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
宗騁野偷偷把羅女士小屋的鑰匙塞到羅璧的大衣口袋裏。
聖誕節後第二天,倆人去超市購物。付錢時羅璧從那個口袋裏掏錢包,臉上毫無異色,宗騁野猜他可能是還沒有看見。
從超市采購回家,剛進樓道,宗騁野就愣住了。
一個挺漂亮的男人,穿着一套體面的西裝,看起來溫文爾雅,捧着一束鮮豔的玫瑰花站羅璧家門口。
羅璧臉上沒有驚訝,他打開門讓宗騁野先進去,沒什麽表情地轉過身說:“陳溫。”
“羅先生。” 陳溫笑了笑,他年紀不小了,甚至比羅璧還要大上一點,但在羅璧面前溫馴是常态,“我遇到了一點事情,想要請你幫忙。你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不方便。”
在門關上之前,宗騁野只聽見這句話。
他斷定陳溫手上的玫瑰數量要比九只多,但是直到回學校的晚上,也不清楚羅璧有沒有收下陳溫的玫瑰花。
寒假将近,快要放假前滿中組織再開一次家長會,宗騁野毫無負擔地給羅璧打電話,告訴他這周五上午就放假,請他下午來學校。
通過電話,宗騁野無法感知羅璧的情緒,只能知道他沉默片刻後答應了。
放假那個中午,路小輝心情不佳,做什麽事情都蔫蔫的。宗騁野只當他因為期末考成績不理想。宗騁野急着見羅璧,沒有多問,一放學就立馬出了校門。
他在門口站了半個小時,人去車往,直到保安過來詢問,羅璧的車都沒有出現。
宗騁野在太陽底下恍惚了半瞬,才突然意識到羅璧并沒有承諾過要來接他。
羅璧從來沒有承諾過宗騁野什麽,只是宗騁野不知覺中把習慣當作理所當然。
宗騁野沒有再等,獨自步行前往地鐵站。又在一家奶茶店買了一杯奶茶。
一對情侶站在他前面排隊。女孩正擡頭指着菜單欄說話,男孩看着她片刻,也伸手隔空指着菜單欄,不知怎麽的,兩個人就牽到一起去了。
宗騁野突然想起去超市購物的那個上午,他在冰櫃前偷偷牽了羅璧的手,彼時還不甚确定這種感覺是什麽。
他現在仍然迷茫,只不過靠近羅璧的時候,這種焦慮的症狀能夠減輕一些。
宗騁野給不出自己答案,羅璧也從來不強逼他正視。
羅璧搭建了一個宗騁野可以坐享其成的庇護所,他只需要覺得舒适就好,不必考慮付出和長時間的可行性。
那天是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天意外的熱,聖誕節童話般的雪夜猶如幻影,飄揚的雪同承諾一般,感受到一絲的熱意就立刻溶解了。夜晚高燒般的狂熱像一個聲音,一片影子,一段夢,黑暗中的一道閃電那樣短促。剎那間展現天堂和地獄,宗騁野還來不及窺探其中之美,黑暗便張開口将其吞噬了。*
宗騁野知道有什麽事情變得不一樣了,從周天那個晚上,羅璧送他去學校時,透過車窗玻璃,冷冷地看着他的時候,他就知道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停滞不前。
天氣是不同于那晚的神志不清的狂熱。
宗騁野把外套脫了,只餘留一件T恤。他在往羅璧家走的路上還産生了聽見知了叫聲的幻聽。奇怪的是,路上的人都沒有像他一樣感覺這般燥熱。
這種燥熱,直到身處羅璧家門外的時候都未曾瓦解。
一般如果宗騁野在門外站太久,虎斑就會跳在門旁,細密的刮擦聲會從門後傳來,提醒他快點開門回家。但是今天什麽也沒有。
門沒關緊,預留一條門縫,就像因為迫不及待而忘記面面俱到一樣。
宗騁野臉唰地白了,他死死盯着那點打開的門縫,咬着牙給羅璧打電話。
熟悉的電話鈴聲在房間內飄飄蕩蕩,準确地傳到宗騁野的耳朵裏。
他清楚地聽見羅璧将手機擲到地毯上後發出的悶響,以及另一個男人發出的,類似于撒嬌一般的、不太樂意的聲音。
宗騁野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
宗高晟的後背也是很寬闊的,宗高晟對宗騁野也保持這一些微妙的關系。他與羅女士相敬如賓,對宗騁野客客氣氣,好像呆在一個別墅屋檐下的不是一家人而是雇傭的演員關系。
宗騁野不懂事的時候會讓宗高晟背背他,在客廳的沙發上扮作飛機起飛降落。
宗高晟高興的時候會滿足宗騁野的表演。如果保護宗騁野能給他帶來一點不必要的快樂,那麽他心情好也會願意這麽做。
對父愛的渴求是宗騁野的天性,現在一度變成他很厭惡的東西。他對宗高晟的尊敬消失在意外推開門時兩對交|纏的軀體上。
他們仿佛某個九十年代老電影的幀節,紅黃綠如同被潑了水的霓虹燈光,以沙發上的中心一層層暈染開來,刺痛了宗騁野的眼睛。
他們甚至沒來得及去卧室。
宗騁野才八歲,但是生理課讓他明白男女的性別特征。
兩個赤|身精壯的男性裏,他一秒鐘就認出了沉醉在欲望裏的宗高晟。宗高晟臉上的餘熱好像泛着高燒的紅,燒得宗騁野有些反胃。
宗騁野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宗高晟偏頭時已經瞥見了他。他狠狠地瞪宗騁野,随手扯過沙發旁被汗沾濕皺巴的手工薄毯蓋住兩人。
宗騁野猛地推開門,他也不知道自己這份勇氣從何而來。
在意料之中的窒息中,沙發上兩個交錯的軀體和他記憶裏那個肮髒的畫面幾乎重疊。
他身下那個人的臉帶着潮|紅迷離,好像完全陷入情|欲之中,羅璧捧着陳溫的臉,偏頭見到宗騁野,眼神黯了黯。
宗騁野張開嘴,只覺得嗓子幹澀,十二月的三伏天離奇地把他的嗓子烤焦了,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直到羅璧慢條斯理地從陳溫身上起來,扣好扣子坐下,他才勉強找回自己的聲音,啞着嗓子問:“這是什麽意思?”
羅璧好像被逗笑了,他給自己倒了杯水,“看起來是什麽意思?”
陳溫一直沒說話,宗騁野也看不見他,他眼裏只有羅璧極度冰冷的眼神,“我們……我們不是……”
他頓住了,餘下的他說不出口。
羅璧笑了笑,真情實意地問他,“我們是什麽關系。”
宗騁野說不出口,他呆不下去了。
房間裏比屋外還要熱,千萬噸的熔漿鐵水都鋪天蓋地地向宗騁野砸過來。他頭暈目眩,頭重腳輕得快要站不穩。
他連羅璧的眼神都看不清了,那是比空氣還讓他難受窒息的目光。
宗騁野逃跑的時候,餘光只看見虎斑在籠子裏可憐地喵嗚喵嗚地朝他叫。
他心裏閃過一個短暫的念頭,原來虎斑被關起來了。
門被風帶上了。
陳溫整理了一下本就不亂的襯衫。整個場景都很假,其實誰都騙不了。
羅璧衣衫要比陳溫整潔得多,他低頭默不作聲地倒水,全然沒有發現水已經從玻璃杯溢出去了。
他神情有些疲憊,半晌才說了一句,“謝謝,麻煩你了。”
陳溫接過羅璧手裏的水,抿了一口,“用這個辦法讓那個小孩認清楚,你不怕他誤會?”
“我從來不是道德高尚的人。”羅璧把虎斑從籠子裏放出來,貓得了自由後一躍而逃。他盯着貓的背影看了片刻後,笑了笑,“沒有結果的東西不如不要。”
陳溫頓了頓,輕聲說:“羅璧,你真狠。”
作者有話說:
*化用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後面還有一章,謝謝觀閱!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