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聞言,阮鈴輕拍在付母脊背上的手有片刻的停頓,但僅僅是片刻,她便繼續起來自己剛剛的動作,仿佛什麽都沒聽到一般。

但事實證明,她的的确确是聽到了。

因為寂靜的室內随即便響起了阮鈴的答案,“好,阿媽。”

阮鈴的反應讓付母忍不住嘆一口氣,抓住這孩子的手後,她直視着對方的眼睛道:“你怎麽不問我為什麽要做這個決定?”

阮鈴溫柔的笑了笑,“阿媽對我好,我知道,所以我覺得阿媽所做的任何決定都是為了我好,不會害我的。”

“我……”恨鐵不成鋼的瞪了她一眼,付母無奈道:“所以這就是我為什麽一直希望你能嫁給銅娃子的原因,也是銅娃子已經走了四年,我卻仍然嚴防死守,不願意讓你嫁到其他人家的原因!你這溫溫柔柔,啥都聽別人的性子,也只有遇到個我這樣的好婆母,才能不受磋磨。不然這世間什麽關系的構成都是你弱我強,你強我弱,咱們娘倆相依為命,家裏唯一的男人跑了,在外面也不知是死是活,你萬一嫁到個婆母強勢,男人懦弱的人家,到時候人家看咱家沒個男人撐腰,絕對得把你欺負死!”

阮鈴:“阿媽,我只是聽你的話罷了,在外面表現的沒那麽弱的。”

付母撇嘴,“我才不信你。村裏一堆大嘴婆子,稍微看哪個小姑娘嗓門高些,走路活蹦亂跳些。就能把人家傳的面目可憎,活脫脫跟一個夜叉轉世似的。你要是不弱,為啥外面傳你名聲都傳的是善良賢惠,而不是嚣張跋扈?”

阮鈴:“那是因為我嗓門不高,也不喜歡活蹦亂跳啊。”

付母:“才不是!那是因為你對這些人都太好說話了,對啥人你都溫溫柔柔的不起高聲,別人明明是欺負你,你還笑臉相迎,幫別人的忙,你都這樣了,這些人要是還沒事幹找你的茬,老娘絕對去活撕了他們!但那是你沒成婚,你成婚了就知道了,就算你做的再好,就算你對人家再好,遇不到一個好婆母的話,人家也絕對是哪哪都看你不順眼。可到那時阿媽就算想替你去撕了人家,也得替你好好考量考量,到底究竟能不能這麽幹?因為阿媽也沒幾年好活了,要是這麽幹的話,可能這些人在阿媽還活着的時候,不敢再對你怎麽使壞了,可等阿媽百年之後,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不是反而會更加的磋磨你。”

阮鈴:“阿媽,你說什麽呢?怎麽就沒幾年好活了,阿媽你還年輕呢!”

自己年不年輕,自己知道。

自己的身體怎麽樣,自己自然也是知道的。

她早已覺得自己身體大不如前,未來往後的日子裏還能撐多久,已是可以預見到的了。

但這種喪氣話沒必要在她将要把她‘視若親女’的孩子嫁出去這即将大喜的日子到來前說,所以她只在這阮鈴話音落後,擡手撫上阮鈴的臉後,感慨道:“原本以為自己只有一個兒子,這輩子除了當姑娘議親的那會兒需要擔心未來的婆家會不會磋磨人,沒成想到,我這臨到老了老了,竟然還得再一次擔心起這個來了。”

頓了頓,付母的情緒又轉化為憤慨,“都怪你小弟這個害人精!若非他參軍了,且他們部隊規定二十八歲才能打報告結婚,等到他能結婚那一年你都已經三十三了,生娃那一年最早也得三十四了,産婦年齡那麽大的頭一胎可能萬分兇險出人命,我擔心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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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當然也怪我自己,若非我外出賣雞蛋的時候,老喜歡和山外頭人聊天,聊啊聊啊知道了不少戰事傳聞,我就是把他關在家裏頭關禁閉,關個五年十年,也得讓他改變主意,答應娶你。”

“但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的若非啊?跟外面那些人聊天時,他們說的那些什麽大戰小戰的名稱我沒記住,但我記住了他們說的這世上有國才有家,可現如今我們的國門卻快要被列強給打穿了。也記得他們說的這年頭各種小鬼子、藍眼睛的人明明是來到咱的地盤上了,卻騎到咱們的頭上作威作福的故事。阿媽我雖是女流之輩,而且老了扛不動槍了,不過我雖上不了戰場,我兒子能上啊!所以我沒有理由,也沒有那個心去讓銅娃子做逃兵啊。”

點了點頭,阮鈴道:“阿媽的決定是對的。”

将手從阮鈴臉上拿下,付母将其附在阮鈴的手掌之上,“鈴鈴啊,這輩子咱們沒那個福分做婆媳,只能做母女,但下輩子,如果阿媽我生的仍然是兒子,你到時候一定要做阿媽的媳婦啊,阿媽下輩子一定會努力生一個比銅娃子更好的兒子,也會努力做一個最好的婆婆。”

阮鈴面上的笑意加深,“好,我下輩子也一定會努力做一個最好的媳婦。”

付母趕緊搖頭如擺錘,“別別別,你現在這樣已經夠好了,再好的話,阿媽怕自己的兒子配不上你。”

兩人目光對視後,再次相視一笑。

在聊完了這個話題後,不是親母子,卻勝似親母子的二人則聊起了成親人選的問題。

這麽些年,雖然阮鈴從沒有在她面前提起過那些在外面對自己獻殷勤的男人,也從來沒有收過那些男人一絲半點的好處。

但付母不是瞎的。

在銅娃子剛離家的前兩年,那些人還沒那麽的明目張膽,都是偷偷摸摸的沖阮鈴示好。但從第三年開始,因着銅娃子音訊全無,又有一批下南洋回來的人,說自己在南洋混的那一片兒裏,沒有聽說過有關于銅娃子的任何消息,所以不少人默認為她的銅娃子已經死了,沖阮鈴示好的表現逐漸開始已不滿足于僅僅只是偷偷送吃送喝,偷偷幫忙幹活的了。

那是從‘偷偷’,直接轉變成了光明正大當着她的面這樣做的啊!

後來她在那些男娃中找了最刺頭膽大的一個修理了一頓,這樣的現象才有所緩和。

再加上阮鈴年歲逐漸大了,所以一直堅持到如今,仍然對她殷勤不斷地男人也沒有曾經那麽多了。

但沒那麽多不代表沒有。

她家鈴鈴這麽優秀,故而時至今日,十裏八村內仍然有三五個男娃對她家鈴鈴像戲文裏的那般非君不娶呢!

付母多機靈一人啊?日常觀察下來,早已對這仍然堅持着的三五個男娃子姓名如數家珍起來。

此刻将那五人的姓名講出,詢問阮鈴最中意哪個,她本以為阮鈴會選擇家境最殷實的那一個,也本以為阮鈴會選在外名聲最為老實的那一個,更甚至以為阮鈴會選樣貌最為突出的那一個。

可她沒想到的是,阮鈴卻哪一個都沒選,而是說出了一個她沒想到的名字。

“金鵬?那個父母雙亡的破落戶?”疑惑的将這個人選姓名說出,付母眨了眨眼,“他喜歡你?啥時候的事?我咋不知道呢?”

“他從來沒到您面前對我示好過,因為怕您也去他家門口潑大……夜香,罵他不配。畢竟您那一年就是在對我獻殷勤的人當中,選了個條件最差的下手的。”

聽到這話,付母忽然飛速咳嗽起來,“我……我當年之所以對那個冒尖的刺頭兒幹出這樣的事,不是因為我嫌貧愛富,而是因為咱們家就咱娘倆在,我只能柿

子先挑軟的捏啊。要是找那種家裏條件好的,兄弟多的人家找茬,人家萬一出來打我,把我打死打殘了,難道要你阿媽我就丢下你一人嗎?”

解釋完這個,她不自在的問:“你為啥選他啊?是因為中意他嗎?雖然阿媽不想做出棒打鴛鴦的事,但是阿媽總覺得,他無論哪哪都不是最好的選擇啊。”

“不啊,阿媽,他有一點是最好的。”

“什麽?”

“只有他願意入贅。”

付母:“……!!!!!!”

付金銅從來沒有想到,困擾他多年,讓他有時候白天明明神經緊繃的打鬼子,晚上卻能做起被阿媽壓着他和阿姐拜堂成親的噩夢的問題,居然這麽容易解決。

如果他早知道只需要告訴他阿媽,他參軍了,軍隊裏規定二十八歲之前不能結婚,他哪裏還會四年都不回家看一眼呢?哦,不對,不止四年,平行世界的他可是一輩子直到死都沒有回家一次啊。

如果他早知道,阿媽看到阿姐找個上門女婿所收獲的喜悅,不比看到他成婚的喜悅少的話,他當年就不應該逃跑,而應該讓身邊心儀他阿姐的小夥伴們上啊!那些小夥伴們不僅比現如今入贅到他老馬家……

哦對了,忘了說了,他阿媽姓馬,因為打算将他阿姐以後當成親閨女,所以他阿姐以後不叫阮鈴了,叫馬鈴。

別問為啥不叫付鈴,不随他爹的‘付’姓。

因為他當時問了,而且他問的沒那麽直白,不是問為啥不随他阿爹的‘付’姓,而是問感覺付鈴明明更好聽啊,馬鈴聽起來感覺有點土裏土氣的,為啥不選擇更好聽的名字呢。

然後……他那有了閨女于是忘了兒的阿媽便再次用一巴掌把他的腦殼給砸暈了。

猶記得她阿媽是這樣說的,“你阿爹個狗東西,在我懷孕懷到一半的時候就下南洋闖蕩去了,然後就再也沒回來。看在他留給我不少錢跟咱家住的這個老宅子的份上,我讓他老付家有你這根獨苗就已經夠了,他又沒有養過鈴鈴一天,憑啥跟我搶鈴鈴?鈴鈴是我閨女,我馬蘭的閨女,以後給我馬蘭傳香火的後人!你懂嗎你?你們男人啥都不懂,邊兒去把你!”

付金銅:“……。”

就挺突然的,他回家這才是第二天,他阿媽就嫌棄他嫌棄成這樣了?

不過後來私下裏阿姐拉着他說,他阿媽之所以将婚事定在三日之後,定的這麽匆忙,完全是因為想要他看一眼她出嫁的樣子。

付金銅覺得他阿媽的心裏還是有他的。

只是母子間四年沒見面了,所以才對他這麽生疏,變得有些見不得他了。

肯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才不是因為阿媽以後有相當于半個兒的女婿,已經不需要了他了嗚嗚嗚。

不過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

休假回來的第五天,坐在他阿媽以最快速度操持出來的喜宴之上,付金銅朝正在一桌一桌進行敬酒的新郎新娘看了一眼。

那時正值午時,日光揮灑下來,照在他阿姐腦袋上的鳳冠上。

他的眼睛被反射回來的光線刺得略有些難受。

待到目光收回并低頭揉了揉眼後,付金銅吃一口花生米,喝一口小酒,低聲感慨道:“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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