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林雪藏

茶,生香。

殷落痕怎麽也想不到,走進來會看到這樣的場面。

穿着白衣的公子,臉色蒼白,瘦骨嶙峋,手卻很穩地抓住茶壺,晃了晃,然後将滾水倒進那茶壺裏,很快茶香四溢。

季不寒跟殷落痕都沒再往前走一步,只是看着眼前這畫面。

這便是林雪藏了。

殷落痕之前在大街上的時候曾經模糊有過一面的印象,只是想不到,近了看會是這樣。

墨發雪膚,眉眼淡淡,衣袖輕揚,落下時卻帶着揮不去的惆悵之意。

那林雪藏轉過身,将桌上的茶盞斂好,擡眼就看到了這兩個陌生的來客。

“二位是……”

說話的聲音很細,給殷落痕的感覺卻像是暗河,緩緩無聲地流淌,卻總是在醞釀着什麽。

他看到林雪藏眼睛的第一感覺是:隐藏。

直覺告訴他,這個林雪藏不像是別人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在下洛痕。”殷落痕微笑。

季不寒也是一拱手,“在下季不寒。”

“久仰二位大名,不知……”這林雪藏,說話總是說半截,讓別人去填補他留下的空白。

殷落痕只覺得好笑,他才不相信有誰聽過他的名字,還久仰個毛線啊。

季不寒卻是習慣了,解釋道:“只是我這位——”

“我們二人只是路過此地,卻不想被這茶香吸引,在下粗鄙,不識得茶道,卻知閣下這茶必是好茶。”殷落痕恭維人也是一套一套的。

只不過季不寒卻皺了眉,他打算了他的話,似乎就是不想要他說出其實是殷落痕特意來找林雪藏的這件事。他本來很是不滿,可是轉眼之間就收斂了自己一切外露的情緒。殷落痕一開始對林雪藏這麽感興趣,本來就是讓人懷疑的。至于是不是真的看上了林雪藏,似乎——還有待考證。

林雪藏倒是沒有想到,會收到殷落痕如此恭維,一時也有些不好意思。

“既然相逢,即是有緣,二位不如一起坐下,品品今年新出的明前龍井。”

明前龍井?

即便是不識茶,一聽到這名字,殷落痕的眼睛立刻就亮了。他不自覺地抱緊了天訣,很高興地走上前去,一點也不客氣地坐下了。“那麽榮幸之至。”

天訣真覺得自己培養出了這麽不合格的一個反派簡直是有傷風化,滾你妹的這樣的反派估計遲早是被人操蛋的命啊!唉,他這老前輩果然是跟不上時代的變化了啊。

季不寒沒有想到殷落痕會這麽幹脆地坐下來,只是他不可能駁了殷落痕的面子,說自己不想喝茶什麽的,也只好對林雪藏抱歉道:“不知是否打擾了林三公子?”

林雪藏微微一笑搖頭,“季公子也請坐。”

天下龍井出蘇杭,每年清明時節,總有許多人到蘇杭一帶尋找明前的龍井。明前龍井,也就是清明前的龍井,據說只有在蘇杭本地才能吃得上正宗的,流到外面的卻是極少,這四海城不說偏遠,卻已經是在北面,這明前龍井能夠到這兒,也算是十分稀奇了。

有人曾說,龍井的茶湯清澈到可以作為群山的倒影。以前殷落痕從不相信,因為在他那個時空,真正的明前龍井早就是一葉難求,林雪藏似乎做慣了這樣的事,泡茶斟茶的手法極其娴熟。

殷落痕幾乎就要忘記自己本來的目的,真以為自己是來喝茶的了。

那玉雪可愛的小茶盞,捧在手裏,看上去真是招人愛,別說季不寒這種懂行的人,就是殷落痕這種什麽也不懂的人都只覺得高端,這林雪藏,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啊。

林雪藏忙完了也坐下來,茶倒了七分滿,虛懷若谷的态度倒是出來了。

天訣安靜地躺在殷落痕的膝上,沒半點反應。

幾杯茶下肚,殷落痕竟然也有了種聖人的心境,跟林雪藏攀談起來,說說這江湖上的秘聞大事,偶爾還能逗得林雪藏發笑。

長期在天訣那裏得不到滿足的存在感終于凸顯出來,而季不寒只是在一旁看着,并不說什麽。

林雪藏眼見着這二人也差不多也離開了,終于忍不住感嘆了一句:“洛公子很是風趣,見多識廣,在下聞所未聞。”

“林三公子說笑了,能夠遇見也是緣分,不過是湊到一起,說說話兒而已。我這人一向是口沒遮攔,如果我有言語冒犯了你,你可別生氣,我就是這德性。”殷落痕可難得揭自己的短,這一回在林雪藏面前卻自動地說了出來。

季不寒看着他,又看看林雪藏,似乎是想從這兩人的身上發現什麽端倪。

眼看着天色已晚,殷落痕季不寒二人也不好多待,起身便告辭。

林雪藏站起來,送他們出了圓門。

殷落痕臨走的時候站住,回頭問道:“我對林三公子很有好感,不知道以後是否能夠常來拜訪?”

林雪藏自然答應,甚至還有些受寵若驚。“雪藏門院冷清,惡疾纏身,洛公子若不棄,在下自然随時開門恭候。”

殷落痕忽然覺得複雜,林雪藏,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季不寒跟他慢慢地離開,而林雪藏就在他們身後,目送着他們穿過曲折的小徑,消失了影蹤。

一路上,殷落痕不說話,似乎滿腹的都是心事。

季不寒實在摸不清他在想什麽,于是笑問道:“你還在想那林三公子?”

“自然是在想的。”殷落痕也不否認,他雙手捧着書,透明的指甲敲着書脊,似乎完全是無意識的舉動,“你說他到底是怎麽活下來的?”

“你對那林雪藏倒是念念不忘。”季不寒不知為什麽,忽然嘲諷了一句。

殷落痕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你怎麽回事?我對他念念不忘幹你何事?”

“只怕你居心不良,還沒将那林三公子勾搭到手,就被五湖莊的林老莊主一刀砍死在演武臺上。”季不寒一點也不客氣,語氣裏那諷刺根本沒有半分減輕的意味。

殷落痕忽然似笑非笑,站在畫廊邊上,身邊就是一株秋海棠,看上去很美。“季公子這是在關心我這個邪魔外道嗎?”

季不寒忽然之間說不出話來,他背過手去,看着前面橋下的湖水,淡淡道:“我是關心自己的名譽。”

殷落痕一下就懂了,“畢竟我是你帶進來的,若是出了什麽問題肯定都是找你,啧,看樣子我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跟你的前程挂上了鈎啊。也怪你倒黴,當初怎麽做不好?非要帶我來五湖莊。現在你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那就怪不得別人了。”

“那便算我倒黴好了。”季不寒笑一聲,轉身就踩着血紅的暮色去了。

殷落痕卻懶得再跟上去,他大概也認得路了,便随意坐在橋欄上,攤開天訣開始跟他談之前的林雪藏。

“天訣,你真要選這樣的身體?”

“他是最好的選擇。”天訣慢慢地顯示道,似乎正在沉吟什麽。

“為什麽?”殷落痕完全不能理解,“看他那身體,就算你用了,也不一定……”

誰知道那身體有什麽問題?總之殷落痕是一百個不放心。

更何況,他其實覺得林雪藏那樣的人,落得如今這種境況,畢竟是凄涼的。

“他活不過一月了。你不是那種能夠下狠手為我殺人的人,我也不可能逼你做什麽。更何況,你應該猜到了,林雪藏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的。”天訣細細分析起來,可是那紙頁上每一個字都讓殷落痕有一種哭出來的沖動。

他使勁摁住書頁上某個點,撇了撇嘴,“這麽真相幹什麽?你生怕你不能把我培養成一個合格的反派嗎?”

“你從來不可能合格的。”天訣淡淡地,雪白的書頁,黑色的墨跡。

殷落痕伸手就把書懸空到湖面山,威脅道:“你再說這種話我我就能把你扔到水裏去。”

“你這樣做,太不道德。”天訣才不相信他真的敢扔呢,這種把戲殷落痕玩了不少,開始的時候他不了解殷落痕這家夥的秉性才會上當,現在才不會了呢。

眼見着威脅不成,殷落痕哼了一聲,“小樣兒,別仗着自己身份牛逼就敢裝逼,等你換了新的身體,還要呆在這五湖莊,受盡按林大林二的白眼和欺負,看你怎麽辦,到時候可不要哭着來求我啊。”

“不聽話的,全部抹殺好了。”對生死這種事情,尤其是別人的生死,天訣早就看得淡了。

被他這麽霸氣的一句話刺激到的殷落痕不禁鎖着眉頭,“林大林二這兩個人本來就該死,可是——林雪藏到底有什麽秘密?”

“還有一個月,慢慢就會知道了。”天訣也不明說,很多事情他也不敢确定,只有有那樣的一種感覺而已。

“對了,為什麽他只能活一個月了?”之前天訣說的時候,這個問題被他忽略了。

以殷落痕的眼光看來,林雪藏雖然虛弱,可是怎麽看也不像是一只腳跨進了棺材裏的人,天訣的這種說法真的沒問題嗎?

“他寒毒積聚已深,過幾日你就明白了。”天訣淡淡道。

此時夕陽已落,廊橋上安安靜靜,逐漸暗了下來。

就是在這樣的一片昏暗之中,殷落痕看到牆沿邊上似乎有一道黑影閃過,他立刻警惕地站直了身子。

天訣只有一個字:“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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