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夜會
這一晚,着實難熬。
積了灰的窗紗破了好幾個洞,到了夜裏,蚊蟲不請而至。
耳邊嗡嗡嗡響個沒完,擾得人心浮氣躁,姚纓翻來覆去睡不着。
玲珑翻箱倒櫃,折騰到了半夜,終于翻找出了半截驅蚊盤香,結果受潮嚴重,一點燃,燒不到一會兒就熄火了。
忙活了一個白天,玲珑才把姚纓要住的東廂兩間屋子收拾出來,到了夜裏,困得眼睛都要睜不開,又被蚊蟲滋擾,想好好睡個覺都不能夠,還有那個老狐貍總管,油嘴子一個,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派個宮人過來......
積壓在玲珑心裏的負面情緒不斷膨脹,姚纓這個主子還沒紅眼睛,她倒哽咽了起來。
她自認運氣好,進宮就跟對了主子,人也實在,沒有媚主的歪念,在宮裏還算混得不錯,手下也有幾個小宮女使喚,事多了就安排下去,何曾這樣忙過。
皇後命她來看顧妹妹,都不知是信任她,還是為難她。
姚纓哄人有一套,可安慰人,就沒那麽精到了。
她遞了帕子給玲珑,做不到舌燦蓮花,但話裏真摯:“你若熬不過,就回霜雲殿吧,那裏離長姐近,前程好,還能跟碧玉做個伴。”
碧玉挨了棍子,傷得不輕,趴床上起不來,也算因禍得福,賴在霜雲殿養傷,拖一天是一天,只盼着姚纓早些被廢太子攆出來,她就不用去冷宮遭罪了。
玲珑猜得出小姐妹那點見不得人的心思,氣她心術不正,這時候回去,不就是自打臉,自己和碧玉又有什麽兩樣。
玲珑抹了眼淚,強行擠出一點笑:“主子,您等着,我去找趙總管,就不信他連幾片盤香都不給。”
鹹安宮不大,流雲閣雖然偏,但到主殿,以玲珑不算快的腳程,不到兩柱香的時間也能走到。
主殿大門緊閉,屋檐下連個宮燈都沒有,黑黢黢的連腳下路都看不清。
玲珑提高了燈籠照亮門前臺階,擡手拉起了銅環叩響紅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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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靜,針落都可聞,更別說這叩門發出的瓷實聲響。
還有那風聲拂到背後,又好像摻雜了別的,一點點向她逼近。
這時的玲珑驀地想起碧玉神神叨叨說過的話: “鹹安宮冤魂多,煞氣重,高僧連做九十九天的法事都鎮不住,到了後半夜,梆子敲到了五更,可不能随便亂跑,會死人的。”
玲珑腦子裏亂糟糟,不敢太大聲,壓着嗓子喚,急得要哭了。
“趙總管,趙總管,我是玲珑,快開門啊!”
終于,門那頭有人應了,低低的一聲:“誰啊?”
“我,玲珑!”
“哪個玲珑?”
“白日剛搬到流雲閣的宮女,趙總管知道我的,麻煩公公通傳一聲。”
“哦,玲珑啊!”
“能不能快點。”玲珑急催。
忽而,她感到背脊一僵,有個硬硬的東西抵在了她背後,無邊的恐懼襲上了心頭,腳底像灌了鉛般沉重,再也邁不開一步。
哐當!
外面有什麽東西掉了,落在地面上,聽得姚纓心頭一悸。
她托着油燈,走到了窗前,借着暈黃燈光,想看清外面的情況。
可燈芯實在太細,光線微弱,姚纓透過窗上的破洞,只見外頭黑沉沉的一片。
映在窗紗上的樹影搖曳,時而有風聲掠過耳畔,阿稚不由緊張起來。
她口味頗怪,閑暇無事,不愛才子佳人喜相逢,就好怪力亂神,靈異怪談。
以前在王府,她都是悄悄找門房幫她搜羅光怪陸離的話本子,門房老實人,憨厚到不行,一見她就臉紅,她拜托他保守秘密,他真就一字不透。
無數個夜裏,姚纓把床帳子一拉,挂了個燈籠在床頭,津津有味讀着讓她又怕又愛的鬼怪故事,就連谯氏都不曾發現過。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
姚纓很難不往看過的故事裏聯想。
潛伏在暗夜的獸,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張開了血盆大口,只等慌了張的人奪門而逃,無頭蒼蠅般撞了上去,再輕輕松松将獵物收入囊中。
亦或沒有臉的女鬼,就愛俊俏小娘子,到了深夜便來敲窗,只等受了驚的小娘子情緒失控,崩潰之下自投羅網,女鬼重獲嬌顏,扭腰擺臀,再去尋那些缺心眼的書生吸陽氣去了。
不管哪一版,都不是姚纓想要看到的。
還有玲珑,兩柱香已經燒過了,怎麽還沒回。
莫不是出事了?
想到玲珑可能發生的意外,阿稚整顆心都揪緊了。
深宮之中,她誰都不熟,唯一說得上話的,只有玲珑,玲珑待她也有幾分誠意,不像姚瑾,只當她是消遣的物件兒随意打發,內心根本就沒将她當人看。
玲珑若出了事,她在這宮裏,真就孤掌難鳴了。
權衡之下,姚纓最終心一橫,取了火折子打,勾着手指拉開門闩,輕腳走出了屋。
從流雲閣,到主殿,中途要經過一個花園。
這是玲珑從趙無庸那裏打聽來的。
姚纓一路尋過來,進到園子裏,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路緩步徐行,火折子攏在身前,只照亮裙底,勉強看清前方幾步路。
經過一座假山,有異響,阿稚不覺停下了腳步,吹滅了火折子,緊貼着山石,大氣都不敢出。
假山那頭,透過石頭之間的縫隙,可見微光,更有男人低沉的絮語傳來。
“周祐非善類,即便如今蛟龍困于淺灘,時機一到,必然順勢而起,化為真龍,與他為敵,無異于以卵擊石......”
姚纓屏氣凝神,心想這人聲音怪好聽的,不疾不徐,醇厚有質感,叫人忍不住猜想聲音的主人會是何等容貌。
不過這人也有些奇怪,在太子那裏碰了壁,尋不到下手的機會,可半句罵的都沒有,言辭之中,隐隐還能聽得出對太子的溢美。
換她的話,弄不倒對手,可沒這樣好的風度。
另一個更為粗犷的男人聲音:“流雲閣不是又來了個女子,聽說是皇後的妹妹,生得極為貌美,不如将她拉攏過來,先磋磨一頓,吓到她怕,再讓她去接近太子,為我們所用。”
話題換得太快,姚纓腦子一蒙,一時沒有轉過來。
怎麽說着說着就扯到她身上了。
“她身邊那個宮女。”
低醇悅耳的男聲再次響起,極淡的語調,仿佛漫不經心地提了下,卻讓姚纓瞬間緊張起來。
“對,那個宮女,咋咋呼呼的,壞了老子好事,不過為了誘出美人兒,暫且留她一命。”
“那你還等什麽?”
“行,這就去,流雲閣,老子可熟了,先前住進來的歌姬,那腰軟得,啧啧,”
糙漢粗聲粗氣的大嗓子,透着輕浮浪蕩,還有不懷好意的笑聲,聽得姚纓渾身發涼。
她這是出了狼窟,又進虎窩,僅僅一個晚上,就已經是險象環生。
姚纓游魂般隐入了暗夜裏,茫然到不知何去何從。
玲珑已經被惡人抓去,流雲閣那邊也不能回,唯一能去的,只有主殿太子那裏。
就在姚纓走後不久,一抹挺拔修長的身影從假山那頭走了出來,雙手負在身後,幽深的眸比這夜色還要暗沉。
須臾,男人轉過了身,循着另一條路離開。
出了花園,姚纓巧遇敲梆子的打更太監,仿佛見到親人般,面上露出一絲喜色,疾步走過去。
“這位小公公,能否帶我去見太子,我有要事相告。”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不在屋裏就寝,這時候見太子,有何企圖。”
小太監借着火折子看清女子容貌,不由驚心,這也生得太美了,又在深夜出沒,難不成---
女鬼出來采陽補陰了。
姚纓急着見太子,脫口就道:“深更半夜,我一個女子去見太子,還能所為何事。”
“所為何事?”小太監鹦鹉學舌般複述。
“當然是侍寝啊,呆子。”
小太監真就呆了。
姚纓揮手在他面前晃:“快醒醒,別磨蹭了,快帶我過去,太子等急了,你可承擔不起。”
“我竟不知,我是何時點了人侍寝?”
背後響起男人聲音,有點耳熟,仿佛不久前聽過,姚纓脊梁骨一陣發麻,整個人都愣住了。
小太監這時候動了,撲通跪下下去,磕磕巴巴喚着太子爺。
周祐沒有理他,繼續對着女子看着就僵硬的背影道:“我也不知,等不到人,我就這般急着出來尋了。”
這一刻,姚纓腦子裏閃過很多念頭,仿佛千絲萬縷攪在了一起,越理越亂,最後幹脆什麽都不想了。
她挺直腰背,不緊不慢轉過了身。
雲鬓花顏,蛾兒雪柳,湊近了,更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怡香從女子身上傳來。
周祐俯下了身,黑如子夜的眸鎖住了她。
她無聲無息落着淚,抿緊了櫻唇,目光凄凄,仿佛落的不是淚水,而是寶貴的珍珠。
忽然間,周祐想到了他在古書上看過的南海鲛人。
這類精怪有着極美的容顏,會在無人的夜裏悄悄爬上岸,置身月光下,落的眼淚結成珍珠,唱的曲兒,用來迷惑那些未眠的趕海人。
而這時候,他只想讓她倚在榻上,落着淚兒,給他唱小曲。
那畫面,想必也是極美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性格迷之複雜,別問作者,問就是有病,還病得不輕,只有女主能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