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壞

莫說旁人,姚纓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要哭。

大抵是這月色太美,而皎月下落淚的她,定然也是美不勝收,惹人憐惜的。

亦或太子身上的威勢太盛,即便只是一個輕飄飄的眼神,就能看得姚纓心髒突突直跳,卻又要穩住自己,不能顫,不能亂。

太子又如何,多了個廢字,又禁在這荒涼的偏角,蛟龍困于淺灘,還沒來得及化成龍,恐怕就已經被烈日烤成了幹癟的蟲子了。

姚纓揚起了頭,迎上男人深藏不露的目光。

那一抹纖細白嫩的脖頸,落入周祐眼底,多了一種更為惑人的豔色。

無端地,他想到了幼時最愛喝的鮮奶露,入口香滑,甜而不膩,可惜的是,不宜多飲。

裹滿了霜糖的毒,最能迷惑人心,嘗到了甜頭,便是堕落的開始。

他的父皇,年輕時勵精圖治,頗有建樹,到了晚年,沉迷煉丹房中術,又被妖女所惑,昏得一塌糊塗,無可救藥。

前車之鑒過于深刻,周祐眸光沉了下去,只是瞧着她落淚,面上沒有一絲類似憐惜的情緒。

也讓姚纓心下茫然,不是那麽有底了。

娘親走的時候,她尚且年幼,只記得娘親時常摸着她的臉念叨:“阿稚,你要記住,善用你這張臉,不要學娘做人小婦,你值得擁有這世間最好的東西。”

姚纓跟着姜姬學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用她這張好看的臉和讨巧的嘴,去搏得身邊人的好感。

對姚纓而言,身邊只有兩種人,喜歡她或者讨厭她。

便是黑了心肝的長姐,對她不喜亦不惡,也意識到她是有存在價值的,不然不會放她一馬。

不過姚纓并不會為此感謝姚瑾,因為她隐隐察覺到,姚瑾那不可告人的,極其扭曲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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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如今的妝容和衣飾,比照的是姚瑾剛入宮那時的穿搭,一身的粉嫩,加上她生就一雙多嬌含情的桃花眼,腰肢款款走到人前,便似下凡歷劫的桃花精,直把那些呆頭呆腦的書生勾得三魂丢了七魄。

可惜她要勾的不是容易上勾的呆書生,而是眼前這個看着就很不好惹的男人。

趙無庸得到消息,慌慌張張趕了過來,衣領最上頭的盤扣還沒系攏,氣喘籲籲地跑到主子身邊,呼吸還沒平複,就要開口。

“掌燈。”

說完這兩個字,周祐轉身走遠。

修長昂藏的身軀很快沒入了前方夜色之中,龍行虎步,走得穩穩當當,哪是需要人掌燈的樣子。

趙無雍打發了畏畏縮縮的小太監,踱到姚纓身邊,就是一聲嘆:“我說姑娘哦,這都下半夜了,你不呆在屋裏,出來作甚,天燈瞎火的,出了事,我們也兜不住。”

一聽到出事,姚纓想到玲珑,面色微急:“我的宮女過來尋你,好一陣都沒回,麻煩公公派人找找,她走不遠的,想必就在這附近。”

假山兩個男子的事,姚纓直覺不能說出來,其中一個男子的聲音聽着有幾分似太子,不過比太子更厚實一些,姚纓在老家見識過耍口技的賣藝人,知道這人的聲音是會變的。

若真是太子,她更不懂了。

他為何要自己害自己,還說出那樣的話。

或者其實是障眼法,他要害的,另有其人。

譬如她。

不然也不會引導粗嗓男子去流雲閣尋她了。

只是這樣揣測一番,姚纓身上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若真是如此,今晚的一切,恐怕都是那個男人設的局,只為引她上鈎,讓她自己打退堂鼓,從哪來滾回哪去。

說實話,她也想滾,遠離城府深沉的可怕男人。

可滾,又能往哪滾。

玲珑下落不明,媽媽的命又在姚瑾手裏捏着,她自己長了這麽一張臉,更是沒個着落,到了外面,沒有了王府的庇護,只會更慘。

“她既然還在這宮裏,就不會丢的,興許這天太黑,繞迷了路,明日一早又回去了。”

趙無庸多少有些數,主子行事向來乖張,做出什麽樣的事都不奇怪,他也不敢過多幹涉,還有就是,他這回沒有明顯感覺到主子對小姑娘的惡感,不似之前那些送上門的女子,都是直接叫人丢到荷花池子裏自生自滅。

惡感不明顯,說明有戲。

趙無庸心裏的小算盤,快速打了起來,端量姚纓的神色也是變了又變。

姚纓不明所以,身上雞皮疙瘩又要起來了。

這鹹安宮難道就沒有個正常人?

主子和奴才,一個比一個怪。

跑不了的姚纓跟着趙無庸進入無極殿,穿過前院,到了後面的太子寝殿,甫一踏過門檻,掀開擋風的厚重簾幕,姚纓只覺眼前倏地一下亮堂了起來。

大理石鋪就的地面,光亮得能把人的樣子照出來,角落處擺放的幾座紅珊瑚盆栽比她人還高,珊瑚枝叉上挂了不少銀子做的小花,随便摘一朵,就夠尋常百姓活上好一陣了。

還有那置于堂前高架子上的春秋蓮鶴方壺,姚纓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小時在父王的房中看到過,據聞比整座王府還要值錢,也是父王臨終前唯一點名了的殉葬物。

兩年前,父王陵寝被盜,丢的只有這尊方壺,五哥派出八千府兵尋了整整一年,也沒尋到。

沒想到兩年後,姚纓竟在偏僻的冷宮裏找到了。

所謂的冷宮,真是讓姚纓大開眼界。

太子他這是閉門思過?

怕是,關起門來享樂吧。

見姚纓一副丢了魂的樣子,趙無庸笑着提點:“待會姑娘進了太子寝屋,可不能這樣了,看人臉色行事,總歸沒錯。”

趙無庸雖然缺了點男人的物件,但不耽擱他看看美色養養眼,尤其姚纓這種對他脾胃的長相,怎麽看都舒服。

這鹹安宮太冷,太靜,太子又是個冷清性子,成日裏暮氣沉沉,在這住久了,人都老得快。

或許,是時候有所改變了。

姚纓半推半就進了寝室,相比外頭擺了不少奇珍異寶的堂屋,太子就寝的地方顯得素淨了不少,床榻桌櫃凳,都是些必要的陳設物品,古樸有質感,極其打眼的奢侈擺件倒是沒見幾樣。

看到越多,姚纓越發疑惑。

廢太子被老皇帝發落前,在民間是極有威信的。贛河決堤,他親赴治水,處置了一幹沒有作為的貪官污吏,可以說是大快人心。鞑靼人侵犯北方邊境,他作為監軍趕往前線,唱了一出空城計,力克鞑靼十萬大軍,風頭之盛,連挂帥出征的高太尉都及不上。

這樣的人物,好似心系蒼生,愛民如子。

姚纓一度也是這樣認為的。

當初聽聞太子被廢,她還為他鳴不平,暗搓搓想着老皇帝老眼昏花,還不如早早山陵崩,讓太子盡早上位。

然而姚瑾口中的太子,和姚纓在外聽到的太子相去甚遠。

私心裏,她是不信的,因為姚瑾不是好人,她要自己引誘太子幹不好的事,自然不會說太子好話。

可真正進了鹹安宮,她親自見到太子,觀感就更複雜了。

假山那一出,姚纓心有戚戚,直覺太子可能确實不太好。

“你是以為自己長得比這屏風好看,要把它比下去?”

瞧,這種冷嘲的話,就不是好人說得出來的。

姚纓踩着細碎步子越過屏風,螓首低垂,一副柔順娴靜的姿态,兩手交疊在腰間,微曲起了膝蓋,輕盈盈地就要行禮。

“不必,皇後妹妹的禮,我一個廢人受不起。”

略帶自嘲的話裏,姚纓卻聽不到半點自卑的情緒。

姚纓沒有動搖,堅持行完了禮。

男人不吭聲,她就立在桌前,垂着眸子,任他打量。

之前那場哭戲,來得太快,她自己都意外,這時候再說甜話,當作什麽都沒發生,她自己想想都覺得假,還不如就這樣靜靜等着男人發落,再見招拆招。

“到那邊去。”周祐手一擡。

姚纓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裏有一面牆,牆上有窗,窗下有張榻子。

姚纓心口一梗,小心翼翼問道:“殿下是要我坐上去?”

周祐眼底有了點溫度:“不,是躺下去。”

躺......

姚纓心口又梗了一下。

一瞬的沉默後,她壯着膽子又問:“敢問殿下,要我躺下,是為何?我這樣站着不好看嗎?”

說完後,姚纓想咬舌了,腦袋垂得更低,簡直不敢擡起來。

若她稍微擡起頭往男人這邊看,就能見到他略揚了唇角,眼底諱莫如深,湧動着一絲別樣的情緒。

“孤這樣看你,躺着比站着更好看。”

周祐用了孤,是太子的口吻,也是變相的命令。

姚纓不從都不行了。

但有些話,不得不說,不然憋在心裏,實在難受。

姚纓鼓起勇氣擡頭,睜着水盈盈的眸,期期艾艾道:“敢問殿下,臣女這躺,要躺到何時?”

周祐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頓:“自然是躺到,孤滿意為止。”

姚纓:……

“還是說,你想孤也一并躺上去?正好如了你的意?”

聽到這話,姚纓俏臉一紅,迅速蔓延到耳根。

她随口胡謅的侍寝那段話,到了男人這裏,怕是過不去了。

興許真的就如黑心長姐所言,這位廣受百姓擁護的太子爺,實則壞得很。

作者有話要說:  坐等狗太子啪啪打臉,作者認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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