在,他已經回到紐約實習,有了收入,兩個人又在一起,就像雙方父母認為的一樣,一切都在好起來,漸漸走上中産夫婦的正軌。

她覺得自己實在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哪怕談話冷場也只是一種生活的常态,從現在一直到将來,大多數人都這麽過完一生。

但馮晟并不這樣認為,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說:“有句話,我一直都想問你,你在這裏跟我提結婚的時候,我就應該問你了。”

丁之童停下筷子,總算想起來,一年多以前那個深秋的夜晚,她就是在這裏向他提議,要麽我們結婚吧?

一年多以後的初夏,還是在這個地方,對着一樣的食物,馮晟看着她問:“我們這算是真結婚還是假結婚啊?”

丁之童怔住,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第一反應是氣憤,心說我都不想追究了,你還要來問我啊?

“你說呢?”她反問馮晟,“真結婚還是假結婚,你自己不知道嗎?”

馮晟竟也問她:“那你現在給我看什麽臉色啊?”

丁之童簡直覺得荒謬,說:“你騙了我不覺得自己有錯嗎?”

馮晟沒有回答,靜了片刻之後才又開口:“如果我當時告訴了你,你還會跟我結婚嗎?”

丁之童怔住,然後也反過來問他:“那你為什麽不試試呢?”

馮晟沉默,丁之童看着他,突然發現這件事竟然可以形成一條悖論,如果她責怪他欺騙,那她也一樣騙了他。

一時間,腦中盡是09年春節之前的那一通電話,甘揚在幾千公裏之外對她說:你要是真的喜歡上別人,我祝你幸福,但是你現在這樣,我心痛死了你知不知道?!

在當時聽來,那簡直就是無稽之談,她只是找了一個最合适的人結婚,大家都是這麽做的。直到現在,她第一次那麽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錯了。

還來得及嗎?來不及了嗎?無數紛亂的念頭劈頭蓋臉地砸下來,只是凡塵間一個小到不值一提的決定,卻足以在她心裏引起傾覆天地的垮塌。

後來發生的事,她說得極其簡略。

她提了離婚,但馮晟不同意。接下去的那段時間,他對她很好很好,她也因此猶豫過,但後來還是覺得不對,只求結束。而他也就換了一種方法應對,偷偷轉走她所有的錢,把她的護照藏起來,讓她沒辦法另外找房子搬出去。兩個人争吵,拉扯,反反複複。直到她下了決心,跟秦暢一起離開紐約去香港。

最後走的那天,馮晟一路跟到公寓樓下,抓得她很緊,骨節都發白了。丁之童覺得痛,叫他松手。就連司機也發現不對,問她是否需要幫助。馮晟這才放開她,看着她坐上車離開。

“他現在人在哪兒?”聽到這裏,甘揚突然問。

“你幹嗎?”丁之童笑起來,心裏說,去打人嗎?

“我記得以前就跟你說過,”她心平氣和解釋,“這件事我和他都有錯。而且離婚就是這麽難看的,也都已經過去了。”

“你後來還見過他嗎?”甘揚靜了靜,才看着她問,聲音既沉且緩。

丁之童點點頭,回答:“很久之前見過一次,2015年,在上海。”

那時,她從香港出差過來見一個客戶,跟人家約在福州路上的M1NT。就是這麽巧,又一次遇到了馮晟。

他坐在靠窗的一個卡座,周圍還有很多人,她一直沒注意到他,直到離開時從旁邊走過才聽到他說話的聲音。嗓音是熟悉的,語調卻有些陌生。他在說他剛認識的一個女人,那人自稱跟他在紐約老板處過一陣,而他的老板曾經和Miranda Kerr交往過。

“如果睡了她,是不是相當于間接地睡了Miranda Kerr?”他發問,一桌子的人笑起來。

然後,他就看到丁之童。他坐在那裏,怔了怔。她對他點點頭,轉身走出去。

“丁之童!”

她等電梯的時候,他追了出來,跟她一起下到底樓,又陪她在大堂排出租車。他穿得比從前更得體,戴很好的表,身上有木香調的香水味,像是有話要對她說,但除了幾句寒暄,又什麽都沒說出來。

最後還是丁之童先開口問:“你什麽時候回來的?”

“去年……”馮晟回答,這才細細說起自己的近況。

他被外派到上海,在一家貿易公司工作,說是經營貴金屬、橡膠和豆粕的進出口,其實就是他後來在紐約受雇的那家對沖基金的全資子公司,做的也還是原來的量化和對沖交易。

公司替他在石門一路上的镛舍租了服務式公寓,他現在就住在那裏。去年,他自己也買了一套平層,在閘北,全裝修的。離他上班的地方也比較遠,他爸媽也不願意去住,于是就把鑰匙直接給了中介安排出租。

“每天經手上億,眼界高了,”他自嘲,“在靜安看中的房子都要五六千萬,還是得搶着交定金的那種,眨眼就沒了。其實又只是個打工仔,不像人家九牛扒一毛,真的要我全部積蓄外加三十年貸款砸進去,還是買不下手。”

丁之童不太認路,只是稍稍有些概念,知道鳳陽路跨黃浦、靜安兩個區,聽他這麽說,便猜到他家的老洋房大概是在靜安的那一段上。

她其實不太明白馮晟為什麽要跟她說這些,他似乎也意識到已經離題千裏。但談話有時冷場,他還是會接着這麽說下去。

那是一個周五的晚上,出租車不好叫,丁之童在大廈底樓等了許久,最後還是決定去坐地鐵。

道別之前,馮晟說:“你看起來真好。”

“你也是。”她投桃報李。她本來就覺得他很适合這個行當,幾年過去,現在的他看起來更像是這個圈子裏的人了。

馮晟卻搖搖頭,輕輕叫了聲:“童童……”

丁之童像是能猜到他要說什麽,打斷他道:“我其實一直想跟你道歉的。那個時候是我先做錯了,對不起。”

這話發自真心,早在他們結婚之前,宋明媚就提醒過她,她那麽做,對馮晟也不公平。

“你別這麽說……”馮晟回答。

丁之童只是笑了,添上一句:“也對,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

說完之後,她便走出那棟大廈,大衣的下擺在冬夜的風中揚起,她沒有回頭,以為他們不會有機會再見了。

直到當年的6月份,A股暴跌,滬深兩市1500只股票跌停。

馮晟工作的那家貿易公司被點了名,所有交易賬戶勒令停止,他作為主管交易員被市經偵大隊帶回去協助調查。他爸媽沒經過這種事,病急亂投醫,電話打到丁之童那裏,問她有沒有什麽辦法。丁之童當然沒有辦法,安慰了他們幾句,幫忙找了律師。

好在最後只是虛驚一場,調查結果出來,官方為此事定了性,外商獨資企業沒有QFII資質,違規投資A股,但不涉及操縱交易或者惡意做空,後續還會有證監會的審查,也就是行政罰金的問題了。

事情徹底解決之後,馮晟發微信過來道謝,丁之童回了一句“不用謝”,還跟他玩笑,說閘北并入靜安的消息官宣了,輕易實現了他在靜安有房的夢想。

馮晟發來一個允悲的表情,隔了一會兒又跟上一句:我現在才知道,你說過去就是真的過去了,一點點都不在意了。

丁之童又想說,對不起,但最後只是發了一張意義不明的表情圖。

那邊沒有再回過來,她知道這一次是真的結束了。世事就是這麽奇怪,有些人本來看起來很合适,但走着走着就完全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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