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刑偵隊和技術科的同事接到金旭的通知,很快趕了過來,給周老板和保安做完整筆錄,又對那輛SUV進行現場取證。

他們這些一線公安人,連續加班是常态,半夜從被窩裏叫來幹活,也都個頂個的精神抖擻。

在場所有公安裏,只有尚揚格格不入,深感羞愧。

他平時每天都要睡滿八個小時,這三天加起來睡的還沒平時一天多,現在困得上下眼皮打架,靈魂離家出了走。

金旭還在向證人問話,問完了保安和周老板,還有兩名住在工廠裏的工人也被吵醒起來,他們和于濤算是鄰居,正好一并問了,看看有無其他線索。

別人也都在各忙各的。

尚揚硬撐了一會兒,實在撐不住,又冷又困,厚着臉皮,悄悄回到警車上,想稍稍休息片刻,被車裏暖氣一吹,就這麽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夢裏被絆了一跤,猛然睜開眼,發現周遭的嘈雜聲已經停止,車裏車外都很安靜。他睡得頭暈腦脹,有點搞不清楚情況,把車窗放下來一些,冬夜的冷風呼一下吹得他清醒了。

人呢?停在旁邊的其他警車呢?車窗外只有黑漆漆的夜,和如泣如訴的寒風。

“醒了?”車裏冷不丁響起金旭的聲音。

尚揚吓了一跳,這才發現金旭在前排副駕上睡,是剛被他開窗的聲音驚醒。

“其他人呢?”尚揚反應過來,朝前面看了眼儀表盤上的時間,快到五點半了,竟然就這樣睡了兩個多鐘頭。

“他們做完分內事就回去了。”金旭也把副駕的窗打開一點透氣,道,“領導睡得那麽香,大家夥哪好意思叫醒,投票推選出了最帥的這個,留下來陪領導睡覺。”

尚揚:“……”

金旭把自己說笑了,随即正經解釋道:“有了新線索,專案組暫停了對于濤的審問,要等天亮再繼續。回去也是趴辦公桌上眯一覺,還不如車裏睡得舒服。沒被你睡覺耽誤事,別有心理負擔。”

尚揚很有心理負擔,問:“你向栗隊和督導組彙報過這邊的情況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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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刑偵隊也發現了新情況。”金旭開門下車,從駕駛位那邊再上來,準備開車,說,“回市裏先吃個早飯,天一亮還有硬仗要打。”

路上,他把刑偵同事們也發現的新線索,對尚揚講了講。

于濤家在白原市下轄另一個縣的農村,父母已不在人世,唯一的姐姐嫁去了外地,沒有比較親近的親屬,中學讀到一半就辍學出來混社會。

刑警昨晚到他的家裏去看過,多年沒人住的房子都塌了頂,周圍鄰居也都很久沒見過他。

經由村委會聯系到了他姐姐,他姐姐表示姐弟倆關系也一般,聯系不多,她家裏事情繁雜,也很少回白原來,算起來都一年多沒見過弟弟于濤。

但他姐姐提供了一個新情況,上個月,也就是九月中旬時,于濤曾經給她打過一個電話,說談了個可心的女朋友,計劃結婚,想在縣城買套房子,問她借點錢。

她嫁得不好,手頭也不寬裕,考慮到弟弟除了她這姐姐也沒人幫襯,承諾說會幫他想辦法籌措一點。然而區區兩天後,于濤又發了個微信,說不用幫他籌錢了,這婚不結了。

這和食品加工廠的周老板提到的情況一致。

于濤有個在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前不久分了手,原因不明。

“會是因為他買不起房子,女方提出了分手嗎?”尚揚猜測道,“這事刺激到了他,導致他迫切想搞到一筆錢,才選中了剛從孫麗娜那裏勒索到十五萬的賈鵬飛。可是十五萬也不夠買房吧?”

金旭嘲諷道:“大人,這裏不是北京。白原市區的房價也才剛過五千,他們那縣城,有十五萬都能付一套小面積的全款了。”

尚揚點點頭,道:“哦……這樣啊。”

金旭側頭看他一眼,發現他還是有點沒睡醒,否則被怼不會是這反應,不禁又說了句:“在這邊談個對象,至少性價比很高。你考慮考慮?”

“我缺的是錢嗎?我缺的是對象。”尚揚這時候半清醒不清醒,認定金旭在嘲諷他,那是一定要嘲諷回去,道,“還操心別人?你自己能娶到老婆再說吧。不是有喜歡的人嗎?抓緊時間表白去。”

金旭抓着方向盤的手握緊了幾分。

“現在表白,年底結婚,明年就能當爸了。”尚揚道。

金旭:“……”

尚揚說那話時,腦子裏想的是他媽幫他安排的數次相親,時常都是說類似的話。在父母那輩看來,戀愛結婚和吃飯喝水一樣容易。

尚揚又道:“那于濤就是為了有這筆錢能買房結婚,才對賈鵬飛下手的嗎?”

“本來刑警們也是這麽想的,”金旭道,“邏輯上說得通。可惜于濤就算有了這筆錢,也結不了這個婚。”

尚揚問:“為什麽?他前女友另結新歡了?”

金旭道:“死了。說起來,還是個熟人。”

尚揚:“……”

他徹底清醒了,失聲道:“難道是……段雙雙?”

清晨,朝陽爬了上來,今天又是一個明朗的好天氣。

“10.26抛屍案”嫌疑人于濤,被公安第三次訊問。

在新的證據和證人面前,真相已經趨于大白,于濤終于放棄了強硬的詭辯。

專案組組長栗傑和副組長金旭,坐在詢問桌的這一側。

于濤看了看昨晚見過的栗傑,再看看抓他歸案的金旭,突兀地笑了起來。

隔壁觀察室裏,尚揚隔着單向玻璃,心裏感到一陣緊張。

如金旭判斷的一樣,于濤是個天賦型的犯罪分子,教育水平低,成長中缺乏三觀健全的成人引導,成人後對法律和生命都缺乏敬畏之心,道德感薄弱,但思維非常敏捷,心理素質極強。

“金警官,”音響裏傳來隔壁的聲音,于濤道,“其實我聽說過你。”

金旭道:“你昨天說過,以前被抓進來,遠遠地見過我。”

于濤道:“那是另外一回事。我聽劉衛東提起過你,說別看你現在風風光光,以前活得還不如一條狗。”

栗傑喝道:“注意你的言辭!”

“講事實而已,”于濤惡意地看着金旭,說,“你跟其他警察說過嗎?三天兩頭被一幫男的扒褲子,聽說這樣的人長大很容易心理變态,還能當警察?”

觀察室裏的尚揚:“……”

栗傑把手裏的本子摔在桌上,要發作。金旭卻示意他沒關系。

于濤嘿嘿一笑,用一種極其蔑視的眼神看金旭,說:“昨天你審我的時候,我就在心裏想,表面上看起來,金警官很想抓到兇手,想把失蹤的劉衛東找出來,其實心裏怎麽想的呢?有沒有偷偷盼着……盼着劉衛東最好是已經死透了?”

他朝前傾身,詭異的蠱惑語氣說道:“有吧,肯定有。”

金旭冷不丁道:“他死透了?你殺了他?”

于濤一怔。

金旭道:“怎麽殺的?時間,地點。”

于濤笑一聲,道:“你就是盼着他已經被我弄死了,對吧。”

“我怎麽想,根本不重要。”金旭語氣如常,說,“如果他還活着,我會把他找出來,他犯了什麽罪,就該受到什麽懲罰,你也一樣。如果他被人殺了,我會抓到兇手,替他讨回他應得的公道。”

于濤眯了下眼睛,陰陰地說道:“不愧是當副局長的,會說漂亮話。”

金旭像聽到什麽荒唐笑話一樣笑了笑,說:“漂亮話誰都能說,抓你回來的是我。痛快點招了吧,被你搞這出折騰得好幾天沒睡好了,你麻利點,完了我就能回去補個覺。”

單向玻璃這面,尚揚懸起來的心落了回去。

于濤這是自知脫不了罪,臨了還要惡心惡心辦案警察。

然而金旭心裏沒鬼,坦蕩得很,遇到這種情況也不為所動,還能反将一軍,重新把主控權奪回來。

觀察室的門被推開,督導組那位師兄匆匆走進來,顯然是聽說了消息,趕來旁聽。

他一看到尚揚馬上就認了出來,大驚道:“你怎麽來了?”

他以為尚揚的到來,表示來了更高一級的督導組。

尚揚忙道:“不是,我在休假,來西北找金旭玩,正好趕上了這案子。”

“金旭昨天怎麽也不說一聲你在這兒?”師兄松了口氣,過來坐下看看玻璃那面,裏面正一問一答,暫時說的還都是已知的情況。

尚揚上學的時候愛玩,一度熱衷交際,和這位師兄有過交往,但這麽多年不見,現在這情形,也沒有敘舊的氛圍。

但片刻後,他便感覺到師兄似乎在悄悄打量自己,忍了一忍,還是客氣地問道:“怎麽了嗎?”

師兄用開玩笑的語氣低聲道:“你和金旭和好了?”

尚揚:“?”

他和金旭原本的關系是有多不好,連數年不見的非同屆師兄都還記得。

只過去了三天時間,他自己已經忘了。

甚至還有種他和金旭一直就有這麽好的錯覺。

單向玻璃另一側的訊問室裏,面對無法再自圓其說的現實,于濤全招了。

“你和死者賈鵬飛什麽關系?”

“沒關系,以前不認識。”

“你和劉衛東又是什麽關系?”

“我是他的債主,他朝我借過高利貸,利滾利欠了三萬多。”

“是他介紹你和賈鵬飛認識的?”

“不是,我和賈鵬飛約見面,劉衛東也去了,純屬巧合。”

“你和賈鵬飛見面幹什麽?不是不認識?”

“找他買女屍。”

“段雙雙?”

“……”

“是劉衛東殺了賈鵬飛?還是你動的手?”

“我殺的。”

“為什麽殺他?”

“想殺就殺了。”

“為了段雙雙?還是為了那十五萬?”

“……”

“怎麽殺的?”

“用鋤頭敲他腦袋,當場死了。”

“劉衛東當時在場嗎?”

“在,但他沒注意到我要殺人,等他看見,賈鵬飛已經死了。”

“他什麽反應?”

“吓尿了,要報警,被我打了一頓慫了。”

“你脅迫他幫你布局,迷惑警方?”

“沒脅迫,我說那十五萬給他十萬,當是封口費。”

“他還活着嗎?”

“沒有,死了,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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