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說我好端端的解釋個什麽勁呢。
謝阆負手站在原地,定定地看了我半晌,薄唇抿成直線,鳳眼上挑的厲害。
“随你。”
我繃着的胃袋拉扯得更緊了。
我最怕謝阆這句“随你”。
上一次聽還是三年前。
我将我親手雕刻的棗木穗兒送他,他說随你;我說我要日日給他寫信,他說随你;我說等他生辰時要送他生辰禮,他說随你。
他從來寡言,同我說的最多的,似乎就是這一句“随你”。
我低下頭,伸出左手,略過食指上幾處斑駁的舊傷痕,摩挲着指肚上橫梗着的一道發白的疤。他不知道有人曾連着一個月夜夜在房裏點燈雕刻,紮得自己滿手是血卻仍心生歡喜;他也不知道有人曾每日雷打不動地提筆寫信,卻從未等到雁字回寄的坐愁行嘆。
眼前浮現出謝阆似乎永遠紋絲不動的那張冷臉。我沒擡頭,他在我面前,可我不願看他。
我琢磨琢磨,覺得這人過去沒心,說不準現在也仍沒有。
最好是沒有。
畢竟我應小吉是京城第一神算,除了蔔卦算命,什麽也入不了我的眼。玲珑骰子安紅豆這一類亂七八糟的玩意,向來不适合我。
5. 查案 有放空話的功夫不如去醫館瞧瞧你……
傅容時到底還是推着我走了。
畢竟人家鎮撫司是要正經辦案,應院首雖然惱我殘廢了還抛頭露面,但是總也拉不下臉阻攔鎮撫司千戶。
元青今日還要回順天府當值,早早的便走了,只餘我和傅容時兩人。朝雲館離我家并不算遠,我既不方便騎馬坐車,他索性便親自推着我走了。
鎮撫司千戶親自推的輪椅,也算是挺榮光了吧。
“傅大人,你今年多大了?”我百無聊賴,開始閑聊。
“今年方及冠。”
“啧啧,年紀輕輕就當上了鎮撫司千戶,前途無量。”我這一聲贊得毫無靈魂可言。
傅容時道:“姑娘謬贊,不過是運氣好些。”
“哦?”我擡頭看他,挑着一邊眉,“是辦成了什麽案子嗎?”方才及冠便成了千戶大人,估摸着應當是辦了幾件大案,受了重用。
傅容時低下頭,正對上我的眸子,微微一笑,“也沒辦什麽案子,只是上一任千戶大人退休早。”
我:“…………”
行罷。
“那儲一刀是之前犯了什麽案子,至于鎮撫司追捕多年?”我換了個話題。
“應姑娘聽說過平涼滿門屠殺案嗎?”
“沒有。”
“那蒲州王家縱火案呢?”
“沒有。”
“……那汴京路穎州絕戶案呢?”
“沒有。”
“…………”
“但是我從這些案子的名字,能明白你的意思。”
傅容時有些僵直的臉色轉晴:“那便好。”
“所以這儲一刀既然犯下了那麽多案子,明知道自己在被鎮撫司追捕,怎麽還能這麽大搖大擺地進京?”而且還去了朝雲館尋歡作樂——這個行為讓我很費解。
“不知,”傅容時神情凝重起來,“這也是我們奇怪的地方——鎮撫司通緝了他三年,如今卻居然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喪了命。”
“能讓他頂着被鎮撫司發現的風險進京,若不是此人自信過了頭,便一定是有他認為頂天的大事。”我緩緩開口。
突然,我想起了他塞到我手裏那玩意。
昨晚上由于那儲一刀死在我腿上、鬧的我腿疼得堵了腦子,一時便忘了這物事的存在。
等到我洗漱時見到從自己衣衫裏掉出來的東西,才想起此物來——那是半塊陰陽魚形狀的羊脂白玉,月牙的內側雕刻着細密的雲紋。整塊玉瑩潤光潔,玉質上佳,一看便是價值連城的玩意。
能讓儲一刀這樣的亡命之徒,在臨死前如此鄭重托付的物事,很可能就是他進京的緣由。
我抿了抿唇,差點就将這玉石的事情同傅容時說出來。
可是轉念一想——我昨晚上拿到玉石的時候沒說、今早晨見到他們的時候也沒說,如今突然說我手上有儲一刀的臨終遺物……是不是太可疑了些?
“嗯,”正猶疑間,傅容時的聲音突然打斷我的思緒,“我們也是這樣想的。今早鎮撫司便已經派人,将這段時間所有和儲一刀有過聯系的人全數押進了鎮撫司審問。”
我背脊處忽然一涼。
“都押進了鎮撫司審問?”我小心翼翼地試探,“包括朝雲館中的那些姐妹們嗎?是不是太過了些?”
傅容時道:“實在是儲一刀此人負了太多的命案,事關重大,我們鎮撫司才這樣謹慎。”見我神色不對,他又添一句,“朝雲館的人倒也不是全數都進了鎮撫司,只有當時同儲一刀有過接觸的兩位。”
我咽了口唾沫:“我聽聞鎮撫司中,刑罰衆多、手段狠辣……進去過的人便是能出來,也要脫一層皮,是不是這樣?”
傅容時微微一笑:“重刑之下出真言。若是鎮撫司裏沒些手段,又如何能震懾得住這全天下的惡人?”
話是這麽說,可是……我擡眼望向高處這眉目如畫、溫潤如玉的男子——這一瞬間覺着,似乎傅容時此人,長得也沒那麽好看了。
見我眼神有些瑟縮,傅容時溫言道:“應姑娘大可不必害怕,此次案子應姑娘不過是目擊者,只需要将當時發生的情形同我完整複述一遍即可,如無隐瞞,絕不會叫應姑娘見到半點刑罰。”
您這麽說可一點都沒教我安心呢。
我摸了摸自己殘疾的雙腿。
人家身康體健的八尺壯漢進了鎮撫司都不一定能完整出來,若換了我這樣一個連殺雞都哆嗦的殘障少女,怕是見不着第二天的日頭。
我決定明日尋個人匿名将那塊玉石扔到鎮撫司門口。
心裏嚼着我這內心的慌張不安,我同傅容時到了朝雲館。
剛走到門口,就見到了朝雲館的當家邱大娘子,也是昨夜約我吃酒的生辰壽星。她不過大我三歲,卻早早出來讨了生活,行事大膽辛辣,與我極為投緣。
“哎唷,小吉!”邱大娘子遠遠的見着了我的面,便提溜着襦裙朝我生撲了過來,“你怎的傷成這樣——”
“哎哎哎!”我慌張的要命,拽着傅容時的手讓他趕緊拐彎——這邱大娘子是昨夜摔倒的得福的親姐姐,兩人不僅模樣長得像,毛手毛腳的毛病也是如出一轍,我可是不止一次栽倒在這對姐弟手裏了。
“你可別撲我哎,我這腿還得要!”
我聽見腦袋上的傅容時輕笑一聲,瞬時将我身下的輪椅一拽,我掉了個,正對着他。
我不自覺地擡頭,撞進他含笑的眸子。彼時正值春光明媚,有清風晨曦、也有市井煙塵,我就看着傅容時肩上拂過一截柳梢,枝丫兒細軟,柳葉兒撩人,直将他入了畫。
啧啧,誰能知道這般雅致風流的人物,背地裏竟是個有暴虐傾向的行刑手呢。
正被美色耽誤愣神着,背後就猛地被人撞了上來。這輪椅坐墊和輪子處雖然是木頭,可這靠背上卻僅僅只有一層厚重的麻布料子包着。這一撞,勁力直愣愣地敲上了我的背脊,漫說我如今腦袋上還包的像個大白蘿蔔,便是一個正常人被這麽一撞,也多半會失了重心,當即摔倒。
我便是如常理一般從輪椅上直栽了下來,可我又不如常理一般栽倒在地。
——我栽進了傅容時懷裏。
說是懷裏……都算是勉強。
我同他剛見面時便提到過,傅容時此人身量很高,杵在我面前有如一根大竹竿子。他站在我身側時,我得梗着脖子看他;他站在我面前時,我正對上他的腰腹。
我的額頭撞上了一處緊實的肌肉。
可我的臉頰……怎的有些軟綿綿的。
——我的娘欸。
我瞬間彈了起來。
我跳過了驚慌失措的情緒,直接入了羞憤至死。
傅容時雙手緊摁住我的肩膀如押解犯人,将早已僵直的我推回了椅背上,我準确地錯過了他臉疼的擰成麻花那一瞬。
別說看他了,我現在都恨不能立時倒地身亡。
這時,成功将我生撲至傅容時腿根的邱大娘子的大嗓門進了我的耳朵。
“這位大人!”她驚惶大叫,“您沒事罷?我這一下子跑過來的勁實在太大,實在是沒想到能給大人您這下半截給撞上……大人您趕緊抖楞抖楞,看看還好不好使。男人這可是很重要的,別給撞出了毛病……”
傅容時呆愣在原地,顯然也是第一次遇見讓他“抖楞抖楞看看好不好使”的女子,還是個年歲相仿的姑娘。
“你……你別說了。”憋了半晌,傅容時強行開口。
“大人,”邱大娘子認真道,“這可不是說笑的,您要是下半截給撞出了毛病,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