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搞事

賢太妃隔日把太子妃也請到了她宮裏。

本着為孫輩着想的原則, 賢太妃頗為語重心長道:“欲速則不達,想當年先帝在時,龍體有恙, 先皇後也沒發過命阖宮妃子全去侍奉的懿旨,你這嫁到東宮連個年頭都還沒過, 不宜操之過急。”

若不是太子特意前來, 賢太妃本不欲插手此時。

她是先帝的妃子, 子輩和孫輩的女人跟她有何幹系,管得好,是身為長輩應當的, 小輩不領情, 那就算她多管閑事, 平白吃力不讨好。

姚纓微垂着頭,一副恭謙聆聽的柔和樣子, 待到賢太妃說完,她讓玲珑遞上一本厚厚的冊子, 賢太妃身旁的嬷嬷接過, 恭敬呈到主子手裏。

賢太妃拿着冊子, 本是漫不經心地翻看, 然而越往後, 她面色愈發凝重, 翻不到一半就把冊子合上,擡眸看着姚纓。

姚纓不避不躲, 迎上賢太妃審視的眼神,兩人四目相撞,內裏湧動的情緒,彼此心照不宣。

賢太妃是個極護短的性子, 但如今宮裏頭值得她護的沒幾人了,姚纓能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把後宮衆妃的脾性短板摸個一清二楚,詳詳細細羅列到紙上,即便有太子在背後相幫,也不是那麽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

便如德妃所言,這個虛歲還不到十七的小姑娘,确實不容小觑。

賢太妃再看姚纓這個人,海棠紅繡金雲紋掐腰夾襖,下搭同色的百褶襖裙,長眉秀目,秋水盈盈,一身欺霜賽雪的白細肌膚,真正是如花似玉的好樣貌,也是正值風華的好年歲,有朝氣,也有沖勁。

反觀自己,真的是老了,經不住了。

“你且去看看皇後,畢竟在外人眼裏,你們是親姐妹。”

外人只覺皇後和這個妹妹不親近,只有極少數人才知這對年齡相差十來歲的姐妹不僅不親近,根本就是水火不容。

然而,這時候的姚纓還不足以讓妃嫔們信服,她自己心裏也清楚,這本冊子不到關鍵時刻是不宜拿出手的,雖然确實有用,但同時也幾乎把後宮絕大多數妃子都得罪了。

如今她也只是用來跟賢太妃透個底,她并非軟弱無欺,而這宮裏的女人身正的沒幾個,光施恩是不夠的,樹立威懾力也很重要。

姚瑾那種長袖善舞,用恩惠收買人心來鞏固自己權柄的做派,姚纓并不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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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肥了蛀蟲,虧空只會更大,到最後捉襟見肘,想補救都沒法了。

在太子派來的幾名算學女官幫襯下,姚纓終于把內務府大小賬務捋明白了,只是近三年的賬,就已經隐隐有了坐吃山空的勢頭。

“宮內衣食吃喝,有專門的渠道供應,有的甚至是禦貢,分文不花,譬如這錦緞,由西蜀上貢,記到賬目上,居然寫着兩百兩一匹,還有這米油鹽碳,價額是民間的十倍以上,我倒不知原來皇家的生意這般好做,亦或是有人從中撈了不少好處。”

姚纓話算說得直白了,而姚瑾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已經在冊的賬目,一筆一款寫着在,期貨兩清,就是要查,也是筆糊塗賬,查不明白的。

“阿稚不當家不知油鹽貴,這兩年本就收成不好,各地供貨皆是吃緊,價額上浮更是常有的事兒,我們總不能肥了自己餓瘦百姓,于皇家聲譽也有礙。”

姚纓吸了口氣:“皇後請好好看看賬目支出,這不是簡單價高價低的事兒,而是有人在利用價差吃回扣,吃得還不少。我讓人算了算,若按正常的價額采買,每年可以省下将近六萬兩的雪花銀。”

姚瑾側卧在榻上,腳上仍綁着板子,姚纓把賬本舉到她面前,标紅的賬目一筆筆指給她看,到了最後總賬,姚纓冷笑一聲:“後面還有皇後的印章,既是皇後查閱過,原不該出現這種情況。”

想讓她手忙腳亂,出洋相是吧。

那就從算賬開始,一筆筆的算明白了。

“那麽太子妃想要如何?如今章印在你手上,管權的也是你,該查的查,該罰的罰,誰還能越過你去。”

姚纓胳膊往後一轉,把冊子交給玲珑收着,自己坐到了貴妃榻邊沿,看着一臉防備的長姐,以不高不低,好似沒什麽情緒的聲音道:“所有人都知我們是姐妹,皆出自嶺南姚家,你出事,我也脫不開幹系,所以你才毫無負擔地把爛攤子丢給我,讓我幫你擦屁股,補你當皇後這幾年來捯饬出的一堆爛賬。”

皇後設了一個大局,最終的龍門陣,原是擺在這裏。

一只腳傷得也算值了。

姚瑾沒有半點陰謀被揭穿的難堪,反而面上挂着笑:“那又如何?你揭發我,你又能獨善其身,不要忘了,是我把你送到太子身邊的,即便在太子眼裏,我們也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不好,你又能好到哪去,你已經有個那種出身的娘了,我如果也出了事,你這個太子妃還真是一身篩子了,往後背景更硬的側妃進門,你腹背受敵,又一身漏洞,只會更加難過。”

聽到這話,姚纓卻不為所動,反而想笑,她一直不能理解姚瑾,哪怕現在,也僅是一知半解。

處處謀劃,機關算盡,最後又得到了什麽,皇後之尊,真的令她快樂嗎?

不盡然吧。

“我這一生,無所謂對與錯,也遑論是非公道,所求的無非一個嬴字。”

姚瑾仍是一副坦蕩蕩的模樣,用着憐憫的眼神笑看姚纓:“你終會懂我的,因為現在的我,就是将來的你。”

“不,我不是你,我心內有杆秤,有所為有所不為。”

姚纓走出長春宮,心頭的郁氣也消散了不少,這座宮殿名不副實,在她看來,有的只是壓抑和桎梏。

回到東宮沒多久,五公主就上門了。

姚纓讓人引到西暖閣,自己換了身素淨常服,才不緊不慢往那邊去。

五公主正立在廊下逗鳥,一手抓一只,福寶的一雙子女撲騰着翅膀,發出呱呱的叫聲,似是受到了驚吓,它們不似福寶,還沒受過專門的訓練,不會學舌,叫聲聽着有點慘。

玲珑忍不住上前道:“禀公主,這兩只還是幼鳥,羽翅尚未長成,也不會吐字,不如等它們長好了,公主再來逗弄。”

五公主稍微松了勁,一只趁機擺脫,撲騰飛到了橫梁上,兩片單薄的小翅膀不停扇動,嘎嘎叫得更歡,像極了福寶生氣罵人壞的樣子。

“你這個小畜生,脾氣倒是不小。”

五公主手上一甩,另外一只也掙脫飛走了,立在另一邊橫梁上,也嘎嘎沖她直叫。

五公主仰頭望着,腦袋頂都要冒煙了,她扭頭瞪着玲珑:“本公主玩個小畜生,也要經過你的同意?我是主子,還是你?”

玲珑正要下跪,姚纓适時開口:“好了,公主也說不過小畜生,逗一逗便是,何必發這樣大的火。”

五公主立刻換了态度,面上笑盈盈:“嫂子說的是,我不氣。”

姚纓也笑笑,擡腳先進了屋,五公主緊跟在她後頭,一進來先道歉:“前幾日是妹妹不對,眼見母妃病重,關心則亂,失了儀态,若有得罪嫂子的地方,還望嫂子勿怪。”

“你只是到皇上跟前哭了哭,又去皇後和太妃那裏哭了哭,哪裏得罪到我了,你只要不在我面前哭,就已經是謝天謝地了。”

姚纓聲清且柔,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溫意綿綿,是男女都愛聽的那種調調,五公主跟姚纓接觸不多,被這聲兒一帶,來之前打的腹稿頃刻間散得七零八落,最後讷讷說了句:“病急亂投醫,我是急了點。”

若不是太妃非要她來這趟,她原本是不樂意的,論資格,哪家貴女不比這個來自蠻夷障地的小庶女強,無論是誰都敬着她捧着她,唯獨這位,大不了她幾歲,卻還真端起嫂嫂的架子,講話一套一套,說得她一愣一愣。

“既然沒有別的事,妹妹就先回吧,我待會還要去前頭給殿下送點心。”

一聽到太子哥哥,五公主想不慫都不行,太子哥哥雖然沒有明着找她,卻叫趙無庸送了把戒尺過來,其用意不言而喻。

“那就不打擾哥哥嫂嫂了。”

後宮沒有醜女人,生下的子女自然也沒有醜的,五公主沖姚纓笑的樣子,還是有幾分讨喜的,只是想到這位妹妹人前人後的反差,姚纓就很難生出過多好感,能夠維持表面上的和平相處就已是不錯了。

到了前頭,姚纓端出雞湯遞給太子,兩手托腮,邊看着他喝,邊講着這一日發生的事。

她對他不隐瞞,有什麽說什麽,便是不說,總有渠道傳到他耳中。

對于皇後,姚纓實在反感極了:“殿下要不想想辦法罷黜長姐吧,沒了後位,她也就消停了。”

中飽私囊的事,姚瑾肯定沒少做,數額更是難以想象,賬面上看似沒有大的漏洞,一筆筆都能找到出處,可真要查,也不是無跡可尋。

周祐喝了半碗就擱到案上,扭頭看着眉頭不展的小少婦,伸手替她一點點撫平,眉目舒展的太子妃,才最可人。

“你是覺得采買的價位不對,過高了?”

“何止是過高,即便洛陽紙貴,可一張磁青紙能貴到哪去,外頭一張一錢銀子,宮中以一兩銀購入,足足貴了十倍,”

姚纓稍作停頓,托着杯盞抿了口茶,潤潤嗓子,周祐取出自己随身帶着的明黃錦帕給她擦嘴,然後催着她繼續講,這女子聲音動聽,講故事更動聽。

太子樂意當聽衆,太子妃也樂意講,還無辜地賣下慘:“長此這樣揮霍下去,父皇的私庫發不出銀錢了,還得殿下兜着。”

國庫是不能輕易動的,那是公産,由戶部管理,內閣監督支出明細,鑰匙也是分半,要拼到一起才能開啓庫門,便是皇帝要取,也得師出有名。

也無怪乎周祐對後宮女子反感,這女人多了,伺候的宮人也多,一個個都是吃飯的嘴,開銷加起來大得驚人,還都是從皇帝私庫裏出賬,即便只是少一個妃子,都能少掉不少開支。

外宮如今由太子掌着,收支把控得嚴,但內宮不同,他出手幹涉,不是很合适,想把奢侈歪風壓下來,還得姚纓出這個頭。

姚纓本身就不是奢侈人,對新奇物件的興趣反而更甚金銀珠寶,由她帶頭清減開支,縮短用度,比千言萬語都有效。

然而習慣了奢靡的妃子們顯然不能接受。

“一頓十個菜,她是想餓死我?”珍妃在吃的方面不能妥協,即便一頓膳用下來,她只吃到一碟菜的量,其餘二十碟都拿去喂狗,她也要撐起她身為二品妃子的排面。

年紀大的妃子這回态度反而沒那麽硬了,畢竟早年該吃的都吃夠了,如今為了身體着想,也不适宜大魚大肉鋪張浪費,少吃點,也好。

支持的,反對的,保持中立的,各有代表。

一時間,後宮因為太子妃的主張再起掀起了軒然大波。

賢太妃聞言倒是笑了:“是個會折騰的,有意思。”

這宮裏,許久沒這樣熱鬧了。

皇後對這個小妹的觀感愈發複雜了,她是真的敢做,可若沒有太子背後的支持,她又如何敢。

到底,男人不一樣,走的路也變得不一樣了。

那麽她就看看,她的小妹最終能走到哪一步。

夜裏歇息,姚纓提到白日裏那些妃子來找她的反應,說着說着自己倒是先笑出了聲。

“我看她們一個個嚷着胖,要節食,要瘦,可真要她們少吃省吃,她們又不樂意了,吃個飯也要計較那多,你比着我,我比着你,這日子過得還有何意思。”

“沒意思,”太子倒也配合自家太子妃,捏着她的臉擡起細細的吻,“不及我家娘子一二。”

這小甜話說得,姚纓心窩兒都甜絲絲的,像是淌了蜜般。

太子學什麽都快,如今甜話一句句的,信口就來,隐隐有超過自己的架勢。

果真如娘親所言,好男人是教出來的,便是尊貴如太子,也不例外。

姚纓密密承受着男人灼熱的吻,想到一樁心事,輕輕推他,暫緩一下。

“奶媽那邊可有消息,那人找到了沒?”

床榻之上,周祐無心他事,只低低道:“快了,不急。”

辭舊迎新的當口,也是當政者又一年的批評,和自我批評。

周祐趕着點,對官員年末考核做着最終批複,該罰的罰,該貶的貶,該升的,也必須升。

身為儲君的太子有個樸素的為君之道,差事辦得好,才能過個好年,平日疏懶懈怠者,那就等着自食惡果。

回顧這一年,在太子的鐵腕獎懲下,朝廷還真辦了不少實在事。

減賦稅,通貿易,大興土木,加固河堤,開良田重工事,種種利國利民,使得周祐在民間的威望遠遠勝過今上。

不過今上如今怕也沒什麽名聲可言了,晚年沒能守住,幹了不少勞民傷財的缺損事,老百姓對其早已是怨聲載道,只是迫于皇權的高壓,加上繼位者實在太優秀,已經穩穩接過老皇帝的班,暴.動的那些異黨更是沒個好下場,這才漸漸平複了內心的不滿,繼續安安分分過自己的日子。

民間安穩,有活可幹,有房可住,有家可依,正是周祐想要看到的國泰民安之景,人心歸攏,企圖渾水摸魚的奸邪之輩才沒有可趁之機。

于此,周祐對自己這一年監理國務的表現是滿意的。

可惜他沒有考核指标,也不會有人敢批,否則必然是連升三級最優的那一等。

在臘月二十二這日趕回上京的唐烴更是直言不諱:“表哥如今早已是親政,那位也再無重新掌權的可能,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年後就正式把事辦了。”

唯有唐烴敢把禪位這樣的大事擺在明面上說,一衆幕僚聽後皆是亮起了眼,他們礙于身份不便直言,但不表示他們沒這方面的想法。

老皇帝已是日薄西山,且儀态全無,說得不好聽,占着茅坑不拉屎,有損的也是周姓皇朝的龍威。

如今朝堂上較為得勢的一批官員,皆由周祐一手提拔,與太尉那一批日趨老邁的頑固派形成鮮明對比,加上在重要職能崗上,周祐已經穩步完成了預期中的新老替換,等于是将權力牢牢把控在了自己手中,如今的太子愈發游刃有餘,是以并不着急。

商議完了要事,周祐單獨将唐烴留了下來。

“那對夫婦如今在何處?”

“我把他們安置在北郊的別莊裏,谯奶媽也在,似乎還不想回宮,要跟那女人再談談。”

作者有話要說:  又是一天,明天繼續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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