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錯相逢
劉迪自知家境良好,一直在他人心中姿态甚高,可現下這種遭遇難免讓人背後腹诽。舍友沒有深交,不到掏心窩的地步,唯獨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莫銘,卻在這個昏冷的下午給了她最暖的擁抱。
這是劉迪人生中最難捱的一天。
她已經無力在乎醫院婦科門診遭遇的異樣眼光,也無心懼怕手術室高聳的手術臺,只是在這冰涼涼的房間和冰涼涼的套服下光裸的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怕什麽呢?是疼痛?是悔恨?不,她難以回看自己,因為竟不知何時變成如此卑賤。
她深深抓着莫銘的手,眼神黯淡,悉悉索索的說話想擺脫耳畔負壓吸引器裏的噪聲,可哆嗦半天,只冒出三個字,我活該。
兩個人沒有任何經驗,只是一味憑無奈的勇氣堅持。手術完了的時候,莫銘出的汗濕勝于她。将劉迪妥善送回宿舍并安頓好,也沒有對任何人透露一個字。自此以後一個多月都是莫銘親自打飯或者特意到餐廳訂餐回來,喂飯,擦身,清洗衣物,劉迪感激的難以言喻。
寒假的時候,劉迪已經痊愈,關于是否回家,猶豫良久。
後來幾經考慮,對劉青山撒謊說找了個實習工作,過年就不回去了。
劉青山哪裏舍得,交涉幾次都不行,執意要和妻子到北京陪她,被她拒絕了,劉爸只好盡可能多的彙款讓她照顧好自己。
鑒于寒假期間宿舍樓水電暖供給問題,劉迪只好在外租了一個小套間,因為怕碰到王泉等人,在網上搜了半天,終于找了個知春路附近的小區。
除了留學生院,全校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
劉迪收拾東西的時候,整個樓道都靜悄悄的,一個嘆息竟能傳出回音。忽然,‘噠噠’的鞋跟聲在樓裏格外突兀,劉迪打開門一看,有些意外——周放。
周放微微笑着自己進來,徑直往莫銘床位下鋪而去,閑适的一坐,“你什麽情況?大過年的不回家?”
劉迪揚眉問,“你幹嘛來了?莫銘回家了你不知道?”
周放漂亮的眼睛掃了她一圈兒,無奈的笑了笑,“她氣兒還沒消,一直躲着不見,我正在想辦法。”
“那你……”
“哦,我今兒是來找你,莫銘給我發短信說你自己在宿舍,過年不回去她不大放心,所以,我受命來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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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迪不自在的扭了扭頭,“行了,讓她別擔心了,我都給她打過電話了。”
周放又笑,“她對你都比對我上心。”
劉迪心情不佳的癟癟嘴不知說什麽,只聽周放忽然又問,“……劉迪,你要是沒事兒,今晚跟我們出去坐會兒吧?都是我的發小兒……放心,沒有王泉,我跟他——不熟。”說完,莞爾一笑。
聽到這個名字,劉迪像被狠狠的噎了,“你被莫銘扔一邊兒了,心裏不痛快是吧?你這是受命關照我還是落井下石?”
“怎麽?遇人不淑?”周放裝作驚詫。
劉迪白他一眼,“周放,你非要哪壺不開提哪壺嗎?”
周放抿着嘴輕笑,“今晚好多壺,你要不要自己提一個?——劉迪,拿惡心的事兒一再惡心自己,不難受嗎?”
“周放,你惡心他了,可以在所有人面前踢的他鮮血長流無法擡頭,因為你有資本,可我無能為力,我就連報仇都不知怎樣能找到他。我也不想惡心自己,只是無法擺脫自己曾經義無反顧堕落的罪惡感。”
周放對劉迪發生的事兒心知肚明,他微微點點頭,“劉迪,如果你覺得委屈難以疏解,我可以讓提供給你無數報仇的機會,只是你将他淩遲處死,事實也已經發生,傷害對你沒有減少半分。”
劉迪不說話了,周放站起來,輕松的說了最後一句,“當然,如果你随時想出氣,但有所使,無不從命,可如果想通了,晚上給我電話,有人接你。”
周放走後,暮色上升,劉迪拉着行李箱走出北外校門。
路上暢通的很,不到20塊錢,出租車已經把她送到目的地。
收拾好房間,劉迪決定下樓去外面超市買些吃的,大概這兩天都不打算出門了,要多儲備點消耗品。想起周放的提議……雖然莫銘好意授意周放,但那是一個她根本不認識的圈子,更危險的是,雖然沒有王泉,但有多少人知道她和王泉的這一段,去了自取其辱罷了。到不如一個人看電視也是好的。
一邊想着已經一邊走到了小區外面,年根的北京,異鄉的人大多已經回家,整個城市的馬路上顯得尤為空曠。盡管店鋪商場雖然張燈結彩,霓虹映夜,但天上飄着零星的雪和地面稀稀落落的人分明在抱怨着城市的寂寥。
劉迪慢條斯理的走着,在不遠的路邊多了幾個人,旁邊都放着行李箱,看年輕的身影似乎是準備離校的學生,劉迪本想繞過去,可不知怎麽的,離着人群二、三十米的地方漸漸停下了腳步。那些身影中,有一個特別熟悉的樣子躍進了她的視界。
他頭發長了,身形更高了,氣質也無比嚴謹和穩重,只是面龐依舊清秀,微笑依舊淡然,尤其是,對着別人的微笑。
劉迪站在空無一人的路段手足無措,既不能轉身退去也不可奪路而逃,因為只要他稍稍側首,哪怕揚眉的一剎那都可看到……這是怎樣的相逢。劉迪如此緊張,眼裏、心裏只有鄭式的一擡手,一投足,生怕錯過又怯于捕捉鄭式那即将看到自己的神情。
可過了很久,他沒有,沒有側目一秒,因為他從始至終都看着身邊的一個瘦瘦小小的女生笑意盎然……那女孩兒身高還不及他的下巴,卻幸福的昂着頭和他甜蜜的頂嘴。鄭式始終不善言辭的樣子,也許是疼惜也許是謙讓,看她喋喋不休的鬧,鄭式用一只手臂就将她攬入胸懷,低頭,垂眸,一點點的吻着她的臉頰,最後貼在她的唇上良久。
心底一聲暗響,劉迪的世界碎裂了。
雪,落在鄭式和女孩兒的鼻尖,暖成了愛意纏綿,倏忽便融化不見。
同樣落在劉迪的眉端,便久久不動,白成一片,直寒到她的心底。
周放的電話終于響了,奢華的星級酒店隐藏着首屈一指的酒吧,嚣鬧的人群蓋過聽筒的聲音。
“你在哪?劉迪?大點聲,我讓司機去接你?!”
……
“什麽?哦,好吧,你打車到複興門也行。”
攔着一輛出租,劉迪別過頭,好好的看清楚路對面的大學,北航。
近兩個月的一切晦暗只讓她想找個無人的角落休憩和反省,又怎知誤打誤撞當了這附近的租客?瞬間眼裏浸濕,緊緊縮在車窗裏,看着出租車直直的從鄭式旁邊擦身而過。
終于,要忘了。兩年來的躲避不及和難以忘卻,随着車輪沙沙的聲響,一點點,消磨殆盡。
車走遠,路邊有人問,“剛才那女孩兒大老遠望着咱們誰哪?你認識嗎鄭式?”
“哦,不知道,認錯了吧。”
“好像哭了……大過年的,失戀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死,死而可生。
杜麗娘死而有願,柳夢梅尚知掘墓開棺,于是牡丹亭的愛就永恒。
劉迪不盼永恒,只求一眼慰平生,可鄭式只淺笑沒再答,目光裏明明滿載的是對別人纏綿隽永的愛戀,卻不肯施舍一個回眸。
還沒有喝酒,劉迪到酒吧的時候卻有三分微醺,她的确不想太清醒,于是吩咐周放——給我一瓶老白幹!
周放忍笑,讓人倒了Veuve Clic"凱歌香槟,“老白幹沒有這個歡樂,你試試?”
劉迪左耳進右耳出,根本沒在意周放說什麽,接過香槟杯就一飲而盡。
周放擡了擡眉毛,沒攔住,只好又讓人送來一杯。
花果香氛充盈在嘴裏,氣泡歡騰不斷,果然開心。幹脆單獨抱着一瓶不肯撒手,她專注喝酒,也不像之前想象中的因陌生而局促,反倒誰也不理,自飲自悲。
經過長富宮一站,天下無不知莫銘此人,現在看周放又領來一個,大家面面相觑不敢揣度。周放也自知不好太照顧一個女生,發愁的往四下看了看,程鲲鵬本來是最願意接這種差事的,但正在跟吳伯宇他們一桌玩撲克,周馳身份不一樣,也不能讓他來照顧,其他人太過年輕,萬一對劉迪毛手毛腳也不好辦,一時間有些無奈。
寧川本來和曾經的高中同學——許月佳同持一把牌,正和吳伯宇對打中,看程鲲鵬低聲叽咕周放,大家便一起偷偷側目過去。劉迪背對着寧川,他自然看不清,但旁邊的許月佳可不是省油的燈,美女撇了撇嘴在牌桌上說,“幹嘛幹嘛,你們都沒見過女的是不是!”
大家當然一哄而笑,只是覺得周放帶來的有點神秘。
許月佳嗤的輕笑,“神秘什麽啊,就是王泉兒的上一任蜜。玩夠了,不知道是倆人一拍兩散還是被踹了,反正這幫孫子找女人都這德行呗,錢養着呗,養夠了就膩了。”
啊?!衆人驚呼,王泉可因莫銘嚴重得罪過周放,現在這姑娘跟周放過來是怎麽個茬兒啊?
吳伯宇冷聲呵斥,“胡說什麽,她是莫銘的朋友。”
寧川斜了一眼,十分看不起,“看這背影還以為是盤菜。”
許月佳不招人就不罷休,一邊咯咯笑着一邊說,“寧川兒,你還別放狠話,這女的我見過,氣質還真挺像方舟的,是蘿蔔是肉?不然你燴燴?”
方舟?在做的都知道寧川高中曾一直半吊子似的喜歡一個叫方舟的女同學(方舟故事詳見‘妖豔的愛,輝煌。’)但現在方舟長年在法國,又跟了一個老外,這可是寧川丢人的傷疤,現在被許月佳這麽一揭,大家都笑涔涔的看着寧川。
寧川一愣,過了半晌,皺眉把牌一扔,“去去去,少他媽将我。”
正說着,周放忽然瞧見寧川閑着,放聲喊他,“寧川,你過來!”
“幹嘛兒!不去。”
周放皺眉朝他伸手指了指,寧川又不敢不從,只好磨磨蹭蹭的站起來,聽周放說,“你過來幫我照看一下她,有人給我送東西過來,我着急出去取。”
“什麽玩意兒你非要現在去取?再說你讓誰去替你拿不行?”寧川反駁。
程鲲鵬插嘴,“這個還必須他去,好像是專門找人從國外帶回的上好榧木,又讓雕刻名家給泰山老丈人雕一個什麽棋盤,明兒就到L市給媳婦兒送去。”
衆人聽的起雞皮疙瘩,不敢笑,只好唏噓。
寧川心想,讓一個姑娘給折騰的五迷三道的……周放你他媽也算出息了。
周放拿着車鑰匙着急走了,把看着劉迪的責任交給了寧川。
衆人哄鬧,把寧川驅逐出隊伍,一邊偷瞄着他一邊繼續玩牌。
寧川站起身來端了杯酒,三分猶豫的慢慢踱着步子。到也不是沒泡過姑娘,可這剛從圈兒裏被踢出去的女人,一時間怎麽下手?搞的好或搞不好都容易被人诟病。
正想着,已經走到劉迪身後,他剛要扯開高凳坐到旁邊,劉迪驀然回首,魂不守舍、醉眼迷離的亂問,“周放,你說,老白幹兌香槟好喝嗎?”
這?!縱然只見一次,且事過一年多,寧川仍是無比熟悉,仔細端詳兩秒,頓時心中翻騰不止,不由得怒諷,“行啊你,老少通吃,跟完老頭跟小白臉,還真是好賣相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