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算賬
和尋常百姓家一樣, 到了年關,皇城也是一派除舊布新的喜氣模樣,只為來年有個好兆頭, 從臘月初起,各宮就陸續開始置辦起年貨。
這年貨分兩種, 自己掏銀子添置, 還有就是例行封賞。
皇後如今撂攤子不幹了, 封賞的活計就落到了姚纓身上,按姚纓的內心話,她寧可跟太子換一換, 褒獎文武百官, 也比給一群女人發獎要輕松得多。
男人心大, 給什麽都感恩戴德地受着,不多事。
女人則不同了, 尤其是後宮那些女人,紅眼病不少, 給什麽給多少, 學問大了。
譬如德妃和珍妃這對冤家對頭, 年歲相當, 家世相當, 位分也相當, 就連皇帝給的寵也相當,以致兩人形同水火, 你有的我也要有,我沒有的你也休想有。
這會子也沒別的仇怨要了結,就為點年貨鬧了起來。
如今皇後閉門養傷,她們争來争去沒個結論, 只能來找太子妃評評理。
“這纏枝蓮魚鳥粉卉雲錦本就是我先看中了,也跟尚衣局那邊打了招呼,只等過去拿,誰料珍妃橫刀奪愛,招呼不打一聲,就把布料拿走了,太子妃可得給我主持公道,宮裏頭誰都知我素來喜歡這樣的圖案,珍妃這般作為未免霸道了點。”
珍妃聽到這話也不幹了,斜眼睨着德妃哼氣:“霸道的是德妃你吧,憑什麽你喜歡,我們所有人都要讓着你,倘若太子妃也喜歡這個樣式,你也霸着不放?”
“我怎麽霸了?也沒見皇後和太子妃指定要這種圖案,給我又怎麽了,做個人情不好嗎?”
“憑什麽每次都要讓給你,我偶爾也想嘗嘗鮮,你為何就不能讓給我。”
“呵,跟你扯不清,太子妃是明白人,我聽太子妃的。”
“誰又跟你扯得清,明眼人都看得出你不講理,太子妃必能給我個公道。”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扯着扯着,火就燒到姚纓身上了。
姚纓沉住了氣,伸手拂過擺在她面前的雲錦,織造精細,色彩絢麗,确實不負寸錦寸金之美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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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貴為太子妃的姚纓也只按例分到了兩匹,太子多一些,足足有四匹,不過男人用的跟女人用的明顯不同,太子再多,她也用不上。
這雲錦用料考究,制作過程也尤為耗時,織出來的成品都是完整銜接的圖案,一匹布做一件衣裳,分成兩半的話,一件都做不成。
可不分,一匹布,如何賜給兩個人。
姚纓有點頭疼地看着面前算是長輩的兩個女人,懷疑姚瑾是不是算準了這一茬,才會那麽痛痛快快使出苦肉計,不惜自毀身體,也要弄個由頭出來。
畢竟德妃和珍妃是除了皇後以外,後宮最有分量的妃子,娘家背景又硬,不是權臣就是氏族,一個沒處理好,兩個都得罪了,宮內宮外給姚纓使使絆子,就夠她吃好幾壺了。
耐着性子先把二人哄走後,姚纓不禁好奇了,往年姚瑾是如何處理的。
姚纓叫來姚瑾跟前大宮女柳英,對方直言不諱道:“回太子妃,往年并沒有這種圖案的雲錦。”
別的布料倒有,但存貨多,夠分。
姚纓聽後冷笑:“本宮這裏也沒這種圖案的,不若你去問問皇後,她若肯割愛,本宮拿兩匹來換。”
姚纓不缺這一匹兩匹的布,先把位子坐穩了,以後要什麽沒有。
柳英為難支吾:“皇後,皇後也沒有這種的啊!”
“你是想讓本宮把尚衣局的冊子拿來跟你對一對?”
布料花樣款式一件件都有記錄在冊,白紙黑字在,就算要改,也會留下痕跡。
“還是說,你們以為我初掌事,很多地方不懂,就想不到了是吧?”
不管有沒有辦法,氣勢上,決不能輸。
這不,柳英縮了縮肩膀,顯然有些意料之外,年紀輕輕的太子妃,在皇後宮裏時還是個見人就笑的和氣小姑娘,沒想到這一朝翻身,整個人都變得不一樣了。
還真是佛靠金裝,人要衣裝。
柳英一露怯,姚纓底氣更足了,當着柳英的面把德妃和珍妃各自留下等消息的宮女叫進來,指了指她暫時扣下誰也沒給的纏枝蓮雲錦,痛痛快快做決斷:“你們兩個猜拳,贏了的把這匹帶回去,另一個跟随柳英到長春宮取另外一匹,至少皇後少掉的那匹,用我的兩匹來抵。”
兩名宮女皆是松了口氣,面上帶着喜色地朝姚纓謝恩。
唯有柳英笑不出來,但她又能如何,何況這個點,太子也該回了,她可不想碰到太子,太子爺處事的手腕,要比太子妃狠多了。
柳英帶着麻煩回到長春宮,面容不是一般的愁。
而姚瑾在瞥到她帶回的雲錦,以及德妃身邊的宮女時,倒是沒怎麽生氣,聽說了緣由,還很有氣度地大手一揮:“不過一匹布,取了給德妃送去吧,太子妃那裏也不用還了。”
宮女又是一陣感恩,領了布就趕緊回去複命了。
姚瑾捧起了手邊的茶盞,少許,又重重放了回去,一聲笑起來,她要忍住,重修性子,再不能前功盡棄了。
姚珊立在床前給長姐揉肩捶背,聽到這笑聲,心也不由跟着一顫。
姚瑾眼尾掃到她:“你抖什麽?”
姚珊忙搖頭:“只是有點感慨。”
姚瑾挑眉:“感慨什麽?”
姚珊實說:“看走眼了。”
這話說到姚瑾心裏去了,看了姚珊一眼,沒有繼續盤問。
姚珊暗暗松口了氣。
不一會兒,王振踱着步子進來,瞧那眉頭緊鎖的模樣,比柳英還要愁。
姚瑾把屋裏人都清空,只留王振。
在主子的允許下,王振盡可能靠近床榻邊,伏低了身子道:“奴才有愧娘娘信任,未能将人帶回來。”
“什麽意思?”姚瑾面上那點從容漸漸退卻。
王振腦袋垂得更低了:“那女人已經被太子麾下的神門衛看管住,奴才的人再想下手,已經很難找到空當了。”
又是太子!
他對那小丫頭倒真是體貼,一有個風吹草動,動得比誰都快。
姚瑾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把湧上心頭的火壓了下去,不提這茬,腦子一轉,另有吩咐:“你去安排一下,本宮要見見楊将軍家二小姐,讓她不日進宮。”
楊媛收到皇後傳來的口谕時也是一驚,皇後的路子不好走,她從沒指望,更重要是皇後和太子不對付,她不想在太子那裏落下不好的印象,要靠,也只能往賢太妃那邊靠。
沒想到的是,皇後居然會找上她。
楊簡想得簡單:“太子如日中天,皇後也得避讓,更何況太子當初可是指定了要你,如今正妻已經娶了,也該讓你進宮了。”
楊媛聞言面上一紅,想到之前賢太妃讓她給太子妃做送嫁小姐妹,卻不了了之,最後太子找的是兩個妹妹,她是不是可以理解為,太子怕她尴尬,或者說不想她這麽早就和太子妃正面碰上,才改了主意。
可太子既然對她有意,為何在西山行宮,卻對自己避而不見。
楊媛和楊簡一母所出,年紀又相仿,差不到兩歲,有什麽心事都會彼此分享。
楊媛說出自己的苦悶,想聽聽身為男人的弟弟怎麽想的。
楊簡頗有心得:“能怎麽想?丢分呗!放了話卻娶不了,一般男人都會覺得沒面子,更不說太子爺了。”
“真的是這樣?”楊媛感覺自己漸漸沉寂的心又活了回來。
“信我沒錯。”
被弟弟三言兩語鼓動,楊媛重燃希望,恨不能插上翅膀一瞬間就飛到宮裏去。
皇後為了掩人耳目,不僅叫了楊媛,還有其他幾個命婦和小姐,美其名曰養傷期間實在無趣,找幾個相熟的友人敘敘舊。
姚瑾看碟下菜,在值得的人身上,也是願意放低身段交好的。
玲珑如今越發有排面,不必她出門打探,自有別宮的宮人把消息送上門讨交情,玲珑也樂于省這個心。
姚纓聽到皇後宴請的那些貴女身份,最有印象的就是楊媛和平陽郡王妃,也是這兩個人離開長春宮,又去了趟賢太妃所在的玉坤宮。
“她真是關門養傷也不消停。”姚纓感慨道。
玲珑試探問:“不如奴婢再去打聽清楚?”
“暫時不必了,過猶不及,若真有問題,總要露出蛛絲馬跡。”
姚纓握着賬本,一手還在打着算盤,再看看桌上還未對過的一摞,光是這些都忙不過來,恨不能像孫猴子那樣拔根毫毛就能變出好多個自己,一夜之間就把所有賬目都對完了。
玲珑算賬這方面不太行,做得比姚纓還慢,其他人,姚纓又不放心,主仆二人就這樣從天明到日落,夜幕到來,挑着燈用功。
姚纓看得很細,覺得有問題的賬目用朱批标注起來,頭也不擡地問玲珑:“每個宮裏一等宮女的俸祿也有不同嗎?”
賢太妃宮裏的一等宮女月錢竟然高達四十兩,還不包括食俸,各種明裏暗裏的賞賜想必更多,往往沒有記錄在冊的灰色收入才是大頭。
宮中嚴禁宮人私下讨論俸祿,玲珑也不是很懂,但聽到這數仍是羨慕不已,要知道她也只在主子成為太子妃後才漲到的二十兩,加之自己有所為有所不為,做不到像別的宮人那樣想方設法撈偏門,在同等地位的宮女裏,玲珑算是比較清貧那類。
但比之外頭大多數普通老百姓,玲珑已經很知足了,宮裏有吃有喝,基本上錢都能攥下來,自己存一半,寄一半回老家。
“主子沒受過窮,不知道外面什麽情況,我們算是很好過了。”
是啊,你們是好過了,姚纓心想,可她不好過了。
畢竟當家作主,發錢的人變成她了。
這事兒,落誰身上,誰都肉疼。
高和細長的聲音傳進來,太子回了。
姚纓沒有收起賬本,矮幾上鋪得滿滿,只叫玲珑張羅着擺膳,她起身迎接太子。
周祐進來時,飯菜已經陸續擺上了桌,他閑閑一眼掃過去,眉頭微微皺起。
按照他太子的份額,這菜,少了點。她,能吃飽嗎?
姚纓留意着男人的神色,笑着把他拉到桌邊坐下,持銀箸親自布菜,邊解釋道:“殿下覺得這十道菜夠吃否。”
“太子妃覺得呢?”
姚纓重重颔首:“必是夠的。”
因着都是小碗,每樣菜分量都不多,但兩個人用這些,不止夠,還有剩。不過皇室用膳,講的就是精致和排場,浪費與否,不在他們的考量範圍內。
周祐持公筷也給姚纓夾菜:“如今國庫尚不豐,省着點,也是好的。”
話裏,有着對姚纓的認同。
姚纓如今膽肥,知道得寸進尺,趁熱打鐵:“殿下晚上若無事了,不如陪阿稚一起對賬本。”
宮裏宮外皆知太子乃神算子,一手算盤撥得賊溜,早前撥給前線将領的軍饷就是太子從宮中一點點給摳算下來的。
連帶着還查出了宮裏好幾個大蛀蟲,狠狠整肅了一番,不然到姚纓手裏的賬目只會更花。
“比起對賬本,夜裏還有更有意思的事,阿稚可願試試。”
周祐在前頭用過點心,吃的不多,沒幾口就撂了筷,拿過帕子擦手,腦子裏還在想着着趙無庸不知從哪弄來的繡榻野史,書裏的畫面一浮現,他就回味無窮。
如此良宵,正經事不做,對什麽賬本,簡直浪費光陰。
思及此,太子頗為正色道:“夜裏看書傷眼,不可過度,孤跟前還有幾個得用的珠算好手,明日派過來,讓她們弄就是,你只需看個大概,不必這般親力親為。”
姚纓求之不得,到時賬本有問題,被查出來,也算不到她頭上了。
太子見太子妃心情不錯地擱了筷,手覆上去蓋住她的,眼底暗潮湧動:“不如今日,早些歇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困到眼皮子都擡不起來了,晚安了,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