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百态

屋裏這些人, 除了少數幾個,姚纓在大婚那日碰過面,剩下的絕大多都是頭一回見。

盡管手頭已經掌握了這些貴婦貴女們的基本情況, 可畢竟之前沒有打過交道,現下也只是面上打個照應說上幾句話, 知人知面不知心, 誰又知道這些養尊處優的女人們心裏在盤算着什麽。

更別說特意找茬的了。

姚纓目光掠過一圈, 又回到楊媛身上:“楊二小姐,本宮的提議,你覺得如何?既然你如此關心顧夫人, 那就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好不好?”

顧夫人身份擺在這裏, 輕了, 重了,都不妥。

更何況, 她們這麽喜歡看大戲,她又如何能讓她們置身事外, 倒不如拉下來一起演完這場戲。

就在這時, 一道女聲由遠及近而來, 挾裹着一股子傲, 和頤指氣使。

“為何這般拖拖拉拉, 到了點還不開宴, 是想錯過吉時?”

壽陽公主風一般刮了進來,目下所及, 第一眼便落到了着太子妃正服的姚纓身上,便是再如何心高氣傲,眼裏瞧不起他人,也忍不住心底一聲嘆道, 好一個仙姿佚貌的美人兒。

聽到宮人的報喝,姚纓便知進來這位容長臉,高顴骨的中年婦人,便是老皇帝嫡親的妹妹,太子嫡親的姑母。

出于禮貌,姚纓颔首朝壽陽公主問好。

壽陽公主給面子地揚了一下嘴角便拉平了,眼眸一轉,瞥到已經被轉移到榻上的顧夫人,啧了一聲:“怎麽回事?在外頭就聽到屋裏的人嚷嚷中毒了?有太子妃這尊大佛,誰人敢如此放肆?”

“不,姑母過譽了,”姚纓當即表示不接這個高帽,微微笑道,“我還年輕,怕是壓不住有心作怪的魑魅魍魉。”

壽陽公主挑眉看了看姚纓,又望着周遭女人一笑:“聽聽,太子妃說你們是魑魅魍魉呢,也別僥幸了,誰做的,趕緊站出來認,免得查出來,自己死不說,還連累到身邊人。”

論拉仇恨的功底,姚纓想給壽陽公主鼓個掌。

甫一進門,就往她身上招了不少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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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中毒,還是等太醫來了再看,如今不宜妄下結論。”

姚纓早有防備,事先調了幾名太醫到蘅蕪殿,謝太醫距東暖閣最近,提着藥箱趕到的也快。

一進屋,全都是女人,齊刷刷掃向他,謝太醫只覺渾身僵硬,走路都有些同手同腳。

好在,這些貴人們都知道避嫌,有外男在,紛紛讓開道讓他過到榻邊給顧夫人診治。

平躺在榻上的顧夫人呼吸微急,胸脯一起一伏,喘息聲較重,似是憋得厲害。

謝太醫往後退了一步,從藥箱裏拿出一個中指長的小瓷瓶,交給守在一旁的宮人,讓她放到顧夫人的鼻尖,再把顧夫人扶坐起來,用引枕靠着,适當松松領口,幫她順順呼吸。

宮人這樣做過以後,顧夫人呼吸明顯順暢了不少,唇上的烏色也漸漸消退,有了點紅。

看到這裏,有命婦驚道:“顧夫人這是患的喘疾?可比我在家中看到的,要嚴重許多。”

謝太醫耐心解釋:“因着病因不同,這喘疾表現出的症狀也各有不同,跟個人體質亦有關,有的輕,有的重,沒個定論。”

“那麽,太醫說說,顧夫人發病的起因是何?”好一會沒作聲的壽陽公主突然開口。

謝太醫恭謹道:“那就要看看顧夫人之前都吃了些什麽?或者碰了什麽會讓人她發病的物件?”

話一出,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看向太子妃。

容慧腦子轉的快,早有猜想,已經去到膳房審問了一番,把準備湯羹的廚子領了過來。

廚子是個三四十歲的婦人,不知發生了什麽事,但見一群穿金戴銀,貴氣滿滿的女人直勾勾盯着她,吓得兩股戰戰,腿軟得撲一聲就跪了下去。

“奴婢,奴婢按着宮裏的養顏方子來做的,桃膠紅棗雪燕皂角米,還放了些冰糖調口感,別的,真就沒了。”

這時,從顧夫人發病到現在一直保持沉默的許夫人站出來說話了。

“我也不知道對不對,但我之前确有聽聞顧夫人好像對皂角米有些抵觸,今日幾樣混在一起,又炖得濃稠,怕是沒能認出來。”

皂角米?

姚纓頓時恍然,她偏就落下這一種忘了說,不想好巧不巧就出事了。

聽到這話的謝太醫似乎也默認了許夫人的說辭,盡量中肯道:“顧夫人現下不宜挪動,還是讓她好好靜養,臣過會兒再來複診。”

姚纓颔首:“有勞太醫了。”

一個眼神示意,玲珑就緊随謝太醫出了屋。

壽陽公主又是一聲啧,像是有點失望:“既知自己不能吃,就該更注意些。”

說罷,她随手招來一個宮人:“你去前頭,跟顧閣老通傳一聲,就說他夫人身子不适,怕是要留在宮裏過夜了。”

宮人沒敢直接應下,小心翼翼地望了望太子妃。

姚纓面容和煦:“你去吧,就按公主說的。”

壽陽公主滿意一笑,拍了拍手,頗有點喧賓奪主:“聽聞今日宴上擺的是古董羹,我久在西北,最欠的就是這,你們也別磨蹭了,趕緊地都過去吧。”

衆女見沒戲唱了,也無心久待,一個個別過太子妃和公主,便陸續離開屋子。

楊夫人使了些勁扯走愣着不動的女兒,還不到硬碰硬的時候,就別犟了。

平郡王妃在姚纓的示意下也先一步出屋,反倒壽陽公主有意等着姚纓,等屋裏的人退了個幹淨,她方才挽起了姚纓胳膊,親親熱熱道:“早就聽聞侄媳婦是個玲珑人物,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太子爺從小眼光就高,這回娶妻,竟也是沒有看走眼。”

聽着是誇人的話,可姚纓細品之下,又從中聽出那麽一點不得勁的味兒。

什麽叫竟也沒有看走眼?合着看走眼才該是對的。

她這個太子妃還真就是個靶子,哪怕立着不動,也能招來不少的窺伺。

前殿的宮宴開始得早,傳話的宮人到時,臺子已經擺開,歌舞也奏了起來。

一排排明豔動人的舞姬,穿着極顯身段的濃麗衣裙,不懼這凜凜冬日在臺上翩翩起舞,尤以最前頭的領舞者最為出彩,與其他舞姬略微不同的着裝卻愈發顯得奪人眼球,一身的曼妙皮肉,胸前鼓鼓,腰肢細細,伴着歡快的絲竹聲下,一遍遍的旋轉踢踏,仿佛不知疲憊,又好像是柔弱無骨般的身輕如燕。

“好曲,好舞!”

楊沖身為武将,卻也愛這些附庸風雅的玩意,聽得陶醉,看得也陶醉,撫掌一聲贊。

時有官員跟着附和:“人也美!”

豆觞之會,推杯換盞,幾口熱酒喝上,身子暖暖,人也開始心猿意馬。

酒色,酒色,離了哪個都不夠得趣。

顧閣老仰頭再飲下一杯濁酒,側目,瞧着許閣老正襟危坐的樣子,不信他真就心如止水,一點花花腸子都沒有,對着年老色衰的糟糠妻二十餘年還不膩。

顧閣老起身為昔日最得意的學生,也是如今最令他頭疼的同侪斟了杯酒。

許閣老也起身,兩手捧杯接住。

不談朝務,不是意見相左,許閣老願意給顧閣老這個面子。

然而往往一杯酒還沒完全下肚,便不歡而散。

只因說不到兩句,顧閣老便要惹他一惹:“年前教司坊新來的一批伶人,容貌身段皆是一流,子璋真就不想?”

文人墨客以狎妓為平生一大快活事,醉卧芙蓉帳,消受美人恩,更是這些文臣私下炫耀的一大談資,若能得姿容出衆并有才情的名伶自薦枕席,更是再美不過。

顧閣老出身士族,從小便浸淫在如此環境下,早就習以為常,不覺不對。

許閣老卻是寒門子弟,二十年埋頭苦讀,節衣縮食,只為一展抱負,為底層百姓做些實事,自是看不慣權戚高門這種嬌奢縱情的靡靡之風。

便是早年投入許閣老門下,也只為求知,卻在半路發現道不同,旋即及時抽身,從此只談朝政,私下再無往來。

飲了這一杯已是給足面子,顧閣老再要敬,許閣老輕輕推開:“近日略感風寒,不宜多飲,見諒。”

顧閣老還要再言,宮人小步走了過來,立在他身後喚他,快速把顧夫人的事沒有遺漏地講述一遍。

許閣老離得近,七七八八聽了個差不離,登時擰了眉頭,陷入了沉思。

反觀顧閣老卻似沒事人,繼續吃着酒,擺袖道:“既如此,就讓夫人好好歇着吧,身子好了再回,不急。”

話落,他又扭身對着宮人鄭重道:“煩勞給太子妃捎個話,就說照拂之恩,感激不盡,無以為報,只能銘記在心。”

話裏滿滿的投誠之意。

被許閣老悉數聽到耳中,只在心裏冷冷一笑,這人真是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将孫女送入太子的後院不成,轉而又打起了太子妃的主意。

周祐獨坐上首龍紋寶座,冷眼瞧着座下一幹臣工,各有容色,百态衆生,一覽無遺。

趙無庸躬身立在主子身側為他斟酒,以只有兩人能夠聽到的音量給主子禀告高和在後宮打聽到的消息。

“好在虛驚一場,娘娘應對自如,并無不妥。”

周祐聽罷,也就暫且放了心。

不過一會,久不做聲的高弼忽而站起,指了指一舞作罷正要退場的女子:“得見太子容顏,是汝畢生大幸,還不速去為太子暖酒,以謝君恩。”

高太尉指的正是領舞的絕美女子。

女子聞言驚得擡眸,眼底可見一絲繃不住的喜色,忙欠了欠身,小步輕挪往禦前走來。

然而走到半道上,還未靠近禦桌,就被喜怒不辨的太子淡聲叫止:“太尉這一年勞苦功高,既有如此雅興,孤豈能不成全,你且到太尉身邊陪着,一直到太尉盡興為止。”

四兩撥千斤,一個女子的命運,便在君臣的博弈之間,不能自主地定了下來。

女子媚色橫生的眸,望向上座英俊逼人的尊貴男子時,蘊着一股綿綿細雨般的情誼。

然而郎心如鐵,周祐漠然置之,将美人晾在當場,倏地舉杯站起,群臣反應迅速地一個個也騰地起身。

“昨日已逝,得失獎懲,皆不可追,失意者望警醒,得意者仍需自謙,來年如何,孤在此,與君共勉!”

語畢,周祐兩手捧杯,微昂首,一飲而盡,随之将空杯轉了個身,朝向群臣。

臣子們趕緊跟上,不管酒量深淺,皆是一飲而盡。

“孤還有事,先走一步,你們随意。”

周祐自覺任務已經完成,也不耐煩做這些場面功夫,擱下了杯子,長身一轉,飄然而去。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那便是,接他的太子妃回家暖炕頭。

作者有話要說:  沒寫過瘾,明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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