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突變
如今大魏朝堂已經趨于明朗化, 太子是絕對的權力中心,随之又往外分出三股勢力,以顧閣老為首的文臣, 楊沖領頭的武将,還有高弼這種能文能武的中間派, 在效忠于皇權的同時, 各方也都在争取自己所能獲得的最大利益。
男人們前頭權利傾軋, 後院女人們也不遑多讓,明争暗鬥之下,派系也是分明, 大多跟着朝堂的局勢在走。
而向皇權靠攏最快捷省事的辦法, 就是送女入宮。
無論朝代更替, 移風易俗,上至廟堂之高, 下處江湖之遠,無人不這樣覺得。
有資格送女入宮的權閥之家更是這樣覺得。
也随時做好了準備。
當然, 顧慮也是有的。
畢竟太子和老皇帝脾氣秉性, 和治國理念大有不同, 行事上也比老皇帝更為鐵腕, 以致各家在送女入宮的這等大事上也更謹慎, 生怕操之過急, 人沒送進去,就把主子得罪了, 到時候只會得不償失。
更何況,還有個太子妃在前頭杵着。
關于這位的來歷和做派已經不知道被傳出了幾個版本,尤其是其生母。
一說是淪落風塵的歌姬,也說是流落民間的世家女, 更有太子和太子妃竟是從幼時便結緣的命定一說。
傳來傳去,虛虛實實聽得人更摸不着底了,本來漏洞滿滿的太子妃,細思之下,居然叫人找不準攻讦的把柄。
能輕而易舉地把劣勢化成無形,讓人無從下手,這才是真正高明的人。
進宮前,楊夫人如是叮囑女兒:“你便是再想,也要先看到人,見上一見,過過招,探出深淺再琢磨對策。”
楊媛心思卻已飛了大半,不是很在意:“一個歌姬生的女兒,能有多厲害。”
旁人不知姚纓身世,她卻是有根有據的,且是皇後親口向她袒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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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這位太子妃道行太高,玩弄人心的本事了得,連着幾個謠傳跑出來,風言風語多了,反倒愈發讓人摸不清頭腦了。
楊媛也堅信,太子只是一時被美色所獲,等看清了太子妃的真面目,必将收回對太子妃的所有眷顧,到時,也是她進入東宮的大好時機。
便如皇後所言,她現下要做的,就是等。
然而楊媛不知道的是,皇後又豈止跟她一人說過這樣的話。
多撒網,多斂魚,則優而從之。
而這優的人可不能只一個,自诩深謀遠慮的皇後自然是多手準備。
無論王公貴胄,還是門閥重臣,只要家有在室女,姚瑾一一考量,從中甄選了三名,在她看來有品貌有腦子,家世背景也是一流,足以跟姚纓鬥一鬥的潛力股。
而做足了準備工作的皇後,就只需安然卧在榻上,等着看好戲了。
這三人裏,已經有兩個私底下短暫碰了個頭。
便是許閣老兼戶部尚書的嫡幼女許卉,和壽陽公主的嫡長女餘碧君。
壽陽公主乃是皇帝嫡親的妹妹,婚後沒幾年就同驸馬去了封地,驸馬去年初離世,為了人前給女兒做足好名聲,愣是讓女兒守了一年的孝不出門,直到如今期滿,趕在鎖城之前回了上京,只為趕上這趟只有頂級貴婦才能享受到的盛宴。
壽陽公主帶着女兒先去見皇後,卻見女兒垂着頭,心不在焉,便問她怎麽了。
餘碧君擡起頭來,露出一張姣如秋月的小臉,粉面櫻唇,如珠似玉般的美人兒,眉間卻攏了一股淡淡的輕愁,像是來到這宮裏,并不得歡顏。
“母親,女兒想想,還是算了吧!聽說那位極其得寵,太子眼裏已經容不下她人了。”
餘碧君這話說得極其不自信,壽陽公主聽後更是瞬間拉下臉:“說什麽渾話,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你是先帝的嫡親孫女,當今的嫡親侄女,論出身論地位,那個蠻夷來的小庶女跟你提鞋都不配,你表哥是沒見過你,被外頭的亂花迷了眼,待到你們表兄妹見上一面,你表哥自然就會明白,誰才是真正适合他的女人。”
對此,壽陽公主有着與生俱來的自信。
她的出身,給了她這樣的自信,她也希望她的女兒如她這般,甚至做得更好,坐到更高的位子上。
然而餘碧君顯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可是許家小姐---”
“她算個什麽東西,祖上鄉紳出身,幾代人的墳頭冒青煙才出了個許璋,下頭子孫輩卻無一個有大出息的,待到許璋致仕,回歸鄉野,莫說與你做手帕交,便是給你當個侍奉的丫鬟也遠遠不夠格。”
“還有,不要怪母親對你要求嚴格,這樣的閨友不要也罷,往後你應當多跟幾個公主往來,尤其是五公主六公主。”
壽陽公主滔滔不絕,餘碧君插不上嘴,唯有豎起耳朵聆聽,只是聽的同時還不忘□□望望周遭,唯恐這些話被人聽了去。
穿過了回廊,在殿門口遇到出來迎接她們的柳英,壽陽公主止了話頭,下颚微微擡高,端起了她皇家嫡公主的架子。
柳英面帶笑容地朝壽陽公主行禮,卻被她不耐煩打斷:“皇後現在何處?快帶路。”
壽陽公主離京時,姚瑾才剛進宮,小小的美人,住在偏殿偏屋裏,冬日裏連個柴火都用不夠。
是以,壽陽公主雖只匆匆見過姚瑾一面,心裏卻早已對其落下了卑微渺小的印象,即便姚瑾如今已經成了萬人之上的後宮之主,壽陽公主也沒覺得這人有什麽可敬的。
姚瑾早在壽陽公主母女進屋前就讓宮人扶着自己起身端坐,溫軟衾裘搭在腿上,充足的炭火在暖爐內啪嗒燃起,一縷縷的輕煙也往上空飄走,姚瑾感到一絲熱意,便叫宮人把窗子支起一角以便透氣。
壽陽公主進到裏屋便見姚瑾一身雍容坐在榻上,氣色紅潤地對她微笑。
當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當上皇後就是不一樣了,通身的氣派,哪裏還是當年那個見到她都不敢吱聲的小妃妾。
壽陽公主不動聲色地回以一笑,輕輕将往後縮的女兒推到了自己身前:“碧君,快,給皇後見個禮,這位可是你日後的貴人。”
皇後面上挂着一絲笑,招手讓餘碧君上前來:“這樣一個溫雅貞靜的美人兒,本宮可得瞧仔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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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時中後段開始,各家馬車已經陸陸續續停在了外宮門口,女眷們紛紛下車,在宮道上排起了長龍,憑着各府腰牌依次步入內宮,乘着宮裏安排的小轎直到長春宮西門口,然後步行入內,走至宴客的蘅蕪殿。
早在定下宮宴場地時,姚纓便派了不少宮人暫住蘅蕪殿,與皇後這邊的人形成了默契,彼此各有差事,互不相幹,泾渭分明。
譬如東暖閣,現下就是姚纓休息的地盤,姚瑾的人早已被打發得遠遠,未經宣召不得靠近。
那邊壽陽公主私下會晤皇後,這邊許夫人也沒耽擱,夥同平陽郡王妃一道,在正式開宴前去往東暖閣面見太子妃。
然而行至影壁,平陽郡王妃便止住腳步,看了看如花似玉的許卉,笑着對許夫人道:“不如讓令愛在這等等,都是已婚婦人,進去了也說不到一塊。”
許卉對上郡王妃帶笑的眼,柔聲道:“王妃說得是,母親您進去吧,女兒在這等一等無妨。”
“還是女兒體貼人,夫人好福氣。”
話說到這份上,許夫人還能如何,只能握了握女兒的手,叮囑了幾句,就随郡王妃往裏去。
才走到門口,便聽到裏頭傳來一連串的笑聲,高低軟脆各不相同,聽着像是已經來了不少的人。
郡王妃和許夫人互看一眼,郡王妃挽住略顯遲疑的許夫人,大大方方道:“咱們還是快些進去吧,再遲就不能夠了。”
甫一進屋,果真就見裏頭坐滿了人,三三兩兩的分坐開來,看着随意,仔細一瞧卻能看出是按着身份井然排開,而這些人無一例外地對着同一個方向,便是上首暖榻正坐着的年輕女子。
一身唯有太子妃才能着的青質翟衣,以及發頂的九鳳金冠,已經昭示了此女的身份。
許夫人定睛望去,瞧她眉如翠羽,肌如白雪,櫻桃樊素口,丹唇逐笑開,端的是一副神仙妃子的絕佳姿容,雖說年紀輕輕,面皮兒尚且粉嫩,可周身那股子優容淡然的氣質,竟将這一屋子的貴婦們徹底比了下去,無一人能出其右。
就在許夫人愣神的空當,郡王妃已經走了過去,朝着姚纓略一屈膝,便坐到她側邊的圓凳上,與她熟稔閑聊,一派閑适從容,叫屋裏的一幹婦人看直了眼。
平郡王妃也是個奇人,跟誰都處得好,這會兒無聲無息地居然搭上了太子妃。
而太子妃竟也吃她這套,如同小姐妹般問平郡王妃近日身子可有好點,小腹可還酸疼,實在不舒服可別忍着,須知拖久了,小毛病也要拖成大問題。
如此平易近人,且實心實意的話語,即便不是當事人,聽到這些心裏也是熨帖的。
一些年歲偏長的命婦看着跟自家女兒年歲差不多,甚至更小的太子妃,這心情也是五味雜陳,忍不住把自家孩子跟對方做個比較,想着若是進了東宮,在這位的手底下能夠掙到幾分寵。
結果卻是越比較越發底氣不足,也越發不确定了。
姚纓與平郡王妃閑聊的同時,也不忘照顧到在座的各位,尤其新到的命婦。
“許夫人你怎麽不吃,不合口味?還是忌口?這羹裏有雪燕桃膠紅棗數種,于我們女人尤為滋補,就是少吃些主食也得多吃這。”
許夫人記挂在外吹冷風的女兒,興致不高,但也不好駁太子妃的面子,勉強端起瓷碗吃了兩口。
許夫人身旁的顧夫人,湊近了她,手指着自己嘴角提醒她擦一擦。
同為閣老夫人,許夫人卻不怎麽搭理顧夫人,不只因這位是續弦,而是上位的過程極不光彩,可以說是踩着原配上去的,身為原配的許夫人,最見不得這種過河拆橋的小人。
許夫人不搭理顧夫人,顧夫人卻愛挨着她,還一副笑嘻嘻的樣子:“許夫人想必是真不愛吃,亦或是等着後面的大餐,可惜了太子妃賞的好東西。”
我愛不愛的,要你這個嘴瓢說三道四,許夫人本就念着女兒,又被反感的人這般說道,胸口登時堵上了一口濁氣,悶得慌。
她稍微側了側身子,不想看到顧夫人那張濃妝豔抹的臉,三十好幾的人,還這般花枝招展的,也不怕折了壽。
顧夫人偏就喜歡看許夫人那副瞧她不順眼又幹不了她的憋氣樣,愈發往她跟前湊,前胸都快貼到人後背,還一副無所覺的樣子。
姚纓坐在上位看得分明,卻也不欲插手官夫人的私怨。
郡王妃更是沖她直眨眼,俨然看戲的笑臉,身子前傾靠向姚纓小聲道:“這二人素來如此,一靜一動,一悶一鬧,無妨的。”
便是郡王妃不說,姚纓心裏也有底,她事先做過功課,尤以朝中頭一批重臣的後院,不敢說全部,也了解有個七七八八。
許閣老和許夫人是娃娃親,到了年齡就成婚,婚後更是琴瑟和鳴,相濡以沫二十載,是上京出了名的賢伉俪。
跟許閣老一比,顧閣老的後宅就熱鬧多了,光是明面上的妾就有七八個,更不提外面養的那些,不過更有名的一樁,便是原配病逝後,娶了原配娘家的侄女,也是現任的許夫人,比顧閣老小了将近二十歲。
是不是真愛?姚纓不好說,但好女色是真。
然而顧閣老為人油滑,左右逢源,極懂為臣之道,皇帝頗為器重,除了後宅女人多讓人诟病,還真沒別的大把柄可抓。
便是不喜顧閣老的太子,談到此人,也還能不偏不倚道一句,此人有急智。
正想着,屋裏忽然有人一聲叫起來:“顧夫人,顧夫人,你怎麽了?”
回過神的姚纓循聲望去,就見顧夫人慘白着臉,五官皺成了一團,似乎極為痛苦,身子更是搖搖晃晃,即便被另一位夫人攙了一把,也沒能穩住,一頭栽了下去。
顧夫人這一倒,其他命婦都傻了眼。
有人磕磕巴巴道:“顧夫人唇都發紫了,不會是中毒了吧。”
聞言,一屋子的人都亂了。
郡王妃更是面色驟變,一下沖了過去,蹲到顧夫人身邊探她鼻息,好在,還有氣。
姚纓這時也走了過來,瞧見顧夫人面色,此刻不只是白,還有點發青,确實有些中毒之兆。
姚纓穩住心神不亂,聲音平穩地吩咐玲珑把謝太醫請來,再轉頭對着尚未緩過神的衆婦人道:“時候不早了,馬上就要開宴,你們先到前頭落座,顧夫人身子不舒服,就在這裏歇着,若是好轉了,再過去。”
“若,若好不了呢?”跟在母親身邊,進屋就未出過聲的楊媛突然弱弱冒出一句。
接着就有人跟道:“是啊,倘若真是中毒,可怎麽辦?”
畫外之音,不言而喻。
這年宴,怕是沒人吃得好了。
姚纓環顧四周,平靜的話裏聽不出喜怒:“那就是顧夫人沒這個福氣了。”
話一出,人堆裏傳出抽氣聲,一個接着一個。
平陽郡王妃四下掃了圈,冷笑:“奇了怪了,你們難道都學過醫,這麽信誓旦旦說是中毒,那你們倒是治治看啊,一個個杵着不動又是什麽意思?”
衆人又不吭聲了。
姚纓眼眸一轉,看向了一直都在悄悄打量自己的楊媛:“楊小姐是吧,你要是實在擔心,不如留下來陪顧夫人可好?”
楊媛聞言一愣,好半晌沒吭聲。
作者有話要說: 不行,捉個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