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夢她
“咚——咚!咚!咚!”
一慢三快,呆頭呆腦的小太監敲起了梆子。
富有節奏的聲音越過屋牆傳到姚纓耳中,已經不那麽吵人了,但依舊讓她心驚。
不知不覺,都到四更天了。
與其在這跟太子耗下去,倒不如一開始就躺榻上,兩眼一閉睡飽了再說。
倦意排山倒海般襲來,姚纓心想還是失策了。
屋裏燃着盤香,白煙袅袅,往上繞個幾圈就散了,可那股淡雅馨香味兒久久不散,聞多了就更困了。
姚纓體質敏感,受不得這味兒,眼皮子耷拉,胳膊肘搭到桌面上,人也是軟軟靠着,鬓間一縷碎發垂了下來,打着微卷,散到頸間,再落到胸前。
周祐的目光也從她垂下的腦袋,到一手就能扼斷的細脖子,再到起伏的胸前。
她手伸過來,捉住了他兩根指頭,攥得緊緊:“媽媽,阿稚好累。”
看相看到一半,這女子居然當着他的面打盹,如此輕慢無禮,還握着他的手喊他媽媽。
周祐竟然能忍着沒有叫人把她拖出去,可見他這幾月閉門修身養性,還是有所裨益的。
然而,有所裨益,不表示他的脾氣真就變好了。
女子的手,周祐第一次碰,指若削蔥根,瞧着秀氣,摸着也軟,用力捏起來,更舒服。
“若是不會,就不要在孤面前大放厥詞,你這張臉,能糊弄的,也只是那些見色起意的庸碌之輩。”
指頭傳來的痛感使得姚纓低哼起來,如夢初醒的她發覺到自己在太子面前失态了,暗惱大意了,連忙抽回了手,站起了身,對着面色明顯不好的男人屈了屈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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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稚學藝不精,只能看個表象,太子乃龍脈天成,福星高照,偶遇險阻,也能逢兇化吉,達成所願。”
姚纓有一把好嗓子,是老天爺的眷顧,不疾不徐,清甜軟糯,嬌而不膩,便是對女子沒有多少耐煩心的太子爺也能壓着不悅聽下來。
只是聽完後,周祐不免輕嘲:“這些話,是你自己想的,還是有人教的?”
這個人是誰,心照不宣了。
姚纓斂了心神,擡眸望着男子道:“阿稚既然來了這裏,當然是盼着殿下好的。”
周祐聽着,半晌未語,只把姚纓仔細上下打量了遍,沒什麽情緒道:“既如此,你就在這裏伺候着,看看孤能有多好。”
話語極淡,但透出來的态度不容置喙。
姚纓心頭狂跳,小心翼翼道:“敢問殿下想要阿稚如何伺候?”
周祐斜睨了她一眼:“你不是很敢嗎?”
姚纓:......
周祐:“自己想。”
太子爺心情有所好轉,一下站了起來,山巒般雄渾的身軀,烏泱泱地罩住了姚纓全副視野: “阿稚是吧,想做孤的人,就讓孤看到誠意,假笑,是不管用的。”
如果不是怕被人高馬大的男人一巴掌拍暈,姚纓真想回一句,說到假笑,誰又比得過太子呢。
周祐說完就不再理會姚纓,擡腳往內室走。
姚纓不自覺跟上,突然窗外響起一聲哐當,與她在流雲閣聽到的尤其相似。
她停下了腳步,不動了,輕聲喚着周祐:“殿下是否每晚都會聽到這個聲音?”
“什麽聲?”周祐掀開內室簾子的手頓住,卻沒有轉身。
“就是外面的聲兒。”
“覺得有聲,就自己去看,興許是這宮裏的老住戶來找你玩。”
扔下這話,周祐手揚起,大步走了進去,簾子也在他身後嘩地落下。
姚纓望着男子英挺的背影消失在簾子那邊,近乎于瞪。
她似乎忘了說,太子的姻緣線可沒那麽順,彎彎曲曲,還分了點叉,活該無人愛。
姚纓坐回到榻上,仍在恍惚。
那一聲,響了一下,就沒了,早睡的人誰又能聽到。
亦或者是,她緊張過度,産生的幻覺?
不想了,想到頭禿,反倒庸人自擾。
姚纓拍了兩下腦門,四下張望一圈,将擺在中間的矮幾挪到靠牆角落裏,沒有脫掉鞋襪,也沒有解開外衣,就那樣半躺了上去,一雙腳踩着踏板,身子半扭着,不太舒适,可也只能這樣将就着歇上一晚了。
姻緣線不太順的太子爺當晚做了個夢,夢到身着珠光白裙的鲛人伏在大石上吟唱,悠揚婉轉,如泣如訴。
他走上前,她轉過了身,瑩白如玉的小臉,落着珍珠般的淚兒,凄凄淡淡瞅着他,聲若銀鈎,脆生生勾他的心。
“殿下,寵寵阿稚可好?”
可,來孤懷裏,孤好好的寵你。
想要出聲,忽而一道白光乍現,晃得周祐睜不開眼。
再睜開,他望着頭頂的輕紗帳子,身體某處的異樣使得他心煩意亂,折騰了大半夜,醜時方才歇下,這麽一弄,愈發睡不着了。
趙無庸那張烏鴉嘴,成日裏在他耳邊唠叨,年輕男兒血氣方剛,易躁動,要陰陽調和,疏洩過多的精氣,才能平易通達,有所頓悟。
頓悟沒有,想撕了這貨的心是真。
姚纓閉上眼,很快就去會周公了,盡管這榻子不夠軟,薄薄的墊子咔得她腰疼,但她實在太累,這一晚發生的事太多,又匪夷所思,還沒想個明白,也來不及想明白,已經是身心疲憊,困頓不堪。
就連內室的簾子被撩起,沉而有力的腳步聲向她靠近,她也沒有醒來的跡象。
周祐居高臨下,俯視着安然熟睡的女子。
她臉埋着引枕,以一種彎折上半身的扭曲姿勢,居然能睡得如此香甜,兩頰染着粉暈,白裏透紅,甚是可人。
屋外有人在敲窗,她也未曾察覺。
周祐聽那叩擊窗棂的聲音響了三下,垂眸看了睡得不省人事的小女人一會,拂了拂衣擺,轉腳出了屋,循着右側的回廊,跨過側邊的垂花門,進入到前頭的書房。
房裏,一身玄衣的瘦長男人早一步等在那裏,聽到開門的動靜,起身迎到了門口。
男人半邊臉覆着玄鐵做的鬼面,另一半冷白膚,鼻梁高挺,拉長的眼尾,細而略彎,十分勾人,只是一出聲,粗噶如同在砂石上磨過的嗓子生生壞了這份美感。
“表哥,你怎地變卦了?不是計劃好了把那個妖後的妹妹吓回去,吓不回去,也得吓傻,你這沒把人吓着,反而引狼入室了。”
“誰讓你心急,這麽快跑去流雲閣,她又不傻,明知危險還往回跑。”
唐烴登時傻眼:“不是表哥你叫我去的嗎?”
“我只叫你去看看,沒叫你說那些猥瑣的話,莫說女子,男子聽了都要躲。”周祐氣定神閑地推卸責任,把自己摘了出去,毫無負擔。
唐烴腦子轉不過表哥,嘴皮子也不如表哥利索,被他這樣一說,也只能懊惱在心,坐回到凳子上,頗為沒趣道:“表哥還是另尋個高人吧,這惡人做久了也甚沒意思,我爹娘還指着我傳宗接代,重振唐家。”
曾經鐘鳴鼎食的簪纓世家,一朝敗落,阖府幾百號人,只剩下他這一脈,身上承擔的壓力有多重,也只有自己知道。
周祐手搭上唐烴肩頭,拍了拍:“會有那麽一天。”
欠了他們的,必要百倍奉還。
沒有人可以幸免。
姚纓還在長身體的年紀,歇得晚,起得也晚。
直到有個粗噶聒噪的聲音在耳邊嚷嚷,她才不情不願地掀開了沉重眼皮,伸了個懶腰,緩緩坐了起來,眼底仍是處于一種渙散無光的迷蒙狀态。
“懶鬼,懶鬼!”
哪裏來的讨厭鬼,一大早擾人清夢,就不怕天打雷劈。
姚纓循着聲音擡起了頭。
“美人兒,美人兒!”
這谄媚的調調,就像換了個人,不---
是換了只鳥。
體內的瞌睡蟲頃刻間跑光光,姚纓眼神清明了不少,她站起身,仰頭好奇望着頭頂的六方宮燈。
一只彩色鹦鹉赫然停在了宮燈的架子上,個頭不小,只比宮燈略小了一圈,身上羽毛色彩斑斓,鮮豔美麗,瞧着十分華貴。
會說話的鹦鹉,就是成了精的鳥怪,姚纓只聽過,沒親眼見過。
今日一見,果真有趣得緊。
姚纓踮起腳,手伸向宮燈,只勉強夠到它灰白色的爪子。
“你還會說什麽啊?”
“啊,啊!”
“來,跟我念!”
“念,念!”
“仙、女、姐、姐!”
“姐、姐!”
“不對,我們慢慢來,先說,仙、女!”
“仙、仙、女!”
這才是真正的鹦鹉學舌,姚纓起床氣一掃而光,彎起了眉眼,笑靥如花。
“你倒是會誇自己。”
陌生女聲自背後響起,姚纓下意識回頭,就見一個穿着尚宮服,體态微胖的中年婦人笑看着自己,在她身上逡巡了一番,點了點頭。
“确實是個仙女兒。”
“姑姑見笑了。”姚纓福了福身,這個年齡這種打扮,她應該喊姑姑。
“小主客氣了。”
寒暄過後,容慧将提着的鳥架子遞給姚纓:“你這幾日的任務就是遛鳥,帶着它到這院前院後玩耍,教它說些吉祥話,喂它吃食。”
架子是純銀打造的,不是一般的重,加上這只自覺飛上來的胖鳥,姚纓要兩手舉着,才能勉強帶得動。
“可是殿下---”
“福寶是殿下的愛寵,侍候它,也就是伺候殿下,跟它處好了,它在殿下那裏誇你幾句,你今後的日子才會好過。”
容慧看姚纓就像看不懂事的小丫頭,一身嬌貴肉,卻沒有富貴命,到了這裏,還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就只有受罪的份兒。
“姑姑能否幫我打聽一下,跟我同到鹹安宮的宮女玲珑,她如今在何處?”
“她啊,”容慧拉長了尾音,姚纓忙道,“請姑姑告知,感激不盡。”
她就想知道玲珑是不是被山洞的男人抓走了,若沒有被抓走,還在這宮裏,那麽昨晚可能真就是心機太子設的局。
誰知容慧又道:“聽聞來了這麽個人,但她是你的宮女,不該在你身邊伺候嗎?才來一天就到處亂跑,擱以前,太子還在東宮時,她便是自己沒丢,也少不了被杖責一頓。”
作者有話要說: 等哪天有錢有時間了,作者就去養只鹦鹉,教它說小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