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互咬
這一天天地在鹹安宮住下來了,姚纓不僅沒能放松,反而疑窦更多。
譬如太子和長姐之間到底是個怎樣的關系,後娘引誘繼子這種擱哪家都要浸豬籠的悖德事,太子都能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是篤定了她不敢透露出去,還是有別的企圖。
莫不是表面不對付,做戲給人看,私底下卻勾勾纏?
然而每每想要找尋點蛛絲馬跡,又不得其門,這鹹安宮裏的宮人嘴皮子一個比一個溜,就拿她近日接觸比較多的小高公公來說,生了副唇紅齒白,瞧着很好拿捏的皮囊,可真要從他嘴裏套出點話,得費不少勁,還不一定有用。
跟他那油嘴子師父一個德行。
容慧就更不提了。
女兒家心思本就彎彎繞繞沒個深淺,容慧又是在宮裏呆了十多年的老人,還能如此安穩地活着,沒有足夠的眼力見是不可能做到的。
每次跟這位姑姑打交道,姚纓能把自己穩住不被套了話就已經是極不容易了。
數來數去,還能試探出幾句的唯有玲珑。
而玲珑,消失了數十日後,似乎也變得不太一樣了。
尤其對着太子那種戰戰兢兢到近乎害怕的神色,不像是裝出來的,她也沒必要裝,因為太過怯懦,只會讓太子更加厭惡,對玲珑沒有半點好處。
可玲珑這樣怕太子,總是有緣由的。
玲珑給姚纓梳妝打扮最拿手,話也明顯多了起來。
既然提到了跳舞,姚纓順水推舟,半開玩笑道:“我腰細,可不夠靈活,不若挑個良辰吉時,你到那月下舞一遭,殿下瞧見了,若是歡喜,你我娥皇女英,倒是不失為一樁美談。”
玲珑聞言面色登時透白如窗紙,下意識望了望門口,走過去打開,朝外屋環顧一圈,見守門的小宮女離得遠遠,沒有往這邊看的意思,她才重新掩上了門板,拉上了栓子,又走回到姚纓身邊,壓着聲音,帶了絲哭腔。
“姑娘行行好,莫開這種要人命的玩笑了,太子殿下豈是奴婢能夠肖想的,奴婢沒有大出息,只盼着姑娘能得殿下寵幸,皇後娘娘那邊也有個交代,奴婢也算沒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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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纓從玲珑話裏聽出點別的意思,卻又不點破,瞅着鏡子裏比花還要嬌的芙蓉面,茫然又有點惆悵地輕嘆:“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活,又能活多久。”
見姚纓情緒忽然變得低落,郁郁沒底氣的樣子,玲珑趕緊安慰:“姑娘可不能妄自菲薄,進到殿下後院貼身伺候的,您可是頭一人,就連趙總管也得捧着您敬着您。”
想到太子對待自己忽冷忽熱,捉摸不透的态度,姚纓不以為然:“那都是人前風光。”
人後,腦袋随時要掉的命。
玲珑笑笑:“起碼殿下願意給主子這份風光。”
不說別的,光是這吃食,即便太子不在後院用膳,底下的人也不敢怠慢,菜品規制都是按照太子嫔來張羅,她這個婢女也跟着受益,吃得比霜雲殿還要好。
也讓玲珑更加不解了。
都說太子失寵了,不得帝心,早晚被廢的命,這鹹安宮從外面看也是凄涼慘淡的,可一進到內裏,尤其主殿,仿佛是兩個天地,吃穿用度,竟不比東宮差。
若不是給姚纓更衣時瞧見臂上守宮砂還在,玲珑都要以為姚纓已經承寵了,內心就跟油鍋裏燒似的萬般煎熬。
這主子不受寵,不好交代,可受寵了,也不好交代,皇後交代的任務,實在是太難了,加上她才進到鹹安宮就遭了一通罪,幾次都想打退堂鼓了。
可真退了,又能去哪,後宮皇後最大,到哪裏都難逃追責,保不齊小命就要丢。
姚纓猜不透黑心長姐的心思,玲珑更想不明白皇後娘娘到底是個啥子意思。
莫非把妹妹送到太子宮裏,只為給太子養養眼,解解悶。
這麽一想,玲珑更覺得姚纓可憐了,本就沒名沒份,又不能真正承寵,便是顏色再好,又能火紅幾日。
太子到底是個男人,一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再不好女色,為了子嗣,也總要召幸女子的。
玲珑想不過,給姚纓支了個招:“趁着這回娘娘千秋,主子您要不再去探探娘娘口風,打算将您放在這裏多久,若是不能承寵,也算不得正經的妾室,不如求娘娘為您擇一門穩妥親事,也是一個出路。”
姚纓知道玲珑是為她着想,可說得簡單,做起來哪那麽容易,皇後若是真的願意為她考慮,就不會把她送來,沒名沒份跟着太子爺。
靜默片刻,姚纓擡眼,看着鏡子裏站她身後的玲珑,問了句:“若是只能擇一,你選皇後,還是太子?”
為她扶正珠釵的手抖了一下,姚纓再問:“你覺得太子和皇後像是那種好糊弄,任由牆頭草兩邊搖擺,還能縱之任之?”
沒等玲珑作出回答,姚纓便自問自答:“這個出路,是讨不來的,只能我自己撞開。”
聞言,玲珑心頭泛起了酸澀,張了張嘴,想說點什麽,又好像說什麽都不對。
她自己也只是個看主子臉色辦事的小宮女,能做的,又有多少呢。
這番聊過以後,主仆倆各有心思,玲珑更加盡心地打扮姚纓,誰料臨出門時,容慧捎來了大消息。
玲珑不敢置信:“皇後的壽誕,怎會說取消就取消。”
容慧一言難盡,只能說個大概,然後去尋太子爺了。
玲珑存了心思,找小高公公請了假,回了趟霜雲殿,那裏好幾個小姐妹搜羅到不少小道消息,這才把來龍去脈弄了個明白。
“這陳美人也是倒黴,偏巧在皇後千秋這日出事,縱使緊着一口氣生下了小皇子,可自己沒那個享福的命,辛辛苦苦懷胎,最後便宜了別家。”
“不過也是她自己一念之差,愛出風頭,皇後體諒她,已經免她出席,她非要來湊這個熱鬧,結果不當心,半路摔了一跤,大好的前程就這樣斷送了。”
玲珑話裏止不住的惋惜,皇帝那身板,連寵幸妃嫔都不能,更別說讓妃嫔受孕,陳美人這個皇子,不僅是老來子,也是老幺了,惦記的人不少,畢竟從小養出來的,才貼心。
陳美人這一走,襁褓裏的奶娃娃歸誰養,成了這宮裏頭號大事。
高位妃子,特別沒有子嗣的,一個個虎視眈眈,尤以德妃和珍妃争得最激烈,一個仗着娘家後臺硬,一個是皇帝頗寵的妃子,若不是有個皇後鎮着,恐怕早就先下手為強,把孩子搶回自己宮裏了。
宮中生活日複一日,枯燥,漫長,還兇險,有時就靠這些轶聞來消磨時光,緩解壓力了。
玲珑講得繪聲繪色,姚纓聽得津津有味。
于是疑問也來了。
她們怎麽都沒想到過皇後呢。
皇後也沒皇子啊。
難道皇後就不想?
八年前為了子嗣連半大不小的少年太子都誘,沒想法她就去撞牆。
“皇後?”玲珑眼裏閃過一瞬間的迷茫。
不得不說,姚瑾榮寵不衰,皇帝為了她連太子都申斥,她憑着寵愛都能屹立不倒,有沒有子嗣,好像沒那麽重要了。
不過,有,肯定是最好。
可是,皇後想有,也要看太子答不答應,當初皇後想要抱養宮女生的六皇子,就因為太子一句不合适,還不惜頂撞皇帝,才不了了之。
太子對皇後,從來都不客氣。
這一扯,又牽出來不少陳芝麻,太子和皇後的舊怨說不完,頗有點相愛相殺的感覺。
姚纓聽故事般走馬觀花,腦海裏都有了畫面感,聽多了,累了,兩手托腮,閑閑打了個哈欠。
玲珑瞧着主子慵俏的模樣,欣賞的同時,又不免心口一滞。
美人怎樣都是美的,就連打盹都顯得嬌憨惹人憐,不過在這深宮之中,光是嬌憨遠遠不夠,還得有人憐才成,憐的那個人是誰,更有大講究。
皇後和太子比起來,從愛美的角度來看,确實太子更為靠譜。
可太子也是真的深不可測,他輕描淡寫的一眼掃過來,她靈魂都在顫抖。
被關在暗房的那數十日,吃方面是不愁的,隔兩日就有人送來,可精神上的折磨更為難熬,有吃的,但不能吃多,因為房裏沒有恭桶,只有一大把的幹草,她睡在幹草上,如廁就很不方便了,盡管沒人會進來,可牆角裏那股子難聞的味道,她自己都覺得羞恥,一度要崩潰掉。
怎麽熬過去的,自己都感覺像是做了場很久的噩夢,也是玲珑難以啓齒,不想對姚纓提起的原因。
都說太子身邊的下人最忠心,不是沒道理的,任誰被那樣關個十天半月,尊嚴盡失,志氣全無,又怎敢生出背主的念頭。
玲珑如今也沒別的想法了,一心侍奉姚纓,旁的事,她管不了,也不想管了。
玲珑的心态變化,姚纓不得而知,也沒工夫去琢磨,太子幾日沒有來後院了,也沒叫她去書房侍奉,反倒鄭媪,見縫插針地又來了趟鹹安宮。
按理說,太子和皇後形同水火,鄭媪能進來一次就已經是萬幸了,不想還沒過一個月,又來了一次,這就值得深究了。
鄭媪上回沒見着玲珑,這回見到了,先是拉着她問了一通,沒探出異樣就打發她到外間守着,自己又把姚纓帶到裏屋角落處私語。
“陳美人那事,姑娘聽聞了沒?”
姚纓點頭,玲珑為此特意回了趟霜雲殿,又怎麽可能瞞過皇後的耳目。
鄭媪:“姑娘有何想法?”
姚纓:“我能有何想法?我想養,也輪不到我頭上。”
鄭媪嗤笑:“你那是癡心妄想,便是你有了太子的子嗣,也輪不到你來養,最好不要動念頭。”
這真是見縫插針,不遺餘力地警告她呢。
在鄭媪粗魯扯她袖子前,姚纓主動撩開了給她看,讓她安安心,也讓那位安心。
鄭媪安心的同時,又納悶了。
這姑娘生得這般姿容,她一個女人看了都心動,沒道理太子日日對着,不動念頭啊。
“你是不是用過那藥了?”
那藥是皇後吩咐她給姚纓送來的,效果如何,鄭媪也不可能在這宮裏找人試,到頭來還得問姚纓。
姚纓眨眼,面上泛起一抹紅暈:“用過一回。”
鄭媪追問何時。
姚纓報了個日子,鄭媪記下了,沒再多問,又提到另外一樁。
“這幾日,你想辦法多接近太子,探探他的口風,八皇子搞不好就是他的幺弟了,放到哪個宮裏養,可得慎重,一出生就沒了娘,可憐哦。”
也就私底下,鄭媪敢這麽說,若是太子到了跟前,抖得篩糠似的,能把話說利索就不錯了。
姚纓本就是個天真無邪的二八少女,問得也直:“小皇子不能抱給長姐養嗎?長姐那裏,才最安全。”
她們說不出來的話,她幫她們說了。
鄭媪瞅姚纓的神色都變了,這姑娘瞧着機靈,有時又不開竅,還犯點蠢。
皇後想要,也不是這個時候能說出來的,鹬蚌相争,漁翁才能得力。
“讓你探探太子的意思,你探就是了,皇後那邊自有定奪,你別管。”
這是既要用她,又防着她,也就真的傻子才會接過這種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
可惜姚纓不夠傻,做不來損人不利己的蠢事。
過了兩日,太子終于纡尊降貴來到後院,一身绛紫直裰,極其挑人,也只有太子這般面如冠玉的長相,才能相得益彰,襯得整個人越發出彩。
便是不做太子了,只當普通閑王,也能引得京中貴女趨之若鹜,魂不守舍。
這衣服挑人,更挑服侍的人,領口往下的盤扣扣得緊,那扣眼打得精致,解起來也費勁。
姚纓從未碰過這種,太子急不急,她不知道,也不敢擡眼看,自己倒是真的有點急了,恨不能拿剪子一刀剪開了算。
周祐垂眼,面無表情地看着女子發頂,她貼他很近,兩手在他領子上弄了很久,也沒弄出個名堂。
等她解了這衣,天都要亮了。
冷了幾日,讓她長點記性,她倒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須臾,周祐聽到胸口處傳來一聲輕嘆,女子試探着問:“要不讓小高公公,或者容姑姑進來伺候?”
玲珑是不行的,一見周祐就抖。
然而太子殿下的回答,戳人心窩的直。
“連件衣裳都不會解,要你何用。”
姚纓:......
她生來也是被人伺候的主,要你來說三道四。
周祐握了握小姑娘纖細的手腕,将她稍微拉離胸口,也不喚人進來,自己兩指動了動,幾下就解開了,露出裏頭柔滑的白綢中衣。
姚纓接過外衣,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似乎又變得羞澀起來,往門口喊了一嗓子。
太子殿下要沐浴了,熱水備好了沒。
周祐沒那麽窮奢極欲,大多時候用的是浴桶,一個月也就去浴池那邊泡個兩三次,想想心事解解乏。
等到周祐從浴房出來,回到寝室,室內的燭火已經熄滅,只留一盞四角小燈挂在床外圍架子上,暈黃的光線不那麽亮,但在這深寂的夜裏,別有一番情趣。
尤其是那光照在床榻之上。
女子背對着他,身上披着輕選的薄衫,一邊白紗滑了下來,半截肩膀露在外面,桃紅兜衣若隐若現,引人窺伺,又想要撲過去,狠狠撕開,揉捏。
周祐身體繃緊,喉頭也有點渴。
冷了幾日,倒是有點效果,知道急了,想要籠絡他了。
幸,與不幸,一念之間。
太子爺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複雜。
這女子生得太美,就是罪,看看他父皇的後宮,亂七八糟,一塌糊塗,生了兒子的争鬥不休,生不出兒子的,處心積慮要搶別人的兒子,一個個都是披着美人皮囊的蛇蠍,位分越高,越毒。
他若真寵了她,狐貍尾巴還不得翹到天上去。
寵,就是禍。
周祐有着非同常人的意志力,但也阻擋他邁向床邊的步伐。
這個數次進入他夢中,擾他清靜的禍害,留,還是不留。
待走至床頭,女子嘤咛一聲,翻了個身,正對着他。
那要遮不遮的兩峰一溝,灼紅了太子殿下的眼,身體的某處在叫嚣。
克制不住地,他的手覆了上去,正要有所動作。
“媽媽,阿稚想吃桂花糕了!”
女子似乎睡過去了,夢中呓語,還在想着吃食。
周祐的手僵在了那裏,如火般滾燙,才要拿開,就被柔軟的小手捉住。
睡夢中的女子湊過來,聞一聞,眼睛始終閉着,唇邊泛着甜甜的笑:“真香。”
說完,一口咬了上去。
他的手---
那種咬,仿佛小奶貓用着還沒長齊的牙齒在蹭在刮,傷不到人,反而是那種癢癢的感覺,更抓人。
周祐彎下了腰,目不轉睛盯着女子,良久,他低下了頭,在她臉上狠咬了一口。
她若醒了,他就......
可惜,這麽咬,她都沒睜眼的意思。
周祐看了一會,直起了身,拉上被子掩住那乍洩的春光,又到桌邊飲了一會茶水,平複情緒,方才披上外衣起身出了屋。
外間由玲珑和另一個□□花的宮婢在守,見到太子爺出來,具是一驚,忙起身,正要出聲,被太子打斷。
“照顧好她。”
周祐徑直走了出去,看也沒看兩人一眼。
玲珑拍着胸脯直呼吓死了。
太子爺俊是俊,可這氣勢實在懾人,真不知道姑娘是如何跟他相處的,居然都不帶怕的。
不帶怕的姚纓在男人走後緩緩睜開了雙眼,一言不發地望着帳頂,輕輕籲了一口長氣。
好險,差點就繃不住了。
随即,她擡手撫過臉頰,暗罵,這混蛋屬狗嗎,見人就咬。
周祐一走,書齋就成了唐烴的地盤,尤其後頭那片竹林,到了夜裏,涼風飕飕,他一人獨酌,最是逍遙自在。
誰料太子表哥有軟玉溫香不睡,去而複返,還搶了他手裏的酒壺,自個兒喝得痛快。
唐烴好一陣才回過神:“表哥,你這就不厚道了,不守着美人,跑這來跟我搶酒喝。”
周祐兀自想着多出來的心事,懶得搭理。
唐烴那張完好的半邊臉湊過來:“表哥這是在煩外事,還是內事,不妨與我說說,說不定就有主意了。”
周祐把着酒壺,依舊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這還有得耗,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