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宗騁野坐在咖啡&早餐店的卡座上,擺|弄着茶葉盒子裏的劣質茶葉,心裏盤算着一會怎麽把蕭頃罵得狗血淋頭。

蕭頃活該——誰讓他多管閑事。

過甜的華夫餅和油煎蛋卷的香氣徐徐升起,被悉數卷進鼻子裏。

今天早晨羅璧做了一頓早餐。他做得很養生,将袖子挽起來,穿着并不娘氣的圍裙在開放式廚房裏煎雞蛋。

他已經收拾得體,見到宗騁野頂着一頭亂蓬蓬的頭發,呆愣地看向他時,微微笑了一下,真誠地說:“起得真早。”

“嗯、嗯。”宗騁野點點頭,竄進了浴|室。

再出來時候,羅璧已經将早餐裝盤,葷素搭配得當,蛋白質營養均衡,放在宗騁野面前。這是個絕佳的溫馨場景,宗騁野從前只在腦海裏幻想過。

家裏是長桌,羅璧很自然地在宗騁野旁邊坐下,拿起筷子優雅地吃了起來。見宗騁野不動,就挑眉問:“不合胃口嗎?”

“沒有!”仿佛為了證明不是這樣,宗騁野撈起勺子快速舀了一口粥,燙得龇牙咧嘴。

羅璧被他逗笑了,倒了一杯涼水放在他手邊。

宗騁野喝了水,頗為不好意思地低頭吃了起來。

餐桌氣氛很和諧,今天是周六,羅璧吃過後就坐在原位,拿起紙質報紙翻閱。他架着眼鏡,神色很認真,也有一點漫不經心。

宗騁野發現羅璧在某些方面是一個有點老派的人。比如他還堅持看紙質報紙,比如早餐還是中式的,比如他很有道德感——他在報紙社會版塊停留的時間比較長。

宗騁野粗略地瞄了幾眼,講的是老人撫恤金一類的東西。

宗騁野想到糾結了自己較為長一段時間的東西。那天帶他來羅璧家的那個人,稱呼他——羅璧的表弟。

那人總是很輕浮地,“表弟”、“羅璧的表弟”這樣那樣地叫。彼時宗騁野礙于兩人的身份,沒有問出口。

現在他又開始糾結了,應當叫羅璧什麽呢。

叫“羅先生”顯得太過于生疏,叫“舅舅”又十分別扭。宗騁野盯着羅璧認真而俊美的側臉,很苦惱地皺起眉頭。

“在想什麽?”羅璧看完社會新聞版塊,向後翻了一頁。

“啊。”宗騁野想這是一個長期的問題,應當在其發展成沉疴痼疾前解答清楚,于是問,“我應該叫你什麽呢?”

頓了頓,他提示道:“那天帶我來這的人以為我是你的表弟。”

“那是彭雲。”羅璧将報紙合上,擡眸看他,“他是一位很熱心的人,喜歡問很多問題。”

宗騁野愣了瞬間,反應過來後明白地點點頭。這段時間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多餘的關心,問他在父母去世後過得好不好。

“好的。”宗騁野感激地說。

羅璧笑了笑,确定宗騁野沒有問題後重新将報紙打開,随口道:“你叫我哥哥也可以。”

宗騁野也放松下來,向後靠到靠背上,眯着眼睛開玩笑說,“可按照法律,我應該叫你爸爸。”

宗騁野今年十七,羅璧三十出頭。盡管他保養得當,長得年輕雅致,可周身沉穩、做事穩健的氣質卻是實實在在的。

宗騁野的眼神有點迷離,眼睫毛把眼睛遮住一般,像蝴蝶翅膀般濃密瑰麗的好像要随時飛走。兩頰白皮因為熱氣熏烤而略顯粉紅,嘟囔着同羅璧開玩笑。

羅璧只看了一眼,就別開了頭。

他溫和地笑了笑,并不斥責宗騁野的放肆。

羅璧又翻過了一頁報紙,這一面看得太快了。

兩個人至此算是第一次正式見面,羅璧平易近人,氣氛輕松融洽。宗騁野很想問問為什麽自己在人生中的前十七年都不知道羅女士有這麽一位弟弟。但他最終也沒有問出口。

他囫囵地享受完這頓意料之外的早餐,滿足地感嘆,“真好吃呀,你的手藝真不錯。”

羅璧随口道:“你喜歡,以後可以常吃。”

宗騁野怔在座位。看着羅璧毫無意識的側臉,內心激蕩。

他被“以後”兩個字刺中了神經,大腦一瞬間竟然黑白不分、系統紊亂般的當機起來。羅璧随口說的詞讓他心馳神往。他被暖意和雞蛋的香氣籠罩着,确信自己只要表現良好,在成年之前就不會無家可歸。

因為羅璧一定、一定不會随意遺棄流浪動物——他那麽有責任心。

羅璧這麽好,甚至讓宗騁野此刻坐在這髒兮兮的卡座裏,就猶如背叛了他一般。

蕭頃來了。他穿了便裝,略微偏頭從喧鬧又油膩的過道中快步走過,好像這種地方讓他不太适應。

一份文件袋被放在餐桌上,蕭頃沒有想到宗騁野會比他更早到。沉默的尴尬過後,他啓唇問:“小野,最近過得好嗎?”

宗騁野很不明白,像宗高晟這樣巧舌如簧,渾身上下如同浸過蜜一般圓滑的人怎麽會喜歡呆愣、木讷、說話不合常理的蕭頃。何況他還是個男人。

宗騁野兩臂抱胸,挑眉向後靠向卡座,“如果你只是來問這個,那我們沒必要談。”

蕭頃愣了愣,意識到宗騁野不欲同他寒暄。他垂眸看向手裏的文件,輕聲說:“我不知道羅璧是怎麽聯系到你的,他和羅杏是寄養的姐弟關系,并不是你的血親。羅璧在滿大教授哲學,未婚,但是他有些奇怪的癖好。”蕭頃蹙眉沉默了片刻,好像是在措辭,“他有施虐欲,喜歡給人帶來疼痛感。這是我秘書查詢的詳細資料。”他點着文件的一角,沿着桌子推向宗騁野——

宗騁野捏着那一疊密封資料,幾毫米薄,承載着羅璧安穩平靜的生活,心裏湧上說不清的厭惡感。他揚手将資料重新扔回桌面,“誰讓你查的?他的生活,你憑什麽查?”

資料甩在桌上發出“啪”的一聲響,蕭頃蹙眉,不太滿意他的放肆态度,語氣也強硬了起來,“騁野,我是擔心你。你爸媽走後——”

“你、沒有、資格、提、我媽媽!”宗騁野一字一頓,最後幾乎是吼出來。他情緒失控地拍了一把桌子,激烈的震動将杯子中的咖啡灑在白碟子裏,餐廳中的刀叉聲好像都為之一頓,“你有什麽資格?你插足他們的婚姻,如果不是你!他們怎麽會在車上吵架!怎麽會車禍死掉!如果不是你!!我怎麽會現在連家都沒有!你沒有資格提我媽媽!”

他聲音越來越大,如同萬把劍紮在蕭頃的頭皮上。他驚恐地擡起頭,徒勞地張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

宗騁野跌坐回原位,粗重地喘了一口氣,啞聲說:“他喜歡疼,我經常疼,他就會一直保護我。”聲音越來越小,幾乎是要講給自己聽,“我就不會沒有家了。”

蕭頃的胸口起伏不定,他閉上眼睛,頓了片刻,低聲道:“……對不起。”

他說:“高晟……宗高晟簽署的贈與合同,我從前完全不知情,現在也一份都不會要,全都還給你。如果你擔心這個,請你……”蕭頃的聲音有半分不易察覺的波動,“……不用擔心。”

他的手有一點抖,便收回膝蓋上握成拳,蕭頃呼出一口氣,盡量平靜地直視宗騁野,“但我從來沒有破壞過你的家庭。”

“房子我都會賣掉。你和宗高晟做過愛的地方,讓人惡心。”宗騁野打斷了他,揚起眼皮,眼裏的神色同蕭頃前半生一直與之抗争的任何一種觀點都一樣,狠毒得理所當然,“兩個男人怎麽會在一起?你們之間有真愛嗎?純粹的性|欲和動物有什麽區別?”

蕭頃仿佛被針紮了一般,早餐店裏的普通人都若有若無地對他投來獵奇的目光。他甚至開始隐隐顫抖。

他一直避免出現在大衆視野下被人指指點點,一直避免來這種人多嘈雜、座位間甚至連隔板都沒有的餐廳;哪怕拼盡全力做到電子信息行業界巨頭,也只是為了把自己隐藏起來,不被這些平庸的、一無所知的人評頭論足。

可是宗騁野事出有因的指控卻再一次将他打入谷底,他仿佛被人剝光了放在博物廳裏展覽,白熾燈那麽晃眼,他的皮膚都好像要被灼燒得冒煙,嗓子也因為幹澀而發不出聲音。

“你不也不敢公開說嗎?所以只能和宗高晟在我們家角落偷偷做|愛,因為這不正常,和蟲子一樣。”宗騁野嘲諷地笑了笑。

蕭頃劇烈地抖動了一下,猶如将傾倒的帝國大廈,表情驚慌失措,像個剛被人丢入世界的嬰兒。

宗騁野好像不斷上升的珠穆朗瑪峰,在他面前越來越高大。

“不是……”蕭頃說,“……你閉嘴。”

他和宗高晟不是這樣,他們是情到深處、是情難自已、是為了對方可以隐姓埋名。宗高晟像個可靠的長者引導着他,看見了他的自卑,告訴他什麽都可以,告訴他這是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其他人要管,去他|媽|的。

宗高晟在他第一次會議發言時,在桌下握住他汗涔|涔、虛弱無比的手,朝他微笑,鼓勵他同其他人沒有什麽不一樣。

他們在一起曾經是一塊完整的拼圖。

可如果是這樣,宗高晟為什麽要結婚?為什麽要和別人有了孩子,讓他成為被人作踐的、卑劣的、蟲子一樣的第三者?

兩個人從前飛到撒哈拉,看夕陽把沙子變得像雪海一樣純潔,宗高晟吻着他說愛情要活在陽光下,可為什麽現在蕭頃只配活在陰暗的角落裏?

他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十指無力地捂住臉頰,感受濕意漸漸浸|潤指縫。

他什麽時候從依附品變成自私的幫兇,像一把利刃把自己和別人都割得血淋淋的?

萬籁俱寂。蕭頃再也沒敢擡起頭,他像個罪人般躲避着宗騁野如炬的目光,哽咽吞咽着幾乎能淹沒他的苦澀,徒然啞聲道:“……對不起。”

他以為幫助宗騁野就能彌補這一切,黑暗卻像裂縫一般吞噬了他的自作主張。

他不為自己喜歡男人道歉,但他悔恨縱容了宗高晟的三心二意。

可我從來、從來沒有想破壞別人的家庭啊。

作者有話說:

男同竟在我身邊→男同竟是我!

謝謝觀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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