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估摸再過一會兒就該醒了。”
随香随緣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宋敏舒聽到這裏,才想起她随鄭源徵坐了大半日馬車抵達皇莊,現正在翠屏苑中。
“随香随緣。”
随香随緣聞聲托着燈走進內室,原本昏暗的內室,因燈光的緣故,變得亮堂起來。
“奴婢服侍娘娘起床。”
“這裏有随緣一人便可,随香你去準備點心,我餓了。”
“娘娘,晚膳早已備好,只等娘娘醒來便可用膳。”
“到是我想差了,随香辦事我放心。”
宋敏舒擡頭給了随香一個大大的笑臉,甜甜的笑容在燈下格外惑人心弦。看得随香心裏滿滿的,淺淺一笑。
宋敏舒剛坐好,還沒來得及用晚膳,鄭源徵身邊的一個小太監跑來翠屏苑傳話,說鄭源徵請宋敏舒去晉陽閣一起用膳。一行人匆匆趕到晉陽閣,卻見晉陽閣燈火通明,往來不覺的宮人捧着禦膳走進晉陽閣,又托着空盤走出。行雲流水的一套動作做下來,使人看起來分外舒服。
“娘娘,皇上在晉陽閣等着您。”
見宋敏舒停下腳步,小太監輕聲提醒道。
“走吧,別讓皇上哥哥久等了。”
宋敏舒走進晉陽閣時,禦膳已經擺了滿滿一桌,天上飛的,地下跑的,水裏游的,應有盡有。
“舒兒給皇上哥哥請安。”
“免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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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見到滿桌的佳肴,宋敏舒雙目放光,沖鄭源徵甜甜一笑。
“皇上哥哥對舒兒太好了,知道舒兒嘴饞,剛皇莊就特意準備了這麽多好吃的,舒兒最喜歡皇上哥哥了。”
鄭源徵微微一笑,他就知道宋敏舒會這麽說,雖然是為了好吃的,宋敏舒才一個勁地拍馬屁,可他聽着心裏舒服。換一個人他只會覺得虛僞,可這人是宋敏舒,他的小貴妃,卻是與他親近的表現。
皇莊中少了宮中的嚴苛,沒有宮中嚴格的規矩,一頓晚膳用下來,宋敏舒吃得格外舒服。兩人剛放下銀箸,就聽宮人來報,于婕妤在晉陽閣外求見鄭源徵。
宋敏舒起初走進晉陽閣沒見到于婕妤時還納悶,鄭源徵只叫上她來晉陽閣用晚膳,為何不請于婕妤,沒想到晚膳剛用完,于婕妤才姍姍來遲。
于婕妤穿一襲冰藍的宮裝緩緩走進晉陽閣,依然是那張清麗的小臉,風姿依然楚楚動人,可較之從前,宋敏舒總感覺于婕妤有一些地方不一樣。
1、21折騰
“臣妾給皇上請安。”
于婕妤屈膝行禮,那嬌弱柔軟的身子仿佛随時會軟倒在地一般。宋敏舒惡作劇的想,如果鄭源徵此刻站在于婕妤身邊,于婕妤會不會直接倒向鄭源徵,來一個投懷送抱。
“于婕妤不必多禮,先前宮人回報說你身子不适,怎的又強撐來此,來人,賜坐。”
于婕妤在宮女的攙扶下坐好,掩唇輕咳幾聲,掏出手帕拭了拭唇角,擡頭看向鄭源徵,滿眼的情
意,綿綿纏纏。
“臣妾身子已大好了,難得有機會出來走走,若成日待在屋子裏,豈非浪費皇上一番好意。”
“劉太醫說生命在于運動,于婕妤姐姐多動動,說不定身體一下就好了。”
宋敏舒看着于婕妤,一本正經的說道。于婕妤微微一笑,當真是說不出的病态風流美。娴靜時如嬌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大約說的是于婕妤這樣的美人。在宋敏舒看來,這樣的于婕妤美則美矣,實則弱不禁風,太過了,反倒讓她覺得有些不自然。
仔細看于婕妤的臉,宋敏舒發覺較之半年前于婕妤消瘦了許多,聲音也嘶啞了些許,那柔軟的腰肢被束腰一束,真真不堪一握。于婕妤這一病,損了身子,卻也變相達到了世人以瘦為美的審美标準,比纖瘦,宮中有誰越得過于婕妤。
“貴妃妹妹說的是,劉太醫一手出神入化的醫術當真叫人心服口服,扶桑之毒消失三十餘年,劉太醫一診便知解毒之法,是他人無可比拟的。既是劉太醫說的,往後我定當多走動,早日養好身子,方不負皇上一片苦心。”
“恩,劉太醫要聽見婕妤姐姐這麽誇他,一定會很開心。”
開心得尾巴翹到天山去。宋敏舒眉眼彎彎,面上笑得開懷,暗自埋汰。這話哪是劉潛說的,好在劉潛這一回沒有跟着鄭源徵一同來皇莊,否則又得叫他聽了去,沒得又來折騰她。她不排斥學醫背誦藥典,可也挨不住劉潛隔幾日又挑上一本藥典送來。一想到日後沒完沒了的背書,宋敏舒好不容易拔高的情緒瞬間跌落谷底。上一輩子上學好歹有假可休,這一輩子學醫日日背誦沒得休息不說,還得應付無厘頭的師傅且暗中掩飾學醫之事,極不痛快。等小皇帝實權在握的那一日到來,她得想法子讨個旨意,守着她的雲陽宮做個自在的貴妃。
于婕妤的身體經過一場重病的折騰,虛弱不堪。在晉陽閣坐了一會,便心有餘而力不足,只得向鄭源徵請退。随着那柔若無骨的身影消失在燈火闌珊處,晉陽閣中只餘數盞燈火燃燒時發出的噼啪聲。就在宋敏舒在這靜默無語的氛圍中昏昏入睡時,鄭源徵輕輕說道。
“舒兒以為,這樣的于婕妤美麽。”
面對鄭源徵突如其來的發問,頭腦一片混沌的宋敏舒使勁晃了晃頭。一雙迷蒙的雙眼不解地看向鄭源徵,呆愣直接的目光對上鄭源徵眼裏的深意,宋敏舒一個激靈,瞌睡醒了大半。
“皇上哥哥要是覺得于婕妤姐姐不好看,于婕妤姐姐知道了會哭的。”
鄭源徵想到了各種回答,唯一沒有料到宋敏舒會給他這樣一個直白無華答案。可他最想聽到的答案,宋敏舒答不出。
見鄭源徵不說話,宋敏舒索性離開座位,迅速爬到鄭源徵腿上坐好,動作之快,叫沒見過這一幕的宮人暗自吃驚。驚的是宋敏舒的大膽,驚的是鄭源徵的縱容。
宋敏舒雙手摟住鄭源徵的脖子,小嘴湊到鄭源徵耳邊停了下來,輕輕說道。
“舒兒知道,皇上哥哥最喜歡的是舒兒,不是誰都像舒兒這麽可愛,皇上哥哥不喜歡她們很正常。只是皇上哥哥不喜歡于婕妤姐姐的事還是別讓她知道的好,萬一于婕妤姐姐得知,一傷心把身子哭壞了,皇上哥哥不但得讓太醫給于婕妤姐姐診治,還得準備好多藥材進補,很費銀子的。”
鄭源徵對宋敏舒的親近舉動不排斥,卻也無法自然相對。尤其是宋敏舒輕聲湊在在他耳邊說話時,那微熱的氣息撲打在耳垂上,惹來陣陣瘙癢。可當聽到最後一句時,原本的尴尬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合着她最擔心的問題是于婕妤病了要吃藥進補,浪費銀錢。鄭源徵忽然覺得眼前這個五歲多的小人兒不是個成日裏只會糊塗混日子的懶娃娃,對銀錢上的得失計較她額外上心,十足的財迷一個。鄭源徵只覺有趣,一絲淺笑還在唇角上挂着,就聽到宋敏舒自顧自說道。
“皇上哥哥以後還會有很多妃子姐姐,每個妃子姐姐都想得到皇上哥哥的喜歡,可是皇上哥哥不可能喜歡每個妃子姐姐,到時所有的妃子姐姐都知道皇上哥哥不喜歡她們,一起哭,一起傷心,一起生病,那得吃多少藥,耗多少銀子。所以皇上哥哥只喜歡舒兒這件事,我們兩個知道就可以了,一定不能讓以後的妃子姐姐知道。”
“舒兒怎麽知道,朕以後會有很多妃子。”
鄭源徵神色一冷,周身的氣息一斂,宋敏舒只覺身子涼了半邊。
“舒兒以前聽說,皇上都有後宮三千佳麗。自從舒兒進宮以來,這後宮中一共就住了皇後姐姐,于婕妤姐姐和舒兒三個,離三千的數字差得遠。”
不對嗎?做皇帝的難道不是有後宮三千佳麗。宋敏舒滿心滿眼的疑惑落在鄭源徵眼中,消去了鄭源徵心底驟然升起的疑慮。就在剛才,鄭源徵忽然以為,宋敏舒與皇後于婕妤一般,是一個精于算計,甚至比皇後和于婕妤僞裝得更深的人。好在是他想岔了,宋敏舒不過是個天真幼稚的孩子,一個被宋夫人寵壞的女兒。
宋敏舒知道鄭源徵剛才對她起疑了,皇帝最忌後宮幹政,厭惡妃嫔妒忌心思歹毒。她剛才那一說,在鄭源徵聽來,或許也有邀寵妒忌之意,即使她本意并非如此。好在鄭源徵疑慮來得快去得也快。古人常說伴君如伴虎,她伴的這位君主不過九歲,已不可小觑,絕不能有絲毫輕怠,否則前功盡棄不說,後患亦無窮盡。小皇帝的小腿也不是好抱的,但凡皇家的人,疑心病比普通人重上許多,更何況是九五之尊,注定孤獨一生的帝王。
“舒兒不怕以後朕有了更多漂亮的妃子,就不喜歡舒兒了。”
“比皇後姐姐還漂亮,比于婕妤姐姐還瘦,比舒兒還可愛?不會有那麽完美的人,所以皇上哥哥一定不會喜歡別人,只喜歡舒兒的。”
宋敏舒這種盲目的樂觀自信讓鄭源徵不知怎樣接話。皇後是不可多得的傾城絕色美人,于婕妤嬌軀柔弱纖瘦自成一派風流,宋敏舒天真無邪活潑可愛,真要将她們三人的優勢集于一身,難!可她怎就這般肯定,他不會喜歡上其他女子的溫婉可人,柔情萬千。孩子就是孩子,何況還是個被人寵壞的孩子。
鄭源徵撫了撫宋敏舒的頭,卻沒料到宋敏舒的大膽,一時不慎被宋敏舒伸過來的手一把掐在臉上,叫他既是驚訝又是惱怒。
“舒兒,不得胡鬧。”
“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樣光滑柔軟。上一回皇上哥哥在舒兒臉上掐了一把,想是舒兒的臉特別光滑,掐着特舒服。從那兒以後,舒兒就在想,什麽時候也能在皇上哥哥臉上掐一把,看看皇上哥哥的臉是不是和舒兒一樣光滑。可是皇上哥哥,你的臉怎麽可以比舒兒的還好摸。明明舒兒才是女子,怎麽可以輸給男子。”
宋敏舒小嘴一癟,明亮的眼中迅速升起一層迷蒙的霧氣,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甚是可憐。看得鄭源徵有氣也被她糊弄沒了,只得無奈搖頭。
“下回不許做這無禮的事,讓人見了,太後該罰你。”
“恩,舒兒一定等沒人的時候做。”
宋敏舒咯咯一笑,心裏早已樂開了花。能光明正大揩小皇帝的油,東啓除了她,再無他人可以做到。爽,實在是爽。
燈影幢幢,映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的水面,一圈圈水暈與光影相糅合,滌蕩出別樣的柔波。
于婕妤一行人走出晉陽閣,向衡屏苑走去,孰料半道上,于婕妤忽然捂胸喘息,吓得跟随同的宮人慌亂不已。還是于婕妤身邊的一等宮女新雨穩住場面,使人将于婕妤送回衡屏苑的同時,遣人速傳太醫,派人通禀鄭源徵。
靜夜漫長,此刻衡屏苑中,于婕妤倚在矮榻上,捂着胸大口喘息。
“娘娘,太醫馬上就來了。”
新雨伸手想扶于婕妤,于婕妤右手一揮,新雨生生後退幾步。于婕妤咬住下唇,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滾落,臉色蒼白不見血色。
“唔 ”
于婕妤捂住胸口,蜷縮在矮榻上,顫抖不已。
“娘娘。”
“滾開。”
嘶啞的聲音厲聲呵斥,新雨吓退好幾步,淚眼迷蒙地看着于婕妤痛苦的蜷縮在矮榻上,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驚了于婕妤,惹她生氣。
“噗”的一口鮮血吐出,于婕妤捂着胸,平靜地躺在矮榻上。
“去打水來,本宮要梳洗。”
新雨不敢怠慢,急忙打來熱水,伺候于婕妤換下被汗浸透的宮裝,服侍于婕妤躺上床。新雨剛給于婕妤掖好被角,便有小宮女在外屋傳話,說太醫已經到了衡屏苑。
“請太醫進來。”
“是。”
新雨放下簾子,待一切準備妥當,太醫在宮女的引領下走進內室。太醫坐在床前矮凳上,簾內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新雨将絲帕蓋在于婕妤手腕上,太醫開始診脈。
“娘娘的病乃沉疴舊症,需靜養。今日受了些許寒,臣開一副方子,娘娘服用三日藥,便無大礙。”
“有勞太醫,新雨,你随太醫取藥。”
新雨應了一聲,随太醫一同出了內室。于婕妤合上雙眼,陷入昏睡中,呼吸弱不可聞。
1、22惡疾
一連七日,宋敏舒将皇莊各處走了個遍後就歇了四處走動的心思,餘下的時間則守在翠屏苑看看醫書,吃小點心品茶,期間鄭源徵和于婕妤仿佛人間消失一般。在宋敏舒的漠不關心和随香随緣的有意規避下,七日悠閑的日子過得飛快。如果不是秦安的到來打斷了肆意的日子,宋敏舒真以為這輩子會這樣一直在皇莊悠閑地過小日子。
“娘娘,皇上有請。”
“秦公公能不能透露一點,皇上哥哥找我是什麽事?”
對伺候了永和帝二十年還能繼續伺候新帝的秦安,宋敏舒不敢小觑。一朝天子一朝臣,秦安能服侍兩朝帝王,必定有他的能耐。
“娘娘去了琦玉閣自然明了。”
“皇上哥哥搬家了?晉陽閣不舒服嗎?”
“娘娘說笑了,晉陽閣是皇莊最好的一處,皇上自是歇在晉陽閣,琦玉閣是皇上批閱奏章的地方。”
“皇上哥哥真勤勉,人都到皇莊了,還不忘批閱奏折。随香,準備一盒玉寧糕,讓皇上哥哥嘗嘗。”
“皇上剛用過早膳,在琦玉閣等着娘娘。”
“不會耽擱多少時間,都是現成的,随香揀一盒玉寧糕,一會皇上哥哥餓了,可以用一些墊墊。”
秦安笑了笑,不再言語,心道,恐怕真正想吃這玉寧糕的是娘娘您吧。
随香的動作很快,不過片刻便準備了一盒玉寧糕。在秦安的一路指引下,宋敏舒一行很快就到了琦玉閣。
琦玉閣在皇莊的東南方向,居晉陽閣之左。琦玉閣中修建了一座八角樓,名八寶閣。八寶閣第一二層供帝王辦公用,其餘三層有藏書數萬,每日有專人以特殊的方式清掃,故而窗明幾淨,不見半點塵埃。八寶閣一左一右是三層高的小樓,紅漆畫棟雕梁,十分精美,專供帝王休憩享用。庭院中有兩顆古樹,一左一右占據庭院兩側,需五個成年人合抱一圈才能将一棵樹抱住。若是夏日來皇莊,在濃密的樹蔭下擺上桌椅,備幾樣瓜果點心和些許茶水,好不惬意。眼下一陣輕風掃過,黃葉紛紛落下。繞過山石,宋敏舒沿着臺階走下來,踩在黃葉上,葉子碎裂發出咯吱聲響。有秦安引路,看守琦玉閣的侍衛并未阻攔宋敏舒一行人。秦安在門外停下腳步,轉身對宋敏舒說道。
“娘娘稍後,容奴才回禀皇上,再請娘娘入閣。”
“我等皇上哥哥傳召。”
琦玉閣是帝王處理國事的地方,一如正寰宮,乃朝堂議事重地,女子未經宣召不得入內。秦安話
音剛落,就聽見閣中瓷碗碎裂的聲響,緊接着又是一陣較大的動靜。秦安神色一變,急步向裏走去。不多時,便有一名宮女被兩個太監拖了出來,雙眼緊閉,面無血色,唇角留有一條血線。
死人?宋敏舒一愣,臉色一白。随香身子一側,擋住宋敏舒看那宮女的視線。
“娘娘,娘娘,秦公公請您進去。”
宋敏舒回頭一看,只見秦安站在門外,面容恭敬地看着她。
“皇上請娘娘入八寶閣,娘娘這邊請。”
剛走進八寶閣,宋敏舒見到原該在宮中的劉潛,而劉潛臉上那道抓痕,自左眼以下延伸至唇角,分外醒目。詫異歸詫異,宋敏舒還是先給鄭源徵行了一禮,爾後才将劉潛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發現,劉潛除了臉上那道明顯的抓痕,脖頸處也有一道抓痕,甚至可以看到一個淺紅的咬痕。從門口遇到的死去的宮女,到劉潛身懷傷痕突然到來,種種跡象表明,事情不簡單,她卻什麽也不能想。
“劉太醫,你不會是調戲宮女時被抓咬了,一時氣憤失手殺了那宮女。”
宋敏舒瞪大眼看着劉潛,一臉不可思議。劉潛抹了抹臉上那道長長的抓痕,挑了挑眉。
“娘娘想象力真好,在聖上面前行兇,臣縱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動手。臣再貪歡好色也不敢在天子眼皮底下動手,宮中一切都是皇上所有,臣豈敢染指。”
“難道劉太醫身上的傷是被男子弄的?”
宋敏舒睜大一雙眼,似發現了新大陸一般驚奇不已。劉潛最初沒明白宋敏舒話裏的意思,待見到宋敏舒一臉誇張的表情,臉色一變。
“臣不喜歡男子。”
劉潛突然覺得“自作孽不可活”這話用着他身上再合适不過。一次宋敏舒偶然問起他,為何到了二十五六的年紀,還不娶妻,他随口回了一句,沒遇到可心的女子,誰知宋敏舒突然來了一句,他看不上女子,是不是因為喜歡男子。從那以後,他有種錯覺,宋敏舒看他的眼光裏多了一抹異樣,如同她現在看他的眼光一樣。
“咳咳,舒兒,不得對劉太醫無禮。”
宋敏舒進門後的一舉一動都落在鄭源徵眼中,包括進門時呆愣的神情以及看到劉潛後一閃而過的驚訝。令鄭源徵沒想到的是,宋敏舒會突然問出這樣一番話,而劉潛的回答竟如此耐人尋味。有時候鄭源徵很想看看宋敏舒的腦袋裏到底裝了些什麽,不然怎會冒出這奇怪的念頭。
“皇上哥哥,舒兒這是在關心劉太醫。好歹劉太醫是治好舒兒病的大功臣,舒兒感謝劉太醫,才會關心劉太醫身上的傷。娘常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劉太醫對舒兒有救命之恩,舒兒不應該關心一下受傷的救命恩人?如果劉太醫被人欺負了,舒兒可以找人去揍欺負劉太醫的人,如果劉太醫因欺負了別人被反撲,舒兒也趁此機會弄清楚事情真相,以免錯怪好人。舒兒這麽做不對嗎,皇上哥哥?”
“舒兒關心劉太醫沒錯,但是舒兒要記住,治病救人是劉太醫作為太醫的職責,而舒兒不但是劉太醫曾經醫治的病患,還是東啓的貴妃。”
“皇上哥哥,舒兒明白了。舒兒是皇上哥哥的貴妃,皇上哥哥每年發了很多俸祿給劉太醫,劉太醫為舒兒看病是理所應當的。”
宋敏舒沖着劉潛微微一笑,得意神色盡顯。劉潛見狀,嘴角一抽,只覺臉上那道抓痕有些瘙癢,使他恨不得再抓上幾把。
因對劉潛受傷一事的一番讨論,成功将八寶閣前撞上的那一幕從宋敏舒的腦中淡化開。見宋敏舒臉色恢複正常,鄭源徵這才放下心來。處置了那名宮女吩咐小太監将宮女的屍身拖出後,秦安才将宋敏舒在庭中候着的事告訴他。果然宋敏舒進來時,臉色有些不正常。
“舒兒,這幾日在皇莊可好。”
“在皇莊不用每日早起,比在宮中舒服。”
“那朕許舒兒再在皇莊住一段日子,舒兒可喜歡。”
“謝皇上哥哥。”
宋敏舒聽罷喜笑顏開,雖對鄭源徵的安排心有疑問,卻抵不過不用回宮的喜悅。需知她待在皇宮中和太後皇後進行每日請安周旋,是多麽勞心勞力的一件事。即便是裝傻充愣,也不能無所忌憚,一句話稍有不當,不但達不到效果,反而會引火燒身。她不想宮鬥,單單應付一個晨昏請安就得耗費她極大的精力,各種鬥,恕她無能。
“宋貴妃突染惡疾,特傳太醫劉潛赴皇莊為貴妃診治。貴妃病重,不堪車馬勞頓,朕特許宋貴妃在皇莊休養,直至病體康複。”
“臣劉潛絕不負皇上所托,定竭盡所能醫治宋貴妃。”
“哎呀,頭好疼,身體也無力。随緣,趕緊扶我回翠屏苑養病。”
話音剛落,宋敏舒身子一軟倒入随緣懷中,眉頭緊了緊,趕忙閉上了雙眼,随後睜眼看向鄭源徵。
“皇上哥哥,舒兒病了,不能陪皇上哥哥,先回翠屏苑可好。”
“咳咳,宋貴妃不舒服,還不趕快扶宋貴妃回翠屏苑休息。”
鄭源徵見狀,只覺嗓子裏有一處堵得慌。宋敏舒聞言,索性“病”得更厲害一些,直接
“昏倒”在随緣懷中。
“先扶貴妃在此休息,劉 ”
鄭源徵話未說完,就見原本“昏倒”在随緣懷中的宋敏舒突然睜開眼。
“皇上哥哥,舒兒可以堅持回翠屏苑的。随香,別忘了将帶來的玉寧糕給皇上哥哥留下。”
說罷,宋敏舒再次閉眼軟倒在随緣懷中,讓随侍一旁的随香随緣尴尬不已。鄭源徵有種被雷劈後的無力感,他擺了擺手,示意随緣抱着宋敏舒趕緊走。沒等随緣走出八寶閣,鄭源徵意識到失誤,當即叫住随緣。
“來人,準備轎辇,送宋貴妃回翠屏苑。”
劉潛站在一旁,眼看着一向冷靜的鄭源徵也被宋敏舒的一系列動作弄得頭疼不已,心中總算找回些許平衡。
“劉太醫,貴妃的身體不容有差。”
“臣遵旨。”
看着遠去的轎辇,鄭源徵唯一慶幸的是,看到宋敏舒裝病的那一段除了他、劉潛、秦安和宋敏舒貼身伺候的兩個宮女,再無他人,否則下一步計劃真不好進行。
撿起一塊宋敏舒送來的玉寧糕看了看,鄭源徵笑着搖了搖頭,這樣性子的宋敏舒又如何能在宮中生存。吃完一塊玉寧糕,鄭源徵又撿起一塊送入嘴中,神情凝重。
“刑部的案子是該理一理了,于方 ”
1、23矛盾
與宋敏舒一同留在皇莊養病的還有于婕妤,不過于婕妤只養了半年時間,劉潛就宣布于婕妤的身體已經完全康複,可以回宮。
于婕妤離開皇莊的那一日,是宋敏舒時隔半年後第二次在皇莊見到于婕妤。較之半年前,于婕妤豐盈了不少,白皙的肌膚仿佛掐的出水來,一雙眼睛閃爍着靈動的光。那張清麗的面容因藏着一雙會說話的眼睛,自帶一分媚惑。于婕妤和鄭源徵同歲,已經滿了十歲,論虛歲今年已十一,因生病的緣故,身量沒有太大的變化,可這通身的氣度變化與一年前有一個大的轉變。
人說女大十八變,果然開始發育的女子一天一個模樣。宋敏舒看了看于婕妤,又看了看自己,跨過一個年頭,除去長了一歲,臉還是那張帶着嬰兒肥的小臉,身體還是那具粗短胳膊粗短腿的身體,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任她吃多少,這圓潤的身體再沒有橫向發展的趨勢。
送走于婕妤,宋敏舒回到翠屏苑,讓随香将楊氏送給她的生辰禮物拿出來。楊氏送給她的禮物是一只七彩琉璃鴨,将琉璃鴨置于暗室中,可見琉璃鴨周身的七彩華光流轉,美麗奪目。宋敏舒将琉璃鴨捧在手心裏,手指輕輕撫摸在琉璃鴨身上。從收到琉璃鴨的那一日開始,她對琉璃鴨就産生了好奇,因她有種直覺,在她入宮後,楊氏送給她的第一件生辰禮物應該不止是一只琉璃鴨。
“收起來吧。”
宋敏舒将琉璃鴨遞給随香,随緣從外間走進內室,說劉潛來了。半年來,劉潛風雨無阻,每日巳時必來翠屏苑給宋敏舒診脈。今日,卻晚了兩個時辰。
宋敏舒走到廳中時,劉潛正在喝茶,自從喝過随緣的茶後,劉潛每次來必喝一杯随緣泡的茶。
“臣給娘娘的藥典背的如何了。”
“熟記于心。”
“馬蘭。”
“馬蘭,湖澤卑濕處甚多,二月生苗,赤莖白根,長葉有刻齒,狀似澤蘭,但不香爾。南人多采溝曬幹為蔬及饅餡。入夏高二三尺,開紫花,花罷有細子。馬蘭味辛,平,無毒。破宿血,養新血,止鼻衄吐血。合金瘡,斷血痢,解酒疸及諸菌毒、蠱毒。生搗,塗蛇咬。”
“沙參。”
“又名白參、知母、羊婆奶。沙參白色,宜于沙地,故名。其根多白汁,俚人呼為羊婆奶。沙參味苦,微寒,無毒。血結驚氣,除寒熱,補中,益肺氣。”
劉潛一路問下,宋敏舒将藥材的性味,形狀,生長地一一道來,沒有半點遺漏。劉潛卻難得神情嚴肅地看着宋敏舒,沒有一絲贊許之意。
“能答上我今日所問,可以說這一年來,你用了三分心思學醫。”
“怎麽只有三分,你所問的藥材那一樣我有背錯,明明用了十二分心思來學醫好不好。”
“哦,你真以為背幾本藥典醫書就算認真學醫了。”
難道不是嗎?要她背藥典的莫非不是他劉潛。她日日抱着藥典背誦,這一年來看的醫書幾乎與她上一世讀的書相持平。今日考究,她自問答無遺漏,劉潛憑什麽說她不用心,這一年來,劉潛除了送來一本又一本藥典讓她背,又幹了什麽。
見宋敏舒一臉滿不在乎,劉潛神色一冷。
“如果你還意識不到錯誤,這藥典背的再多也是徒勞。”
“不背就不背,誰樂意學這些無聊的玩意。如果不是你們逼着我學,當我喜歡呢。随香送劉太醫出去,本宮今日乏了。”
宋敏舒扭頭想內室走去,只聽身後傳來劉潛嘲諷的一聲。
“我說錯了,哪有三分心思,分明半點心思也不曾用上。”
“哼!”
沖進內室,宋敏舒一拳捶在軟枕上,原是桌子離她最近,可她終究怕拍疼了手掌,只好改捶軟枕。一連捶了好幾下,宋敏舒一把丢開軟枕,蹬掉鞋子爬上床,也不要随緣服侍,抱着被子滾到床內側。
“娘娘,奴婢給娘娘泡雲霧茶可好。”
“不要不要,誰都不許來吵我,随緣你出去,随香也不許進來,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随緣放下簾子,離開時輕輕掩上了門。看到站在門外的随香,搖了搖頭,示意随香離開。
“娘娘沒事吧。”
“生着氣。今日劉太醫有些過分了,縱是我這外行人也能聽出娘娘今日的回答沒有錯誤。這一年多來,娘娘每日用心背誦藥典,是你我看在眼中的,如這般努力,還被劉太醫嘲諷沒用心,我真不知道要怎麽做才當得起劉太醫嘴中的用心。”
随緣冷哼一聲,連帶看随香也沒有很好的臉色。随香心知随緣遷怒于她,誰讓平日宋敏舒打趣劉潛時喜歡捎上她。
“娘娘會想明白的,你又何必想那些有的沒的,難道你不覺得這樣的娘娘才像一個六歲的女童。”
在随香眼中,宋敏舒一直是懶懶的,除了吃和睡,對其他的事全不在意。宋敏舒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如果不是她與随緣從小伺候她,想必如其他人一般近不了宋敏舒的身。別看宋敏舒親近鄭源徵,若非身為皇妃身不由己,随香敢肯定,宋敏舒一定不會親近鄭源徵。最了解宋敏舒的人莫過于宋夫人楊氏,随香記起宋敏舒入宮前的一個晚上,楊氏對她和随緣說的那番話。
“舒兒對人對事都是淡淡的,除了她在意的幾個人,其他人進不到她的心裏。入宮後,舒兒不想應付的人,需要你二人周旋,無論在哪裏,我只要舒兒活得自在。”
楊氏的那番話,随香一直記在心裏,就在她以為宋敏舒入宮後會一如既往的不理世事時,被揭開紅蓋頭後宋敏舒對鄭源徵說的話,讓随香有了不一樣的想法。
與舞陽鬥毫不退讓,面對太後胡攪蠻纏,被罰後偷樂,中毒後坦然面對,暗中學醫的刻苦,這一系列的轉變,如果不是随香親眼所見,随香絕對會以為宋敏舒被人掉包了。那個小小的人兒有時候說的話看似胡鬧,實則暗藏目的,像極了大人。
“娘娘本就是個孩子,和劉太醫鬧矛盾很正常,你想太多了。說不定過一段日子,娘娘想通了,還得傳劉太醫。你啊,一旦遇上娘娘的事,總愛較真。”
“是,我就愛較真,怎的。照我說,娘娘今日就該打劉太醫一頓板子,讓他看不清自己的身
份。”
“看不清的是你,随緣,你別忘了,劉太醫是皇上默許給娘娘的師傅。娘娘真若對師傅動手,那可是大不敬,皇上那邊會怎麽想。別在皇莊住了半年,你就忘了娘娘是東啓貴妃。我不說你,你
仔細想想,錯在哪裏,以免往後口不擇言,給娘娘招禍。”
聽明白了随香的意思,随緣臉一白,心中後悔不已。只是拉不下臉向随香認錯,随香也懶得同随緣較真,向小廚房走去。
宋敏舒因病留在皇莊“養病”的時間裏,朝中發生了幾件大事。第一件是原戶部尚書焦作卿因押妓,寵妾滅妻被禦史臺參了一本。其妻梁氏乃光武将軍梁濱的女兒,自小當小子養大,少通文墨,與文人出身的焦作卿說不到一塊去,如此一來,夫妻離心,焦作卿成日流連美妾床榻,甚少去梁氏的院子。梁氏婚後幾年才得一個兒子,誰知日前因受焦作卿的一個小妾陷害,失足掉進池塘裏受了寒,一命嗚呼。焦作卿痛失嫡子大怒責罵梁氏,梁氏一時魔怔,當堂撕咬那名小妾,竟
将小妾踢打致死。
焦作卿一怒之下要休妻,梁氏大喊,若他敢休妻,她定要鬧到聖前。焦作卿只得将梁氏囚禁于後院,将梁氏貼身的人一并囚禁了,對外稱梁氏病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