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雨露

容慧話裏幾分真幾分假,姚纓分辨不出,只覺心頭微涼。

能在太子跟前當差的宮人,又豈是平庸之輩,且不說老滑頭趙無庸了,便是面前這位帶着幾分笑意的中年女子,說話行事也是滴水不露。

姚纓非但沒有打聽到玲珑的行蹤,反而被容慧好一通提點。

“太子雖然失了勢,但身份還在那裏,況且當時皇上也是氣急,一時下的口谕,并未有正式拟诏廢儲,即便現下看似陷入了窘境,也不是任何人可以輕視,尤其在我們鹹安宮,姑娘可得慎言,更要慎行。”

姚纓垂眸聆聽,側臉輪廓姣好柔美,然而舉手投足都是小女兒的情态,感激地沖容慧眨眼一笑:“多謝姑姑提點,往後我就只能仰仗姑姑了。”

容慧心神一晃,小姑娘這身皮囊實在是出挑得打眼,她一個女人瞧着都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

“只要姑娘聽得進去,行不出錯,前程自然是會有的。”

“那就謝姑姑吉言了。”

真不真心不重要,表面看着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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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祐搬到鹹安宮,帶過來的宮人并不多,尤其寝殿這邊,都是周祐的親信在管着,統共也不過二十人,少得可憐,姚纓一個南夷藩王的庶女,前前後後服侍的宮人都比這要多。

也因此,姚纓愈發看不透太子了。

從殿內擺放的那些奇珍異寶來看,周祐無疑是驕奢并挑剔的精貴人,尋常的寶物,他怕是瞧不上眼。

可撇開那一屋子的寶貝,別的方面,這位太子好像又不是很在意。

譬如房前屋後栽種的草木,真就只有草木,而且幾乎都是易于存活的松柏,入眼一片綠意,清新是清新,可看久了,未免顯得寡淡。

姚纓提着鳥架子在後院溜了一圈,便失去了興致。再明媚鮮活的人兒,在這裏住久了,恐怕都會意興闌珊,變得跟太子那樣古裏古怪,毫無朝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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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回!”

福寶撲騰翅膀,兩爪子抓緊鳥架,像是在對姚纓發號施令。

瞧,這位鳥主子也膩了,溜一圈就不樂意了。

這鳥架子實在沉手,姚纓求之不得,當即就要折返回屋。

不過沒走幾步,她就停了下來,趙無庸迎面而來,身後跟了兩個宮人,而宮人身後又拖了一個人。

他們一走近,姚纓側邊讓開,退到路邊淺草地。

然而眼角餘光瞥過去,姚纓身子一僵,倒吸了一口氣。

那人被拖行在石子路上,軟趴趴的好似沒有了生氣,腳下布鞋磨蹭着地面早已血肉模糊,身上衣衫更是破碎不堪,背後露出來的肌膚暗紅可怖,沒有一處完好,便是沒有親見,也可以想象這人曾經遭受了多少殘忍的酷刑。

趙無庸打發着手下趕緊把人拖走,自己則理了理寬大的袖袍,若無其事走到姚纓跟前,兩手朝她拱了拱便笑道:“姑娘住這裏可還适應?若是嫌那榻子太硬了,我叫人多鋪些墊褥,讓姑娘舒服一點。”

姚纓身份尴尬,主不主仆不仆,在太子沒有明确表示前,趙無庸不敢擅作主張給人安排,只能這樣關懷一下,讓姚纓記他個好,将來若真能得了太子的寵,不說感念他這點恩情,起碼也尋不着他的錯處來。

姚纓還未從那血人身上回神,恍惚望着趙無庸:“勞煩公公了。”

然而真正想說的話并不是這。

趙無庸看着小姑娘白得失了幾分血色的小臉,揣測她的心思,有意安撫道:“姑娘莫怕,那人是奸人安插進來的釘子,狗膽包天竟敢暗害太子,這等惡徒死有餘辜,不值得姑娘介懷。”

“确實不無辜。”姚纓聲音漸弱,似乎仍是有些驚魂未定。

福寶應景般的尖嗓子喊:“該死,該死!”

姚纓聽得心頭更是一緊,想把鳥嘴縫上或者喂它辣椒水的心都有了。

“我們殿下賞罰分明,是雷霆,還是雨露,就看個人悟性了,只要老實本分,對殿下忠心不二,這宮裏的日子不僅不難熬,還舒服得很。”

趙無庸這話意有所指,也帶了點警告,姚纓不傻,聽得出來,只是此刻失去了虛與委蛇的心情,反而有些直白地問道:“那公公看阿稚有沒有這個悟性呢?”

趙無庸愣了一下,随即呵呵笑道:“這個奴家就說不好了,在于姑娘自己想不想,也要看殿下歡不歡喜了。”

姚纓心裏冷笑。

她來鹹安宮才多久,跟周祐也不過一晚上的照面,周祐若真是個性喜漁色的庸碌太子,姚瑾就不會傷透腦筋了。

“姑娘不是很想找到玲珑嗎?在這宮裏,想讓哪個出現或者消失,不過殿下一句話的事。”

趙無庸願意推姚纓一把,只因太子對她确有那麽一點特殊,即便最終沒有成,于他也無礙,反正這宮裏每天都有消失的人,再多一個也不多。

啪的一聲,周祐将折子往桌上一扔,烏眸沉沉,翻湧的暗潮,催雲壓城般叫人不敢直視。

幾個謀臣紛紛低頭弓背,恭恭敬敬,不敢吱聲。

唐烴幾宿沒睡好,實在撐不住,打起了盹,反應也慢了半拍,察覺到室內過于安靜,他才迷瞪迷瞪掀了眼皮,視線掃過周遭一圈,最終落在氣勢逼人的周祐身上。

“表哥你就是深思熟慮,想太多了,反倒遲遲下不了決斷,要我看,幹脆就直接綁個男人扔到妖後床上,治她個淫-亂宮闱的罪,看她還能如何蹦跶。”

其中一名謀臣當即否了:“不可,這天下人都知殿下和皇後不和,這般簡單粗暴的做法,若是被皇後識破,并先下手為強,反咬殿下一口,朝堂上那些酸儒又要寫上萬言書彈劾殿下了。”

唐烴哼道:“那你們說怎麽辦?一個女人再厲害,還能染指這江山大業不成?”

“有何不能。”

周祐輕嗤,站起了身,墨發如瀑,廣袖青衫,便如不染纖塵的隐士,唯有一雙眼,化不開的濃郁中,迸射出的是淩厲鋒芒。

“父皇那邊着人盯緊了,好不了,也要拖一天是一天。”

“諾。”

出了暗室,周祐先到書房抄了一會經書,這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課,也是他修身養性的明證。

至于管不管用,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不知不覺,日頭西沉,從房檐落下,只剩一點橙色的餘晖。

趙無庸踩着點來敲門,問主子晚膳擺在那裏,是就在書房,還是寝室那邊。

周祐能在書房耗上好幾日,經常就在這邊歇下,看看書寫寫字,反倒更加清靜。

不過今晚---

周祐寫下最後幾字,便擱了筆。

這世上最不費心的就是虛情假意,只看誰技高一籌,做得最真。

作者有話要說:  周末反而更忙,明天多寫點,抽風作者有可能改書名,覺得好看的咕咕指動收藏一下,就不會迷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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