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宗騁野恍惚了一段時間,他鮮有羞于對人的時候,在羅璧面前卻容易臊眉搭眼。
羅璧推開他,宗騁野就湊上去;羅璧漠視他,宗騁野就竭盡全力地自我展示。
甚至在周五的下午,一放學就換乘兩班地鐵,步行幾公裏到“草草”買吃食,因為他記得羅璧對這家店沒有那麽挑剔。
不巧,不僅墨鏡在,彭雲也在。兩人對他的獨自到來都很驚奇。
宗騁野憑着記憶打包了一些羅璧喜歡的菜點,正要走時,彭雲從後摟住他的肩膀,笑道:“表弟,我送你。”
宗騁野還是不願意坐別人的車,他也不喜歡和彭雲講話,可是彭雲很沒有眼力見,非要和他一起步行到地鐵站。
“很喜歡吃麽?”彭雲接過打包盒,提在手上,“下次給哥哥打電話,哥哥來送給你,哪還需要跑這麽遠。”
“回學校?”彭雲問。
宗騁野搖搖頭,說:“不回學校。”
“去哪?”彭雲眼珠一轉,“羅璧那兒?”
宗騁野潛意識不想讓別人知道太多,很謹慎地點點頭。
“羅璧知道你來麽?”彭雲問。
宗騁野又搖搖頭。
這就是戳人痛處了。羅璧不僅不知道他要來,那天之後,好像還不想知道宗騁野的任何一點動向。
宗騁野從小到大沒哄過人,他也不明白羅璧這冷漠勁從哪裏來。
是他叫羅璧吻他錯了,還是什麽別的錯了?
不就是親一下麽?他和陳穎穎也親了,怎麽到他這羅璧就這麽不高興?
宗騁野說不出的沮喪,心裏還有那麽一點不明不白的酸辣苦澀。
“羅璧平常在工作室嗎?”宗騁野突然問,“是不是這個時候都挺忙的?”
彭雲一怔,下意識道:“最近沒有見到他。”
這兩周他再去看貓時,羅璧總是工作到很晚甚至不回家。家裏空蕩蕩,虎斑就在窩裏打着卷,翻起白花花的肚皮,見到宗騁野後裝模做樣地喵叫喚兩句,貓食盒也總見底。
羅璧躲着我。
但不管怎麽樣,宗騁野想,羅璧平常可能也是沒有時間吃東西的。
“專打給他吃麽?你吃過了麽?”彭雲神色複雜。
宗騁野點頭,不曉得是回答彭雲哪個問題。
兩人沉默不語相伴到地鐵站,宗騁野想加快腳步甩開彭雲時,彭雲突然又叫住他,故作輕松地笑:“你和羅璧還住在一起?”
宗騁野搞不懂彭雲問題怎麽這麽多,簡直像是人形問題機。他有點不耐煩地哼了一聲。
“那你有沒有見過羅璧的朋友?”彭雲問。
“哪一類朋友?”宗騁野奇怪地瞥他一眼。
“伴侶、情侶一類。”
地鐵站牌燈光在夜色裏閃爍。彭雲停下了腳步,意圖同宗騁野多說幾句話。
宗騁野本不欲停的,但彭雲尴尬欲言又止的樣子又勾起他的好奇心,他腦門神經狂跳,整個人都緊繃繃的,僵硬地說:“沒有的。”
“我猜也是。”彭雲放松一笑,直勾勾地盯着宗騁野看,“是這樣,他是不婚主義者。”
宗騁野呼出一口氣,說不上是慶幸還是不幸。
“我和他一起混了幾年,一直懷疑是童年創傷……”彭雲若有所思,他看見宗騁野蹙眉瞥了一眼車站,于是又笑,“‘草草’是我和墨鏡一起開的,因為俗話說麽,‘雞蛋不可以放在一個籃子裏’,不然碎成渣了,混着烏七八糟的東西是粘不起來的。”
大約是宗騁野不斷看時間,要走的急切的心思太明顯,多說也聽不進去。彭雲拍拍他肩膀,親切地問:“真不要我送你?”
宗騁野堅定地拒絕後,從彭雲手上接過大打包袋快步走了,最後甚至小跑起來。
宗騁野身影消失在地鐵站後,彭雲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冷着臉撥打了電話。
鈴聲響了幾聲才被慢吞吞地接起,彭雲哼一聲,“做什麽呢?”
羅璧正在做教案。
教研會早就結束,可是他最近總是莫名其妙在辦公室呆到很晚,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到了兩周後。
“怎麽?”
“我在‘草草’,你猜我剛遇見誰?”
羅璧垂着眼翻閱,頓了頓才沒什麽感情地說:“小野。”
其實彭雲有一大堆疑問,壯了膽來敢來質問羅璧,誰料對方比他還要冷淡,那點底氣就更沒了,悶聲問:“你猜他來做什麽?”
“吃飯。”羅璧疲憊地揉捏山根,他無欲與彭雲玩猜字游戲。
彭雲重重地冷哼一句,“你多久沒見人小孩了?”
“我很忙。”羅璧說,“挂了。”
“他是來給你打包的!不敢坐車,走路來的,還拎着一大袋東西回去呢!”彭雲喊。
羅璧那邊沉默了一會,才緩聲道:“怎麽才給我打電話。”
“羅璧!”對方仿佛油鹽不進,彭雲急了,嗓門也不自覺提高了,“你說你,平常那麽多人繞着你,只要你願意,都呼來喝去的,你怎麽非得招惹一個剛成年的小孩呢!”
羅璧一聲未吭,很難知道他有沒有生氣。
“你那折磨人的癖好我也不說你!剛認識那會兒我差點被你吓死!穿着衣服人模狗樣,都他媽幹的不是人事!這小孩,這小孩才剛成年,有什麽好你非得招惹他?啊?把人勾得魂不守舍,我看他走路都是飄的!他不還是你表弟嗎!我和你說!要早幾個星期,你他媽就是犯法!犯法知道嗎!”彭雲氣得暴跳如雷,唾沫星子橫飛。
羅璧那裏靜默半晌後,才平靜地說“宗騁野不是我的表弟”。
彭雲血壓直線上升,吼:“你說什麽——”還沒講完,忙音傳來,羅璧已經挂斷了電話。
手機在強烈的震動後發燙,一盞亮而安靜的黃光在身前。
半晌無聲,短信突然響了一下。
彭雲這人雖然說話不着四六,但是道德要求很高,或許是電話講一通還不夠,決定轉向短信筆伐口誅。
羅璧本想置之不理,靜了片刻後還是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短信發件人卻是陳溫。
陳溫有自己的事業和生活,上床全為消遣,忍耐力強,做事穩重,從不拖泥帶水。兩人契合度高,床下也一拍即散,從不拖拉。
這也是兩人将關系連續至今的原因。
看清了短信內容,彭雲的“你幹嘛非得招惹一個小孩”好像就炸響在腦海裏,羅璧漠然一笑。
陳溫說很久沒有見到羅璧了,而自己剛從國外出差回來,問他今晚有沒有空見一面。
陳溫就像一杯溫潤适口的紅酒,很适合疲憊時來一杯。
周五晚上七點,滿大校園冷風陣陣,路上人影稀疏,唯有幾顆閑散的星星挂在幕布上閃着光。
羅璧攏了大衣,在停車場坐了片刻後才開車回家。
樓道氣溫偏低,依舊陰冷,溫暖的光從門縫裏流出來。
客廳電視聲音開得很大,播放着當紅男明星歐寰的綜藝。
宗騁野正逗弄虎斑,将貓翻來覆去,白花粉嫩的肚皮朝天,他低頭很流氓地盯着虎斑看了一會,突然伸手指頭戳兩下,被虎斑一爪子憤怒地拍開後,小聲嘟囔,“怎麽這麽紅?是不是要發情了?”過了一會又疑惑道,“冬天也發情嗎?你個色胚……”
虎斑喵嗚一聲躍起,飛到羅璧身後尋找庇護。
宗騁野擡起頭,好像被吓了一跳。
燈光傾瀉,他赤腳坐在地毯上,頭發亂遭蓬松,眼睛黑亮。許是好幾周沒有見到羅璧,此刻猛然一見到,面上竟然多出些不知所措,耳朵都紅潤了。
羅璧不走近,也只沉默看他,兩人相顧無言半晌,宗騁野突然猛地躍起沖向廚房,喊道:“我忘了!”
不一會兒,宗騁野帶着蛋糕手套笨重地把熱粥端到餐桌上。熱氣蒸得他急促的臉紅彤彤的,“放在廚房裏加熱,差一點就要糊了!”
他很殷勤地請羅璧坐下來喝粥,又陸續端出一些盛到盤子裏的菜。宗少爺沒做過這些事,一看都是“草草”的手筆。
羅璧突然笑了一下,挺真誠地說:“家裏有個人也好。”
宗騁野坐在羅璧對面,聞言擡起頭也笑了,嘴角翹得老高,說:“我擔心你沒吃飯。”
兩人的對話順序不太對,羅璧眼裏都是溫和,他剝了一個大海蝦,招手和宗騁野說:“過來。”
宗騁野突然就不動了,扭捏道:“幹嘛呀。”
他想起上次那片薯片,長這麽沒吃過那麽割嘴的薯片。見到頭上長刺的海蝦,心中警鈴大作。
誰知羅璧平靜地看他一眼,轉身去廚房又拿了幅碗筷,把海蝦推到宗騁野面前。
飯後,宗騁野表現欲挺強地站起來,搖搖擺擺地打算要去洗碗,結果膝蓋不小心磕上了櫃角。
他疼得臉皺成一團,嘴裏“嘶嘶”地吸氣。
羅璧反應很快,一把把跳腳的宗騁野按倒在沙發上,卷起他左褲腳。
宗騁野今天穿的褲子寬松,向上一卷,一條筆直而白得發光的腿就露在空氣裏。
只是膝蓋內側一大片已經開始發黃的淤青可怖而不大富有美感。顯然已經碰傷有段時間了。
宗騁野略微遮掩地往後縮腿,“沒什麽事……”
羅璧人狠心不善,按着宗騁野的淤青把腿往外掰,疼得宗騁野又叫一聲,他好像沒聽見,沉着臉問:“什麽時候弄的?”
“剛剛……”宗騁野狡辯。
羅璧蹲在他身前,擡頭乜他一眼,宗騁野就立馬改口了,“……上周打球摔的。”
羅璧沉默不語,轉身拿了小藥箱回來。
宗騁野怕他使勁,就伸手去夠,讨好道:“我自己來就行。”
瓶子一打開,藥酒的香氣就竄上鼻。羅璧把藥倒入掌心搓熱了,才輕輕搭放在宗騁野淤青上,輕柔慢撚,揉得宗騁野舒服地長嘆一聲。
他低頭見羅璧只是細致地輕按,蹙眉好像有點心疼的樣子,宗騁野就口無遮攔地安慰,“我從小磕碰就容易留傷,看着吓人,其實沒什麽事。何況上次陳穎穎給了我一瓶藥水,我自己揉了揉,都快要好了——哎你輕點兒!疼!”
膝蓋都已被搓熱了,羅璧慢條斯理地擡起頭,沒什麽誠意地笑了笑,“還有哪裏磕碰了?”
宗騁野一頓,立馬噤聲搖頭。
誰知羅璧不放過他,又倒了一些藥水在手上慢慢搓,輕聲問:“怎麽摔的?”
羅璧神情專注,就如同鷹隼抓捕獵物前低空盤旋,準備伺機而動。
宗騁野感覺頭頂利劍,害怕得不行,決定把兩人的關系擺出來說事。
他得提醒羅璧,羅璧是他半個監護人,有必要照顧自己這朵脆弱的祖國花朵。
宗騁野咽了口口水, “我們學校要開家長會了……”
羅璧漫不經心地掃他一眼,準備掀開另一條褲腿查看。
“家長,家長都得參加。”宗騁野幹巴巴地笑,“你是我舅,你得來。”
羅璧驀地一愣,半晌才不着痕跡地問:“什麽時候?”
“下個月。”宗騁野沒意識到他的僵硬,老實回答。
另一條腿上果然沒有傷。羅璧只看了一眼,就抽過紙巾擦幹淨手,蓋上了藥箱子。
他站起身,燈光将他的神色完全遮掩。
片刻後,羅璧只說了一句早點休息,就轉身上了二樓。
宗騁野洗過澡後,二樓的燈光還亮堂,往常他是不敢去的,今天不知什麽心理促使他上了樓。
他頭發還濕漉漉的,水珠從額前的發絲落下,砸到地上。他赤着腳,走得輕輕淺淺,偶爾能踩到冰冷的水珠,涼得他心間發顫。
二樓只亮着暧昧的黃光,光線如蜜汁流淌,虛虛籠着灰,迷蒙人的眼睛。
他心裏肯定是有一些奇異的想法,所以才會鬼使神差地在那扇沒關緊的門後站了一會。
粗重的男人的喘息聲,往常熟悉的聲音被歸于一個完全陌生的境地。那聲音如北極極光,纏繞盤旋,绮麗暧昧,沖擊宗騁野的耳膜。
他耳朵倏地紅了,眼睛也紅了。
意識到裏面在發生什麽時,宗騁野心裏燒起一股奇怪的感覺。他從來沒想過羅璧會這麽做,男人這麽做很正常,可他從來沒有見過別的男人這麽做。
宗騁野不讨厭。
難以言狀的水聲如同被捕的魚拍打甲板,濕膩的與克制的悶|哼混合在一起。
宗騁野心中擂鼓,眼睛發紅,熱血沸騰。
燃燒的熱度以燎原之勢往下腹竄,在五髒六腑裏摧枯拉朽。
大海的塞壬用歌聲誘惑他睜開眼,透過門縫,在昏暗下的一切都好像被籠罩上熱帶雨林似的熱霧,羅璧背對着他,精壯的後背肌肉軋結,松弛與緊繃如同開弓拉弦,蘊含着箭在弦上、瘋狂而克制的美。
他覺得熱氣蒸得自己也要看不清了。
熟悉的白T恤晃眼,快速地上下翻飛,如同在海面上被風刮起的船帆,在屹立而遲遲不倒的桅杆上又如無根的浮萍,被肆意揉緊,又被狠勁扯散,可憐地飄飄蕩蕩。
不知多久。
一聲沉悶而克制的呻|吟響起,片刻後,羅璧向後倒在床上,那件染髒的白T恤被随手扔在一旁。
作者有話說:
新年好!謝謝觀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