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歡喜

這一場高燒,更像是脫胎換骨,姚纓十幾年生的病,都沒這一次來得持久,昏昏沉沉了三天兩夜,才在第三天的黃昏時分醒了過來。

終于有了意識,耳邊也開始變得熱鬧,有笑聲,也有哭聲。

只是這哭聲,有些耳熟。

姚纓努力掀開眼簾,渙散的目光還未能聚攏,就感覺到有人撲到了她身邊,哭得好不傷心。

“哎呀,姑娘醒了是喜事,媽媽你快收收淚,讓姑娘看見了,指不定以為我們欺負你了呢。”

“不不不,我該感謝容姑姑的照料,我是太高興了,喜極而泣,”

姚纓意識恢複過來,眨了眨眼,慢慢适應射入眼中的光亮,以及床邊又哭又笑望着她的中年女人。

簡直不敢置信。

她這是還沒醒?還是出現幻覺了?

谯氏對自己的小主子再了解不過,姚纓一眨眼,谯氏都能猜到她在想什麽,手伸進被子裏緊緊握着姚纓一只手,眼睛紅紅,抽噎道:“不是夢,你也沒看錯,媽媽在這裏,媽媽陪着你,讓痛痛都飛走。”

是谯氏常說的話。

姚纓笑了,緊繃多日的心弦終于徹底松了下來。

她定定望着谯氏,熟悉的眉眼,可瘦了好多,皮膚幹燥發黃,顴骨高得都能挂臘腸了。

想必在皇後那裏吃了不少苦。

姚纓眼圈微紅,想說話,可喉嚨幹癢,發不出一個字,只是簡單的嗯了一聲。

容慧倒了杯水走過來,谯氏讓到一邊,容慧坐到床頭,用紗布蘸水到她唇上,給她潤潤,稍稍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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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纓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模樣乖順無比,大病一場的小姑娘,就像經了風雨摧殘的嬌花,瞧着恹恹的,但底子好,将養個幾日,又是花園裏最美的那朵。

“知道姑娘有很多問題要問,可你這才剛醒,身子還虛的很,先将養着,養出了精氣神,殿下看了也高興。”

容慧提到太子,姚纓不意外,整個宮裏能和皇後抗衡,從她手裏把人帶走,也唯有太子了。

這下子,真就欠他一個大人情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嶺南王府的千金小姐,無權無勢,無根無萍,又該如何償還這筆人情債。

喂過了水,容慧又跟姚纓說了會話,有意無意提了好幾遍殿下,見姚纓有些心不在焉,于是識趣出了屋,留久別重逢的主仆在屋裏慢慢敘舊。

谯氏給姚纓換了額頭上的濕帕子,又簡單幫她擦了個身,忙完了這一切,在姚纓無聲的催促下,谯氏重新坐回到床頭,像小時那樣輕拍被子哄她睡覺。

“媽媽你別拍了,我已經睡得夠久了。”姚纓氣力恢複了些,能出聲了,就是低低的,帶點沙啞,沒有平時那麽動聽。

谯氏有她的道理:“這生病就得多休息,休息夠了,才好得快。”

姚纓望着谯氏眼底的青影,澀澀道:“媽媽你才要好好休息,才一兩個月沒見,瞧着好像老了有一兩歲,再老下去,就得喊你姥姥了。”

對于親近的人,姚纓是有什麽說什麽,貧得很。

谯氏也慣着她:“老了沒事,只要你好好養病,把身子骨養壯實了,媽媽高興了,就能年輕回去,到時候你可能還得喊我姐姐。”

姚纓骨子裏的貧勁,有一半也是跟着谯氏學的。

睡得太久,姚纓這一醒,就再難閉眼,拉着谯氏說了一晚上,不過大多時候是谯氏說,她在聽。

谯氏能從皇後那裏脫身,确實是太子從中斡旋,不過要他主動去找皇後是不可能的,向皇後低頭,估計比殺了他還難受。太子想了個折中的法子,他寫了封信給賢太妃,請賢太妃出馬。

賢太妃是何許人也,先帝後半生最寵愛的妃子,當今能從十幾個兄弟中脫穎而出,這位賢太妃功不可沒,這是第一重,還有就是,賢太妃是高太尉的嫡親姐姐。

也因此,當賢太妃去找皇後要人時,皇後再不願意,也要笑着把人奉上。

據長春宮透出來的小道消息,那晚賢太妃把谯氏帶走後,皇後寝殿裏的陳設擺件重新換了一批,可見氣得有多狠。

姚纓聽了倒是分外解氣:“不能總是她欺負人,風水輪流轉,也該她吃吃癟了。”

谯氏唏噓不已:“你這位姐姐是個厲害人,以牙還牙,半點不含糊,我過來還不到一天,人就病倒了,當天當值的太醫都被叫去了長春宮,要不是太子身邊有個醫術高超的随從,你這病啊,估計還有得拖。”

坐以待斃不是姚瑾的風格,以她的性子,沒後招才不正常。

身子骨康健,十年病不了兩次的皇後這麽一倒,好似要跟皇帝夫妻同心,大有纏綿病榻的跡象。皇後之前天天都去皇帝跟前刷刷臉,突然有一天沒去,皇帝自然奇怪,着人去問,結果得知皇後病了,大為震動,這麽個知他懂他的可心人,要是沒了,到哪去找。

這人啊,就怕上心,一旦上心了,就要想方設法搞清楚緣由。

皇帝想知道的事又有誰敢攔,差人一打聽,原來是皇後宮裏一個很會按摩的姑姑被賢太妃要走了,沒了能治她頭疾的良藥,皇後頭疾複發,得不到緩解,太醫們開了藥都不管用,還非得那位姑姑不可。

于是皇帝更納悶了,往常他可沒發現皇後有什麽頭疾,再一打聽,原來皇後是在他病倒以後,憂思過重,才染上的頭疾,那姑姑也是她回嶺南省親,從家鄉帶來的人,她一來,皇後夜裏才能安眠。

上了年紀的人,心腸也好似變軟了,老皇帝也不例外,被皇後的一片赤誠感動,當即就着人去賢太妃那裏把姑姑帶回來。

這個姑姑,自然就是谯氏了。

可谯氏哪會治人頭疾,無非是姚瑾想要她治,她就能治好。

谯氏還在這裏,說明姚瑾計謀沒有得逞,姚纓暫且壓下憂慮,好奇地問:“皇上都出動了,難道太子還能杠得過皇上?”

雖然坊間都傳皇帝是被太子氣病的,但姚纓不大相信,真要是太子氣倒了皇帝,皇帝早就把人廢了,不會像現在這樣拖拖拉拉,而且聽說皇帝養病這數月,太子也有去看過皇帝幾次,倘若真的不和,去一次都嫌多。

谯氏沉默,半天沒有吭聲,姚纓試探問:“真杠上了?硬杠?”

太子就不像行事魯莽,不計後果的人。

不過,好像也未必,這位太子殿下處置跟他政見不合的禦史,真就是簡單粗暴,直接命禁軍統領把人拖出了金銮殿,也不怕當場被參奏。

外人只知,皇後病倒那日,太子在夜色降臨前去探望皇帝,全天下最尊貴的父子在寝殿裏秘談了許久,至于具體談了什麽,又有誰敢去問,除非嫌命太長了。

效果卻是明顯的,皇帝再也沒提叫谯氏回長春宮的話。

于是次日,其實也就是昨日,皇後寝殿的擺件又換了一批。

普天之下,能把姚瑾氣得不輕,又愛又恨的,也只有周祐了。

谯氏一聲嘆道:“這回真是欠了太子一個償還不了的大人情,可如何是好?”

可不是,姚纓也沉默,過了好半晌才笑着道:“還不了,那就只能以身相許了,但願殿下覺得值得。”

谯氏不樂意了,眼圈說紅就說:“你的身份不比太子,可也是堂堂藩王之女,金枝玉葉,哪裏能這樣稀裏糊塗就跟了殿下,連個名分都沒有。”

還不如姜姬,這話只能擱在心裏,說不得。

“那怎麽辦?”姚纓佩服自己還能笑出來,“要不,把地宮的地形圖送給太子,當作謝禮。”

谯氏一聽,更是雙目圓睜,回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壓着聲道:“小祖宗哦,這話可不能再說了,那東西是你将來安身立命的根本,重振姚家,也全指望它了。”

姚纓眉眼黯淡:“五哥都已經不在了,八哥那脾性,又哪裏扛得起來。”

更不提姚纓自己,如今禁在皇城內,前有狼後有虎,能保命就已不錯,根本無暇他顧。

“總有法子的,當務之急是養病,養好了身子,這後頭的日子才會順。”谯氏只能這樣寬慰姚纓,盡管她心裏也沒底。

周祐是在姚纓醒後第二日過來的。

谯氏見到太子,恭恭敬敬行禮,見他一點都不避諱地往裏屋去,谯氏才要出聲,就被身後的容慧拉住:“主子們的事,我們做下人的看着就好,手伸得太長,管得太寬,就不好看了。”

“殿下不是個愛管閑事的人,為了把你從皇後宮裏弄出來,沒少費工夫,不說感恩,可你也不能扯你家姑娘後腿。”

太子跟前能人多,巧言善辯,谯氏住進來才幾日,就已經感受深刻。

姚纓這時已經能坐起,軟軟靠在床頭。一頭烏黑濃密的長發,編成一根粗粗的麻花辮搭在胸前,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瞧着氣色好了不少,兩頰透着淺淺的粉暈,就是瘦了,本就沒幾兩肉,這一病,下巴尖了,臉也更顯小了。

周祐立在床邊,一語不發,就這樣靜靜欣賞着美人,似乎在權衡,他這次出手,到底值不值得。

太子即便一句話都不說,只這麽站着,周身氣場也令人無法忽視,姚纓想着該如何展開話題,想來想去,竟問出這麽一句:“那三尾魚可還在?阿稚辛辛苦苦抓來的,殿下可不能吃獨食。”

這女子,可愛,又不可愛,該表現的時候,又偏偏煞風景。

周祐撣了撣衣袍下擺,坐到了床沿,看着她要笑不笑:“那魚可沒你命硬,燒了幾日,還能這樣生龍活虎。”

哪有這樣形容姑娘家的,活該太子殿下娶不上媳婦。

姚纓保持微笑:“殿下幫了阿稚大忙,阿稚不以為報,只能---”

“別說以身相許之類的鬼話,從你踏進這鹹安宮的第一天,便已經是孤的人了。”

“......”

姚纓告訴自己不氣,大病初愈,要保持心情愉快。

“殿下!”

姚纓軟軟的喚,聲音裏依然帶點啞,少了往常的甜脆,不過聽到男人耳中,倒是多了一絲撩人的意味。

周祐看着她,不回應,也沒有動作。

姚纓主動靠向他,湊到他跟前,清冽的藥味,混着女子身上的甜香味,撲入鼻尖,雜糅的味道,他不排斥。

她吻上了他側臉,毫不吝啬地誇:“殿下真好!阿稚最歡喜殿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紅包批量送達,小可愛們收到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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