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節
得早發覺、早檢查、早診治。這要是真給這玩意弄壞了,這可是多少鹿鞭虎鞭都補不回來的……”
“別說了!”傅容時緊蹙着眉,極力忽略周圍越聚越多的人群,“應姑娘她……她只撞到了我的腿。”說着有些心虛地瞥了我一眼。
我随着傅容時的狡辯縮了縮身子,以佐證我的身量之矮只能夠到他的腿,拼命點頭。
只是看着他微紅的耳根,我也不自覺地漲紅了臉。
直到我被鎮撫司的幾個夥計連人帶椅擡上了朝雲館的二樓,我這臉上的紅才褪了。
确切地說,我這臉紅不是褪的,而是直接被吓白了。
——都他娘的一整夜了,這朝雲館如何還不清理兇案現場!
這整個二樓,我只見到滿目的黑紅血跡。昨夜燈光昏暗,我光顧着抱着傷腿哭嚎,根本也注意不到那儲一刀到底捂着脖子噴了多少血。
今朝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倒是讓我看了個清楚。
這朝雲館的二樓走廊,從南到北、自西往東,顯然是被儲一刀捂着脖子全走了一通,從地磚到廂房門、從紗簾到廊柱,沒一處是放過了的——血呼啦的一整層樓,給我直接吓得捂住了臉。
這一地的血跡淋漓,配合整個朝雲館裏漫着濃濃的、散不出去的腥臭味,比噩夢還噩夢。
這還如何做生意?無怪方才見到邱大娘子的時候,她眼皮子腫成了兩倍大。若我是這朝雲館的當家,我當場就能哭瞎了自己。
“應姑娘。”耳邊傳來傅容時的聲音。
我從指縫中露出半只眼來。
他笑了笑,嗓音柔和,全沒了方才被撞擊之後的窘迫:“姑娘莫怕,我在這裏。”
你在這裏頂什麽用?能辟邪防身?
有放空話的功夫不如去醫館瞧瞧你的下半截。
我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将手指頭再度捂了回去。
“我不想看,你要問什麽便趕緊問。”
我聽見傅容時有些好笑地輕嘆一口氣。
接着我這手腕便被一陣溫熱裹住。
傅容時捉着我的手腕,想将我的手從我眼前拿開。行動之間,他的指腹不經意摩挲過皮膚,閉着眼的我能清晰覺出他指肚上的老繭。
“你做什麽?”我蹙着眉,将眸子閉得緊緊的,手腕上的熱氣燒上了臉頰。
“應姑娘若是不睜眼,如何能将昨夜的情景準确複述出來?”
“我天生記性極佳,只要我見過的情景便不會忘記,就算是閉着眼,也決計不會耽誤你們辦案。”情急之下,我硬着頭皮開始胡謅。
反正傅容時也不在現場。
我聽見腦袋前邊有人輕笑一聲,氣息漾在我臉前。
“半個時辰前不是還說前一日傷了腦袋、什麽都記不清了?”
“…………”
我真真是倒了大黴。
見我不回話,傅容時拽着我的手腕晃了晃。
那朗潤的嗓音中多了幾分不容置疑:“若是應姑娘還不肯睜眼,恐怕傅某便只能也将姑娘帶回鎮撫司細細審問了。”
……狗東西。
我身子一頓,咬了咬後槽牙,緩緩将擰死的眉眼松開,有如陣前臨敵、慷慨赴死。
這一睜眼,第一下見到的,便是傅容時這崽子皎月一般的笑靥。
我沒好氣地別過臉去,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念頭,強行讓自己對上這滿地的污血。
——污血還未對上,卻對上了樓梯下一雙凜如霜雪的鳳眼。
這回我的尾椎骨都涼透了。細密的寒意從我腳心往上攀着,順着血脈骨骼一寸一寸凝上顱頂,開着的那扇大門,伴着雪窖冰天的嚴寒,将我由上至下澆了個遍體生煙。
恰似昨夜。
我硬梆梆地轉過頭,看向了傅容時近在咫尺的臉,又看向了他仍未放開的我的手腕。
傅容時啊傅容時,我可去你娘的罷。
6. 馄饨 “侯爺,你以前怕是沒怎麽注意過……
我沒得閑琢磨為何剛剛下朝回了家的謝阆此時又能出現在朝雲館門口,但是本能讓我下意識地甩開了傅容時的手。
我的僵硬想必是讓傅容時注意到了。
他站起身來,回身同樓下的謝阆對上了眼。
虛空之中,我仿佛能見到這兩人之間電閃雷鳴兩相膠持,若是我有腿,此時我定然一躍三十裏避免這火花四濺将我炸的噼裏啪啦。
只可惜我是個殘廢。
“侯爺早。”我硬着頭皮打破兩人之間的對峙。
謝阆從刀鋒劍影中抽身而出,将那無形的利刃對準了我。
“如此查案?”他昂着下颌,眯起眼看我。
我指尖一麻。早三年前我就知曉謝阆是我命中克星,卻沒想到三年過去這景況絲毫未有改善。
我伸手拽了拽身邊的傅容時,求救。
其實我同傅容時不過是今早方才認識,就連說是相熟都很勉強。可奈何我這身旁總是只剩他一人,在需要擋箭牌的時候除了他別無他選。
我沒見到傅容時唇角微微一翹。
光聽見他朗聲開口:“侯爺如何也來了?”
看看,怎的別人見到謝阆,都是落落大方,偏我見他,總恨不得立時死去換具身體茍且過活。
“嗯,”他神色淡淡,雙眸卻緊盯着我,吐了兩個字——
——“路過。”
我眼睫顫了顫。
我以前常站在院牆上看他。
謝阆比我大五歲,我們搬到侯府隔壁的時候,他就已經是十九歲的翩翩少年郎,在京中名氣烜盛。
搬到他家隔壁的第二日,我偷跑出府時翻錯了院牆,誤進了他院裏。彼時他将我一把從樹叢後的泥地裏薅出來、冷着臉呵斥我為何混入侯府,我看着他的臉,鬼使神差地也是說了這句“路過”。
後來鬧清了誤會,應院首嫌我給他丢了大人,将我關在院子裏整整一個月。這一個月裏我沒幹別的,只日日爬上我院牆邊的那顆樟樹朝謝阆院裏張望,避着應院首同謝阆隔着院牆說話。
确切地說,是我自說自話。
從今日的早飯吃了什麽、到看了什麽書、學了幾個卦,我不厭其煩地同他分享,直說了一個月。
就這麽爬了一個月的樹,謝阆才終于同我說了一句話。
他說:“你好吵。”
可即便如此,我仍将這話視若珍寶,在心裏藏了許多年。
我從舊日的迷思中出來。
我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像是壓根沒聽見謝阆的話:“傅大人,你不是還要我詳述昨夜情景麽?咱們這便開始吧。”
我只專注地盯着傅容時,将昨夜所見細細講述。自然,我将他那塊玉石的事情隐下沒提——反正儲一刀臨終前的确是什麽都沒說,只要我能想法子将那玉石送進鎮撫司,那這玉石是從誰手上來的,并不重要。
“那儲一刀臨終之前、趴在姑娘的膝蓋上時,什麽舉動都沒有嗎?”傅容時擰了擰眉,問得歪打正着。
我眼珠子一斜,瞟到站在我側前方的謝阆,不知為什麽有些心虛。
不是心虛說謊,是心虛被他聽見那儲一刀趴上了我的膝蓋。
我抽離思緒,強迫自己只看向傅容時,搖了搖頭。
“他當時似乎被人一刀割喉,便是正常呼吸都難以維持,沒力氣說話也沒力氣做別的,”我謊話說的不眨眼,“只不過是在臨死之前,恰好倒在了我面前。”
傅容時沉思片刻,又是問了幾個細節之後,這事便算是結束了。
我暗自舒了口氣。
卻不經意瞥到不知何時已經上了樓來的謝阆。
他目不轉睛地瞧我,眼神深邃,看不見波瀾。
我沒打算琢磨他腦子裏在想些什麽,只短暫地與他對視一眼後,再将視線挪開。
我低下頭,裝作什麽事都沒發生地用手指一圈圈攪着裙擺上的系帶,餘光似乎見到邱大娘子上樓同傅容時低聲說着話,我沒精力分神去聽。
只感覺頭皮發着麻。不知誰的目光似乎化做實體,比盛夏的烈日還燙。
“應姑娘,”傅容時與邱大娘子說完了話,轉身同我道,“看時辰也該到晌午用膳的時辰了,不若我請姑娘吃頓飯,權當今日姑娘帶傷協助鎮撫司辦案的謝禮了,如何?”
一說到吃飯,我登時感覺腹內空空。今早起得晚,又着急同傅容時出門,我只來得及塞兩個點心充饑,到了現在,也的确是餓了。
我正想點着頭,卻有人突然涼涼地插進話來。
“那這頓飯,算是鎮撫司請的,還是傅大人請的?”
語氣冷峻肅穆。
我有些茫然地看向謝阆,不知沉默了半晌的這位爺為何在這個時候糾結這種細節。
還未等傅容時搭話,謝阆繼續開口。
“若是挂的公賬,恐怕被官家知曉自己每年撥給鎮撫司的銀子花在了吃請宴席上,會不大高興。”謝阆這人很有特點,無論說什麽話,都是冷若冰霜,就如同此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