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金旭卻誤解了尚揚的意思,低頭聞了聞自己,道:“是不像你一天到晚香噴噴,個人衛生還是可以的。你怎麽還是這麽愛嘲笑別人。”
尚揚奇道:“我什麽時候愛嘲笑別人了?你還說過我愛欺負身邊人,我又是什麽時候有過這種行為?”
他一百個确信自己沒有欺負過同學,當然幼兒園時期的“恃武行兇”不能算數。
“還說沒有?”金旭道,“頭一次在澡堂子見,是誰笑話我用香皂洗頭的?”
尚揚:“……”
在學校澡堂裏,他是對金旭說過,你為什麽要用香皂洗頭?
但那是出于年紀小見識少的驚奇,不明白這同學為什麽這麽做,而不是想嘲笑。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也翻出來說,”尚揚道,“你是這麽記仇的人嗎?我看你不像啊。”
金旭聞言,擡頭端詳他的表情,隐約察覺到什麽。
他跳過了這個話題,說:“你有沒有把你對于濤的懷疑,和栗隊讨論讨論?”
金旭就也自然地聊起了正事,道:“說了,劉衛東這個人,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膽子不大,是個慫貨,除了騙女的拿手,其他事上都不太機靈,說他失手殺人,并不是絕對不可能,但說他殺了人還有腦子能想出布迷魂局,迷惑警方查案方向?他沒這本事。”
尚揚點了點頭,沒有反駁他。
金旭疑惑地說:“尚揚,你有點奇怪。”
尚揚道:“聊正事,別扯閑話。”
“反正辦案和定罪都要講證據,”金旭道,“我剛說的這都算是主觀上的判斷,于濤的供詞從邏輯上都能成立,和現有客觀證據吻合,暫時找不出有什麽漏洞。”
于濤的供詞能夠成立,仍然是建立在證據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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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是劉衛東殺了賈鵬飛。殺人兇器、那把鋤頭上,确實留着劉衛東的指紋。
他說是劉衛東殺人後,找他假扮成賈鵬飛,為了給警方日後查案的時候留下有迷惑性的線索。劉衛東本人還真就故意在監控下露過臉。
至于劉衛東殺人的起因和經過,于濤說,劉衛東是在殺人以後找到的他,對他的說法是:
為了一個叫“麗娜”的女的,兩人起了争執,劉失手打死了了賈,想出這麽一個瞞天過海,仿佛賈是在家裏神秘失蹤的戲碼,一個人完成不了,才找了于濤幫忙,還承諾分錢給他。
“麗娜”即孫麗娜的相關情況,于濤表示他不清楚。
而劉衛東和賈鵬飛挖墳盜屍的事,于濤幹脆更是一問三不知,說在此之前從沒聽說過劉衛東私底下還幹這種損陰德的營生。
這是一份完美的供詞。
”10.26抛屍案”除了兇手還沒能緝拿歸案,這案子因為這份供詞,整個脈絡都已經變得非常清楚,幾乎一目了然。
羊肉吃得一身燥,從飯館出來,金旭和尚揚站在門口稍稍吹了下冷風。
尚揚把手機飛行模式關了,看了眼消息,說:“袁丁上飛機了。”
金旭随口說了句:“小師弟人不錯。”
尚揚道:“說得像你有妹妹要介紹給他似的。”
金旭一笑,說:“真有妹妹也先介紹給你。”
尚揚攏了攏風衣領口,沒接這話。
“妹妹不喜歡?”金旭頓了一下,道,“你看她哥行嗎?”
尚揚好笑起來,實在是想不通,說:“你這兩年到底經歷了什麽,怎麽這種騷話張嘴就來?”
金旭坦蕩蕩地說:“我這是由內而外發散出來的騷,你要用心感受下,學習學習,你就還挺缺這個。”
尚揚道:“謝了,我不需要。去哪兒?”
金旭道:“你下午去哪兒了?沒回去睡覺吧?”
“市內走了走,逛了逛。”尚揚敷衍地答道,問,“你想回去補覺嗎?”
“不想。”金旭神情嚴肅起來,說,“想去趟刑偵隊,把線索規整規整,再複盤一下。”
尚揚欣然道:“我猜也是。走吧。”
一到刑偵大隊,就發現仍持有懷疑的不只是他們。
栗傑和督導組專家正在再次訊問至關重要的嫌疑人兼證人,于濤。
在訊問期間,不方便再讓金旭進去,金旭帶尚揚到隔壁觀察室去旁觀了片刻。
隔着單向玻璃,仍然能感覺到訊問室彌漫着一種持續膠着的拉鋸戰氛圍。
暫時還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
于濤有二十七八歲,并不是尚揚想象中“馬仔”、“放貸的”的樣子,沒有奇怪的殺馬特發型,長相也不兇狠,大衆臉,穿着很幹淨周正,乍看還很像是個正派人。
不過想想也是,若非如此,加工廠老板不會這麽信任一個司機。
“這個人心理素質挺好的。”尚揚評價道,“栗隊在裏面氣場全開,我看了都腳軟,這于濤居然一點都不慌。“
金旭道:“你腳軟是沒睡好,讓你下午補覺,你跑去逛街。”
旁邊執勤負責儀器記錄的刑警笑了一聲。
尚揚:“……”
他忽然發現訊問室裏,坐在栗傑旁邊那位穿制服的刑偵專家,有點眼熟,道:“這警監是誰?”
金旭說了師兄的名字,尚揚很快想起來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金旭。
如果金旭畢業時沒有放棄省廳抛去的橄榄枝,現在至少也能做到師兄的職務了。
“不聽了,走。”金旭感覺這場詢問不會很快有結果。
“去哪兒?”尚揚問。
金旭一手搭在他肩上推他向外走,說:“找個地方,給你燒熱水喝。”
短短兩天多,尚揚被他內涵得已經麻木,聽了竟也沒什麽感覺。
栗傑的辦公室。
白板上都是栗傑列出來的線索、證人名字、證據鏈,栗隊長粗中有細,現有的東西在白板上列得一目了然,應當是剛才訊問于濤前,和督導組專家事先讨論過了一番。
金旭站在白板前,視線在幾處列出的證據上來回游移。
他身後,尚揚坐在那裏,端着保溫杯,一臉“我怎麽真的來喝熱水了?”地喝着熱水。
“看出來什麽了嗎?”尚揚問。
“我師父寫字真難看。”金旭答。
尚揚:“……”
他把白板上的信息浏覽了一遍,注意到角落裏的一個名字,“段雙雙”。
他示意那名字,問金旭:“這是國慶節後被盜走屍身的那個女孩?”
金旭道:“對。”
尚揚嘆息道:“好好一個姑娘……也不知道現在被扔在了什麽地方。”
金旭回頭看他,說:“你也覺得劉衛東不會賣掉她?”
尚揚說:“你不是說劉衛東很可能是被她的遺容吓到,才在家裏又燒紙又上香的麽?那他還會有膽子去賣她的屍身?十之八九會找個地方埋掉吧。”
金旭卻皺着眉,說:“她在劉衛東眼裏不是一具單純的屍體,是一筆錢,金額不低的一筆錢。如果劉衛東真能為了十五萬,就下手殺掉賈鵬飛,他會把這筆錢随便扔掉?他不會舍得扔了,他只會盡快出手。”
尚揚懂了,道:“賈鵬飛五天前死亡,這幾天辦過冥婚或即将要辦冥婚的人家,都有可能是段雙雙的買主,順着這個線索,就有可能找到劉衛東。”
他不由得站起來,道:“那還等什麽?全市排查,看看最近有沒有這樣的人家。”
金旭還是擰着眉,說:“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尚揚道:“什麽?”
金旭道:“如果劉衛東也已經死了……”
尚揚背後一寒,說:“你想到了什麽?”
“假設劉衛東已經死了,”金旭道,“那于濤毫無疑問,就是在說謊。”
确實,于濤現在所說的一切供詞,都建立在劉衛東畏罪潛逃的基礎之上。
尚揚道:“你懷疑于濤殺了劉衛東?“
“其實我從下午第一次訊問完他,就有個猜想,”金旭道,“他的供詞很可能是在颠倒黑白,他把他和劉衛東在這起兇殺案裏的角色對調了過來,他說主犯是劉衛東,自己是從犯,如果一切是反過來的呢?他才是這個殺人抛屍小團夥的主謀。”
尚揚愕然道:“這……”
金旭繼續說:“下手殺賈鵬飛的是他,主謀抛屍的是他,出主意把賈鵬飛的車開回去,合夥演那出戲的也是他。等一切完了,他再動手把從犯劉衛東也殺掉,這樣一來,賈鵬飛的十五萬,加上賣女屍的一大筆錢,就都歸他一個人。”
尚揚勉強提出問題:“那他看到你的時候為什麽要跑?如果他不跑,應該沒人會懷疑到他一個路人甲的頭上。”
金旭道:“他可不是路人甲,我們已經查到了食品加工廠,距離查到他才是周愛軍身份證的經手人,也就只差一步,他心裏不會一點數都沒有,知道早晚躲不過去,不如狼人自爆,爆得好了,不但能瞞天過海,還能算他有自首情節,換個輕判。”
尚揚:“……”
“這個計劃從一開始,兇手打的如意算盤,是賈鵬飛的屍體在腐爛前不會被發現,他希望警方将來認定賈鵬飛是平安回到家以後,離奇失蹤。”金旭道。
“可惜百密一疏,”尚揚朦朦胧胧抓到了什麽,說,“兇器暴露了劉衛東的指紋。”
金旭一笑,說:“你別忘了,賈鵬飛不是死在家裏,那兇器又怎麽會出現在家裏的?”
尚揚被問住,望着金旭,等待他的猜想,或者說是,解答。
金旭道:“有沒有可能,于濤擔心我們警察太廢物,查不到劉衛東,所以他好心把沾了劉衛東指紋的兇器放在那裏呢?”
尚揚被這個猜測震到,馬上想到一個新問題:“如果劉衛東不是兇手,兇器上的指紋怎麽解釋?”
金旭道:“那是把鋤頭,除了種地,還能挖墳。”
尚揚:“……”
劉衛東參與掘墳盜屍,在一把鋤頭上留下指紋,确實再正常不過了。
而于濤殺人時只要戴了手套,就不會留下指紋……對了!
“面包車!”尚揚猛然想起一點。
“什麽?”金旭這下慢了半拍。
尚揚道:“賈鵬飛的面包車裏,只有劉衛東和賈鵬飛兩組指紋,于濤假扮成賈鵬飛那天,就算沒摸過方向盤,上下車總會碰到車門或把手,車裏怎麽會沒有提取到他的指紋?只能是因為他當天一直戴着手套。”
“可見他确實比劉衛東有腦子多了。”金旭原本沒想到這點,笑着對尚揚道,“領導,你可太聰明了。”
尚揚不像平時要和金旭擡句杠,他雙眼發亮,真心實意地贊美道:“金副局,你才是真聰明,你太厲害了。”
金旭不自然地轉開眼,不與他對視,說:“我說的那些都只是推理,沒用的,但你想到的這點,才是證據。”
“你跟我還商業互吹個什麽勁?”尚揚哭笑不得,又想了想,道,“我說的這點也沒什麽用,只能證明于濤戴了手套,還是證明不了他才是主謀。”
金旭哄小孩兒一樣說:“努努力,好好想,想到了再請你吃次羊羔肉。”
尚揚笑着說:“還是你努努力吧,等破了案,我請你吃最嫩的小羊羔。”
金旭:“……”
他忽然臉一紅,把頭轉到了另一邊去,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