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節

壁:“別看了,我家附近最近常有小孩四處打鬧,現在沒什麽動靜,估摸着是跑遠了。”

聽了我的話,王羨稍微安心了些。

“你今兒來,是要做什麽?”我将話題挪回正路,又刻意拉遠了我倆之間的距離,“那些箱子裏又是些什麽?”

“這是我爹讓我送來的,”王羨道,“我爹說了,你們應府窮得上頓接不了下頓,肯定沒錢給你用好藥材,就讓我把家裏外敷內補的藥材都給你弄來了一些。你看看,要是不夠,我明兒再給你送幾箱。”

我看着王羨招呼侍從将地上那十幾個箱子次第打開,滿滿當當的藥材出現在我面前。我甚至還瞟到了兩株和白蘿蔔一樣粗的人參,還有比磨盤都大上一圈的靈芝。

我撫了撫額:“我這就是傷了腿,又不是要續命,這是不是有些誇張了?”

“有備無患呗。”王羨正想吩咐下人将這些箱子搬進我府裏,卻在此時一回頭便撞上應院首手上抱着一個小箱子走到家門口。

頓時一片寂靜。

應院首掃了一眼王羨那些還敞着口的箱子,原本就鐵青的臉泛了黑。

我老子的臉常年泛黑,說實在我有點摸不清是我給他氣黑的,還是他原本就腎水不足。

“院首大人。”王羨老老實實地作了個揖——自從上回被應院首打過之後,他就老實了許多。

“我爹讓我來給小吉送藥。”他溫言開口。

裝的還挺像個人。

應院首梗着脖子,頗為生硬地開口:“我應家的人,無須首輔大人惦記。”

我朝他看去,見他今日臉色着實太過焦黑,手上抱着那箱子的手都使勁得冒了青筋。

《黃帝內經》有雲:脈凝泣而色變——看來院首大人當真是腎不大行。

我皺了皺眉,生怕真給我老子的腎氣虛了,便朝王羨使眼色:“王羨,你将這些東西拿回去吧,叔的心意我領了,但我的傷真沒那麽重。”

王羨這人,雖然是半個混子,但是眼力見還是有的,見着應院首今日比起往常更加陰沉的神色,深覺自己還是莫要趟這渾水為好。也不忸怩,當即便招呼侍從,将那地上的箱子擡走了。

應院首從頭到尾就沒看我一眼,死抿着唇,徑直進了府裏。

——看應院首這模樣,旁人還道昨日是我這個做女兒的給他甩了一耳光呢。

我正想跟上去,就見應院首突然停了步子,回身将自己手上的箱子扔給了身後跟着的侍從阿淩,接着又目不斜視地進了府中。

我正奇怪着,阿淩卻走到了我跟前,将那箱子遞給我。

“小姐,這是老爺今兒去保和堂給您排了一早上的隊買的續斷真珠膏,據說醫治腿傷最好了,”阿淩撓了撓後腦勺,猶猶豫豫地開口,“老爺今兒天沒亮就起了,趕着頭一個去保和堂排的隊,您也知道他向來不擺官老爺的派頭,就擠在百姓中間足足一個時辰,這才買到的藥……”

我将那盒子打開,紅色的錦緞中間,安安靜靜地放着一盒藥膏。

“……小姐您也知道,老爺就是性子急,昨日……昨日着實是氣急了才那樣,您可千萬別怪老爺……”

我拿起那藥膏,覺得好氣又好笑。

我頗艱難地回到自己院子裏。

正想解開身上的繃帶将續斷真珠膏用上,遠遠就聽見有腳步聲朝我院子跑來。

“小姐,隔壁的小侯爺也上門來送藥了。”

我腿上放着的箱子一哆嗦,差點沒掉下去。

11. 秋圍 吃過一次的虧哪能再吃第二口呢。……

我從內院再折騰回正廳的時候,已經快出了一身汗。

一邊心裏罵着他一邊擡頭看他。

謝阆今日休沐,身上只簡簡單單地攏了一件白色的袍子,連腰帶都沒束,松松垮垮地系在身上。一頭長發用束帶綁着,倒是比着一身規整朝服的模樣要年輕些許,襯上那張姿容無雙的臉,無端端生出一股憑虛禦風谪仙人的虛虛渺渺。

心裏的罵憋了回去。

正廳裏擺着七個大開的箱子。

我挨個瞧。

離我近的這兩個,裏邊齊齊整整擺放着通筋續骨、活血化瘀的各種藥膏和藥材,顯然是費了不少心思從各大熟藥鋪子搜羅了各家的看家方子,特意為我的腿傷準備好的。

而離我遠那五個,裏邊卻雜亂地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補品靈藥。

人參鹿茸、靈芝雪蓮。

冬蟲夏草藏紅花、燕窩魚翅何首烏。

我不禁認真思索了片刻。

我到底是不是快要油盡燈枯、将欲駕鶴西歸了。

我又仔細瞧了瞧後邊那幾個箱子的飽滿與混亂程度——像是急急忙忙方才塞進去的。

我腦子裏忽然冒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謝阆是看不慣王羨來給我送藥材,所以才折騰這麽一出、活生生搬了自己侯府的倉庫,硬湊了這麽好幾大箱子嗎?

——剛想到這裏,我不自覺地笑出了一聲豬叫。

怎麽可能呢?

我可能是真撞壞了腦子。

我穩了穩波動的心緒,看向謝阆:“侯爺這是做什麽?”

謝阆從我那聲豬叫裏反應回來:“給你送藥。”

“看得出來。”我小聲嘟囔一句,接着假模假式地客套,“多謝侯爺挂念了,只不過我身上就是小傷,着實用不上這些貴重的藥材,還是請侯爺将這些東西都拿回去。”

我掃了一眼不遠處從箱子裏冒出頭來的、嬰孩大小的人形何首烏,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想确認下自己沒禿。

“送了就沒有拿回去的道理。”謝阆不緊不慢地開口。

我皺了皺眉,心中腹诽王羨那些箱子從首輔府到翰林府足擡了三裏路,這不還是老老實實地又擡了回去?怎麽到你這給人送個藥,居然一副大爺的樣子。

可奈何我這麽一個司天監的漏刻小吏,人家靖遠侯在我面前還真就是大爺。

我敗于現實。

——于是我決定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從朝堂大局的角度鎮壓謝阆。

“侯爺,這些東西太貴重,我們應府不能收。我知道侯爺是念在多年鄰居、又想着當年父輩私交的份上,方才挂心我的傷勢、好心送藥,可這事若是讓有心人知曉了,恐怕要在朝堂上生出些風言風語。”

可謝阆卻絲毫不懂什麽叫順杆爬。

他擡眼:“我爹與應大人什麽時候有私交了?”

我語塞。

謝阆說的不錯。當年老侯爺與應院首相互極看不上對方,遇到朝堂要事都必定分站兩營,除了雙方都想搬家這一點意見相同,兩人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沒有一點和諧之處。

鬧到僵時,明明是同一條路下朝回家,兩人車馬之間都要隔着一整條大街,只恨不能再挖條溝渠放在當中。

他怕他的迂腐屈了他的戎馬關山、他怕他的莽撞污了他的落紙雲煙。

只是短短三年過去,應院首還是一樣的自诩清高,而隔壁的老侯爺卻已馬革裹屍、再難歸鄉。

想到此處,我偷瞟了一眼謝阆。

他在邊疆這三年,應當不好過。西狄蠻夷勇壯,又是黃沙戈壁上錘煉的千年的游牧民族,像謝阆這樣在京中錦衣玉食成長的小侯爺,雖然自小習武,卻也能想到該當受了數不清的罪、負了數不清的傷才能奪回當年晟朝被占的七座城池。

更別說,謝家一門往上數三代的世襲靖遠侯,都将熱血抛在了邊疆之外。我難以想象老侯爺戰死沙場時謝阆是怎樣的心情,也沒有立場提起。

我垂了垂眼,一時間心口生了幾分酸澀。

再擡首時,口氣已不由自主地柔和下來:“同朝為官……總是有緣。”

謝阆嘴角泛起一縷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就當是為了酬父輩同朝之情,這些東西應府也得收下。”

他聲音放緩,眼裏含了熠熠繁星和粼粼水波,如鳳沽河在青陽時節遇暖解冰,化出綿綿長長的生機來。

我怔愣須臾。

可轉眼,心口明明滅滅的星光又被生生摁死。

“還是不必了罷,我皮糙肉厚,用不上這麽名貴的藥材,也怕外面的閑言碎語。”

我與他對視,狠下心道:“如果是侯爺是還怕我受傷一事壞了府上的名聲,我可立即去乾元道上雇二十個傳話小厮,務必挨家挨戶将這事澄清、不教侯爺為難。”

“受傷本就是我自己不小心,侯爺沒必要上趕着往自己身上攬罪,更沒必要為了堵住悠悠衆口而送藥。”我嘴角上翹,笑意未及眼底,“小吉福薄而應院首清廉,實在受用不起侯府的東西。”

謝阆性子向來高傲,我一向都明白。我不願細想他送藥是什麽意思,但我知道,我得将話說得再狠些、再難聽些。

碰了壁,總該離我遠點了吧。

我知道話不要說絕、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