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掐腰
太子拿過棉帕給皇帝擦拭濁淚, 用着不高不低的語調道:“父皇不必憂心,國事家事,都有兒子在, 定不會辱沒了列祖列宗的英名。”
卻只字不提皇帝的作為。
老皇帝也是羞愧,心知自己晚節沒保住, 辦了不少糊塗事。
但有些事, 他不覺得自己有多麽的錯。
他是皇帝, 天下之主,便是做的不對,也情有可原, 所有人只能服從, 誰敢非議。
皇帝抖着唇, 努力發出幾個字音。
周祐湊近了,勉強聽出老父親發出的字, 卻是當作沒聽明白,只應付道:“父皇放心, 無論是誰, 敢在這宮裏興風作浪的, 一律嚴懲。”
不, 不是......
皇帝努力想說出來, 皇後, 皇後那麽小就跟了他,如今也還年輕, 日日都來照料他,還給他擦身,不像別的女人,虛情假意, 杵在一邊什麽都不做
他百年之後,要把皇後安頓好了。
姚纓立在周祐身側,這時也能看到皇帝抖動的唇在說什麽,她學着太子,一本正色道:“父皇別太傷心,仔細自己的身子,好好将養着,不宜過勞,惠寧沒了,殿下和我都很難過,我們一定揪出背後主謀,給惠寧讨個公道。”
不是,是皇後啊......
皇帝越想說姚瑾,姚纓的心就越冷,陪他潛龍上位的發妻不念,因為忌憚妻族功高震主而說棄舊棄,如今倒是想做個好丈夫,可惜你一心為她,她卻只想利用你這個老男人保住如今的地位。
姚纓感覺到自己身旁男人氣息都變了,側臉硬朗的輪廓繃得更緊,心知這是男人不悅的表現,只能伸手輕輕鈎住他的指,給他捎遞出絲絲暖意。
他再也不是一個人,他身邊有她。
而她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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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纓這舉動雖小,卻十足取悅了周祐,他反手将她整只手都納入自己的掌中,握得緊緊。
皇帝轉着眼珠子,瞧着小夫妻這般親昵,當着人面也不避忌,不禁又是一陣恍惚。
他這才想起,原來他也年輕過,有個情投意合的妻,在他被排擠被誣陷,甚至被幽禁的那段日子,從不曾放棄過他,為他奔波勞累,以致傷了身子,三次懷胎都沒保住,直到将近三十才有了太子,然而到底是虧了身子,生下太子沒兩年,人就沒了。
那時,他也是傷心的。
只是後來,他的位子越坐越穩,後宮進的美人越來越多,環肥燕瘦,軟玉溫香,漸漸的,他沉迷了,發妻的樣子在記憶裏也越發模糊。
他的妻,年輕時,也是美的啊。
風華絕代,一點也不遜于如今的兒媳。
想到這,老皇帝又要掉淚了。
他一掉,太子就幫他擦,卻道:“父皇到底在傷心什麽?這些年,父皇可有一日想到過母後?唐家的冤案,父親可有反思過?”
太子很少稱呼皇帝為父親,君與臣,父與子,先臣後子,少有的幾次,也是有言要谏。
稱呼親近了,心卻隔得更遠。
周祐一直記着自己姓周,肩上扛着的是黎民蒼生,他不能有任何偏頗,但也不能縱容任何的誣陷栽贓。
尤其是忠心于他們周家的有功之臣。
“若再來一遍,父皇還會聽信小人讒言嗎?”
那個小人,已經被周祐懲治,然而逝去的生命卻再也回不來,他如今也只能盡量在唐烴身上彌補了。
皇帝有很多話要說,可到了嘴邊只能嗚咽,面子比天還要大的天子現下是面子裏子丢了個光,不想看到後宮那些女人虛情假意的面孔,卻連攆走她們都不能。
因為他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如果是發妻,不管他變成什麽樣,她都會陪在他身邊吧。
到了此刻,皇帝才真正的體會到什麽是孤家寡人。
可惜,已經太晚,太晚了。
不能在發妻身上找補的虧欠,他只能彌補到皇後身上了。
思及此,皇帝尤還想說,周祐眼裏卻難掩失望,即便是不能發聲的唇語,他也看不下去了。
“父皇好生靜養,外面的事,就不必操心了,有兒子在,萬事無憂。”周祐驀地起身,把帕子往旁邊水盆裏一扔,攬了姚纓肩頭就要離開。
皇帝什麽都做不了,只能眼睜睜瞧着這對漂亮登對的小夫妻離開自己視線範圍內,所有的悵然如鲠在喉。
一路上,兩人同坐太子車辇回東宮,姚纓側眸,不住地瞧太子,卻見他唇抿成一條直直的線,可見是不開心的。
姚纓想說點什麽,可話到嘴邊卻沒出口,只拿自己的手去碰他的手,在一種無聲的氛圍裏,給予他默默的支持。
他的手握成拳頭,攥得也緊,手背上的青筋贲起,她摸上去,硬硬的。
如同他這個人,任爾東南西北風,從不摧折,向來是筆挺,且堅定。
姚纓歪頭看着他笑,周祐眼尾掃到含笑怡然的太子妃,沒好氣道:“孤不虞,太子妃倒是自在。”
“殿下不高興,若妾也不高興,不更掃殿下的興了。”
姚纓嘴裏仿佛天生沁了蜜,敢說,也說得好聽。
而周祐入了魔般就喜歡聽她用潺潺流水般清潤的聲音說這些漂亮的話。
讓他有一種發自內心,被體貼,被珍視的感覺。
周祐伸出另一只手捏了捏姚纓的臉,眼底終于有了一絲回暖的神色。
“你啊,就是仗着孤不敢拿你如何。”
姚纓眼角笑意更深:“妾又沒做錯事,殿下要拿妾如何。”
“不如何。”
太子湊近了啄吻太子妃,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道:“只是想讓你哭。”
至于怎麽哭。
那就是不可說的房中事了。
而耽于美色的太子表哥,也讓唐烴有點心焦。
自從太子大婚後搬回東宮,他就獨自住在鹹安宮裏,深宮寂寞如雪,他想雲游四海,行俠仗義,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來。
唐烴等了又等,終于等到色迷心竅的太子哥哥撥冗來鹹安宮看一看自己。
二人依舊坐在竹林的亭子裏,對月酌飲,唐烴說出自己的心事,也是分外困擾。
“表哥你如今坐穩了太子之位,禦極也是遲早的事,我一個大男人又不能一直耗在這宮裏,不如放我出宮,我為表哥巡視民間,鏟平任何不安全的隐患。”
周祐在民間私立了自己的一套情報機構,專門為鞏固他的皇權,所選的負責人也是培養多年的心腹。
但唐烴覺得沒有誰比自己更忠心,所有信報掌握在自己手裏,才更放心。
當年他還小,表哥為了保護他才将他藏在鹹安宮,如今他大了,再住下去,也确實不合适。
唐烴能想到的,周祐又如何想不到,只是看顧了表弟這些年,早已把他當成身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真讓他走,自己看顧不到了,還不知道這小子會做出什麽驚天動地的事來。
想到姚纓笑說的一句話,周祐不由道:“不如您先成個親,給唐家留個後,再出去闖?”
唐家只剩這一根獨苗,為了母親臨終囑托,他也不能讓唐家香火斷了,尤其不能斷他手裏。
唐烴一聽到成親就頭疼,腦海裏浮現一個明媚如春光的身影,卻比春色還要媚人,然而不是他能肖想的。
如果娶親,還能尋到這樣的女子嗎?
思及此,少年心裏的惆悵一縷縷仿佛青絲瘋長,快要将他那潮濕發悶的心全部占滿。
最終唐烴讷讷道:“我聽表哥的。”
周祐看着唐烴,好一會才道:“現下确實有一件重要的事,需要交予我絕對信任的人去辦。”
唐烴一聽眼睛都直了:“表哥您盡管吩咐,一定給您辦好。”
“你和尤靖一道,有不明白的可以問他。”
周祐給了唐烴他的腰牌,即便如今宮禁,也能随時離宮。
唐烴喜滋滋接過腰牌,說走就走,周祐看着表弟風風火火的樣子,忍不住出聲叫住他。
“要不,你還是成個親再走?”
唐烴頭也不回沖周祐擺手:“表哥放心,沒準我這趟出去,還能給你帶個弟妹回來。”
話裏滿滿的敷衍。
周祐輕笑着搖頭,回到寝宮跟姚纓說到這事,姚纓聽了也只是笑。
她畢竟是女眷,不能多說,只道:“緣分來了,說快也快。”
太子看着珠光玉膚的妻,別有深意道:“說快,是快,一如你我。”
姚纓聽後臉頰驀地一紅。
這家夥也太會哄人了。
明明幾個字,居然也能讓她心花怒放。
不行,她可沒這麽好哄,要繃住了。
不想太子已經先行拿過她擱在簍子裏的荷包,上好的寶藍色綢緞,邊角繡上金線龍紋,一看就是給他用的,就是邊角的壓線不是那麽齊整,姚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要去奪,卻被周祐一只胳膊擋住,緊捏着荷包笑看面色染了緋色的妻。
姚纓伸手欲奪,男人卻更快地握住了她的手,輕輕一扯就将渾身香軟的人兒拉向自己,抱了個滿懷,低頭吻着她的額頭,吻得她又是一陣骨酥腿軟,才聽到他低低笑了一聲。
“背着孤偷偷摸摸,原來是想給孤做東西?”
姚纓面色愈發的紅,別過了臉,別別扭扭不看男人,嘴裏還逞強道才不是。
“不是?”
“不是。”
男人越問,她越搖頭,身子也轉了過去背對男人,在男人看不到的地方,嘴角悄悄揚了起來。
那一抹翹起的弧度,周祐眼梢一挑,也能瞧見,卻沒有拆穿小女人,維護住小女人那點面子,只把荷包揣入了自己懷裏,不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這樣的日子,賽過神仙,便是日日夜夜,也不覺得膩。
姚纓也繃不了多久,身後沒動靜了,她又轉過來,笑看着男人,也顧不上那點矜持了,問荷包好不好看?
這個花樣她琢磨了好久才繡出來,他敢說不好看,她就不要理他了。
“是你做的,我就喜歡。”沒有正面回答,但也表明了态度。
但聽到姚纓的耳中,總能曲解成另一個意思。
她眨着漆黑大眼又問:“不好看?”
非要讓他答出來,不然就再也不給他做了。
周祐傾下了身子,俯首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沒你好看。”
多麽的自然,多麽的坦蕩,姚纓愣得眼睛都不會眨了,漂亮的紅暈再次爬上了面頰。
這個男人實在是太可惡了。
初始的時候,明明是個嘴毒,壞脾氣,還傲慢的男人,到了如今,卻這般的,這般的讓人心動。
小甜話張口即來,說得比她還溜。
“娘娘,您要的冬棗核桃已經做好了,是現在就上嗎?”
玲珑門外一聲喚,也将姚纓從窘境中解救了出來,她慌忙推開男人,直起了身子,提着嗓子喊:“端進來吧。”
姚纓想出的新吃法,曬幹的金絲蜜棗裹着核桃仁,甜的甜,脆的脆,竟是意外的美味。
周祐原本不好甜膩,但這種吃飯搭配着,他也能多吃上幾個。
太子爺心想太子妃對他這般用心,細節上處處關懷,也就愈發寵她了。
姚纓純粹是自己想吃,沒想到陰差陽錯,為自己在太子心裏又加了不少分。
如今是滿意到不能再滿意了。
姚纓心想這便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吧。
她不去想太多,認真過自己的小日子,反倒有了意外的收獲。
就像谯氏說的,她天生帶福,遇事總能化險為夷。
一想到谯氏,姚纓不免又想嘆氣。
谯氏分明不是個容易跟人親近的人,如今在宮外過年,卻與那個與她娘親長得像的唐素雲極為投緣,捎進宮的信裏,十句裏至少有五句談的都是這位,說唐素雲雖與娘親的性情大不相同,但也是個慧智蘭心的人物,即便不是親娘,認個義母也是使得的。
谯氏當真是有點糊塗了,亦或是那個唐素雲太會籠絡人心。
太子妃的義母可不是誰都能當的。
姚纓擔心谯氏被人騙了不自知,做出什麽不适宜的事情來,如果可以,她真想出一趟宮,親自見見那個唐素雲。
她也沒有避忌地同周祐提了一嘴。
她知周祐不是墨守成規的老派掌權者,否則也不會把她帶到西山,還在山腳的鄉野住了一段時日。
周祐年後也有微服出巡的打算,但這時候是不能走的,只能回姚纓年後再看。
姚纓卻問得細:“年後是何時呢?”
周祐掐她小腰:“就這樣急着見你的奶娘?”
太子有點醋了,十幾年的情分,他是比不了的,只能在日後慢慢趕上,然後占據她心裏唯一的位置。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幾萬字收尾,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