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章節
路才能走得長遠的道理。可我與謝阆的路,早就該絕了。
誰知謝阆并沒有發火。與我設想的相反,他就靜靜站在那裏,分毫動怒的跡象也沒有。
我有些詫異,誰知道打了三年的仗回來,竟然還能将人的脾氣磨圓了麽。
半晌,他問:“你為何與我這樣生分?”
我不知道他是真不解還是想逗我玩。
我笑了出來。
“侯爺,咱們就沒熟過。”
即便曾經熟,也是我單方面的熟。
我同謝阆做了兩個月的鄰居之後,秋圍開始了。
這樣一年一度的天家盛事,隔壁靖遠侯一家自然都受了邀請。
不說也能想到,我老子這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連殺條魚都哆哆嗦嗦的文人,自然不在受邀之列。可當時我已經因靈翠峰塌方一事中立了功,加上我年紀小,官家看我還算順眼,便将我順手捎去了秋圍獵場。
秋圍當日,碧空萬裏。
秋風起白雲飛,草木黃落雁南歸。
我不會騎馬張弓,更做不來獵狐宰兔,就抱着零嘴坐在皇帳門口,一邊擲着卦錢練習算卦起課,一邊等着謝阆滿載歸來。
是,我當時對他就是特別有信心,知道他一定能在秋圍中大放異彩。
謝阆當年十九,精于騎射、武藝過人,名聲早就在京中傳揚開來。雖然我不懂拳腳,但是就憑我每日挂在牆頭偷看他練武的經驗,我大概也能分辨出那些秋圍上摩拳擦掌的王侯公子,沒幾位是有真本事的。
一直等到了夕陽西下,狩獵的隊伍終于回返。
我當時不僅是個小姑娘,還是個看多了煙粉話本子的小姑娘,滿腦子充滿了少女情懷和極不實際的異想天開。
譬如覺得男子狩獵歸來的第一眼,一定要見到喜歡的姑娘。再譬如男子狩獵歸來的第一件獵物,一定要送給喜歡的姑娘。
我是不是他喜歡的姑娘先兩說,但是他的第一件獵物我勢在必得。
我高高站在皇帳外的戰旗下,遠眺着廣袤平原上乘興而歸的狩獵隊伍。
謝阆縱馬于前。
當時他就喜歡穿白衣。獵獵西風、落霞餘晖之下,他乘風而至、逆光而來,如天降的神祇,攜了萬千光輝傾灑,一滴不落地入了我的眼。
後來我仔細琢磨,我真正喜歡上謝阆,大概就是自那一刻始。我十四歲的人生中,滿滿都是詩書經文、鐘鼓儀禮,過得渾渾噩噩、懶懶散散。
而謝阆,如烈日驕陽,勢不可擋地撞破了我對少女情懷的所有憧憬與遐思。沒有人比他更耀眼了。
我還記得我心跳得那樣快。我提起裙擺朝他奔跑而去,就像撲火的飛蛾。
我喘着氣停在他的馬前,臉頰熱的發燙。
我笑得燦爛。我擡起頭看他,嗓子眼裹了一層化不開的蜜。
我說,謝阆,你能不能把第一只獵物送給我。
現在想想,也是臉皮挺厚的。
謝阆當時應該也是這樣覺得。
他坐在馬上,兩手牽動着馬繩,低下頭俯視我。
我的心跳如擂鼓,重重地撞擊着胸口,而他冷冰冰的眼神,教我的心逐漸緩了下來。
他毫無波瀾地看了我一會,說:“我與你不熟,為什麽要給你?”
他話說得傲慢又無情,語氣比臘月凍上了的月沽河還要寒涼無波。我愣在原地,不知該如何反應。
其實我是知道他的性子的,倒也不至于多麽受打擊。
只是他身後那些王侯公子小姐們的嘲笑聲,教我始料不及。
“小侯爺,小神棍讓你送她獵物呢,瞧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然你給她一只野兔子耍耍?”
“是應家的姑娘?怎的臉皮這樣厚,上來就要人東西,是覺得自己在官家面前得了眼,還挺把自己當回事?”
“也不知道院首大人怎麽教出這樣不懂禮數、不知廉恥的女兒。”
其實那些難聽的話,倒也不是刻意針對。當時應院首年紀輕輕新封了翰林院首的官職,而我又因立功而得了官家青睐,背地裏盯着我應家、看不慣我應家的人多如牛毛,譏諷不屑多了,總有那麽幾句讓自家孩子聽去,這些鐘鳴鼎食慣出來的公子哥嬌小姐對我便沒來由地生了敵意。
可是我當時不懂。
話語凝成的箭一下下紮在我身上,躲閃不及。
我就算臉皮再厚,也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姑娘。再加上還是個脾氣算不得好的姑娘。
我當即與他們争執起來。他們都騎在馬上,像謝阆一樣高高俯瞰;他們把我圍在馬下,霞光被遮得嚴實,馬兒們的鼻息潮熱地打在我的臉上,比耳光還要灼熱,身側充滿了嗡嗡聲。我像是被扔下枯井的獵物,在衆人圍堵下強撐氣勢,可無助與恐懼卻已經将我包圍。
他們的面孔模糊又可怖。數不清的嘲笑撲面而來,我只好用更大的聲音反擊。
後來,還是有人不耐煩,揮了揮馬鞭制止了他們。
“別說了,有這功夫倒不如再去獵兩只兔子。”
那些碎嘴與我吵起來的半大小子們,聽見了這話,才終于意識到欺負我這件事做的毫無意義,顯然不如狩獵有意思得多。
就這樣散了。
我不知道是誰為我解了圍,因為從頭到尾我的眼睛裏只能看見謝阆。
我看見他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我,我看見他執起馬繩毫不猶豫離開,我看見他随手将那只野兔子扔給了別人。
失望不是沒有,可我偏偏特別會安慰自己,也偏偏特別會理解謝阆。我那時想,是我太自來熟地問他要獵物給他吓着了,加上他向來話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插上話,才會這樣。
他是想幫我的,一定是這樣。
我可太傻了。
可那又有什麽辦法。少年的冷漠就算比刀子更利,當時的我也依舊甘之如饴。在充滿了崇拜與愛慕的姑娘眼裏,腦海中的情景與現實發生的事情從來都不一樣。
你見到的纖雲飛星不過轉瞬即逝,可在我眼裏,那就是金風玉露,勝了人間無數。
往昔幕幕在我眼前,我看着謝阆,就像他當年在獵場看着我的眼神那樣平靜,仿佛眼前的人一點也不重要。
吃過一次的虧哪能再吃第二口呢。
我心口沒來由地扯了扯。
可我仍若無其事地繼續:“不過就是湊巧住在了一條街上,哪還能提得上熟這個字?”
謝阆聽了我的話,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
“以後會熟悉的。”
我不知道謝阆是不是腦子在戰場上被打壞了,不然怎麽現在成了這個樣子。
我剛想反駁,他卻用下一句話堵住了我的嘴。
“再說,你昨夜将我的陶埙打壞了。”
我愣了愣,下意識還嘴道:“那你還用棗核打了王羨呢。”
“有此事?”謝阆掀起眼簾,反問我一句。
我頓時無話,一時只恨沒個人證。
見我的氣焰陡然消了下去,謝阆轉向了侍立一旁的管家,薄唇微啓,下了最終決定:“煩請管家将這些藥材收入庫中,藥箱中用法用量齊備,若不夠用,盡可去侯府再拿。”
夠,怎麽不夠。我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估摸着我就是蜈蚣成了精、再有三十條腿斷了,這些藥材也足夠給我再接上。
我不願再跟謝阆掰扯。
管家悄摸着看我一眼,見我抿着唇不說話,便只得命人将這些箱子都擡了下去。
我暗示自己,有人送藥上門不要白不要,打碎了人家的陶埙還被人強行塞補品這樣的好事一輩子大約也就這麽一次。
反正誰的便宜都是占,謝阆自己腦子有毛病送東西,我就當可憐他神昏智障給他面子收了,也免得他再出什麽幺蛾子。
就……僅此一次。
12. 遇賊 多希望這句話能來早一些。
不知道是不是謝阆送來的藥材晦氣,隔天我院子裏遭了賊。
休沐結束後的第二日,謝阆似乎在忙什麽事情,自清晨上朝之後,一整日都待在外邊沒回家。
先說清楚,可不是我關注他。只是因為他的院子和我的院子只隔了一道牆,而我因為腿斷了只能待在院子裏翻了一整日的閑書,于是被迫知曉了他院子裏一整日沒人的景況。
說來也是奇怪,他現在已承了靖遠侯的爵位,怎麽不搬到主院去,還住在少年時住的小偏院裏?
不過應院首今日倒是回家早。
還順便邀了交好的左參政俞占青大人回府一道用飯。
許是因為前日給了我一巴掌,應院首心裏既有些愧疚,又拉不下臉來同我道歉,于是就扯着人家俞大人裝模作樣地跑到了我院子裏來裝模作樣地問了兩句我的腿傷,再裝模作樣地叮囑了兩句按時吃藥敷藥。
态度雖然生硬,但是對于應院首來說,已經很難得了。
父女哪有隔夜仇,更何況還當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