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朝官員的面,我自然也得給他面子。
但也是得虧我大人有大量——要不然,我早就搬出了應府二百次,成了王羨的第十七房小妾。
吃飯的時候,我聽他們說了兩耳朵今日朝上的事情。
近年來邊疆不安,連帶着山匪也跟着湊了熱鬧。東平一帶鬧得尤其厲害,有數夥草匪占山為王、迫害百姓,河間一路去歲鬧饑荒的事情還沒緩過來,如今又鬧了這麽一出,當地百姓苦不堪言,河間地的知州近日連連上疏,懇請能官家派兵鎮壓。
招讨山匪,是個挺費勁的活。
只能勝不能敗不說,這勝還得勝得幹淨漂亮,不能驚擾百姓,不能有損國威。若是實在端不下來,招降的談判更是麻煩之極。
“東平一帶的山匪數量雖不算多,但當地山嶺險峻多變,着實有些麻煩,”應院首道,“如今邊疆暫時平定,大将都在朝中,軍糧不缺,讨伐匪賊是必然。”
俞大人緩緩咽下口中的湯:“就是這招讨草賊使的人選定不下來——派那二位鎮國将軍去,未免是殺雞用了牛刀;可若換成年輕一輩的小将,戰場經驗又不夠,若敗在了山匪手上,卻也太難看了。”
應院首點了點頭,贊同道:“的确是件難辦的事情。我瞧今日的形勢,似乎派鎮國公府的秦小将軍去已經是板上釘釘——鎮國公年歲已高,倒也是時候給自家的兒子鋪鋪路了。”
秦徵是鎮國公秦硯山的老來子,在家裏排行老二,上邊一個同胞姐姐,與我一般大,性子活泛好相處。我同他們姐弟關系極好。
聽見熟人的消息,我不自覺地伸長了耳。
俞大人道:“秦小公子幼時跟着鎮國公在南疆待過幾年,如今任京衛指揮佥事的官職,只等這次招讨山匪立功,便能高升。”
“秦小公子固然是上佳之選,可我總覺着不大合适,”應院首接話,“聽聞這東平草匪兇悍,秦小公子年紀畢竟小,又沒有獨自領兵的經歷,此去怕是不大妥當。”
俞大人淺笑:“那依應兄的看法,朝中哪位将軍合适?”
應院首沉思片刻,認真道:“自然是靖遠侯——”
“咳咳——!”我被魚湯嗆了一口。
“哎唷,賢侄女小心些,”俞大人正坐我對面,便道,“喝湯慢些,別嗆着自己。”
應院首遞過來一方帕子,順嘴訓斥:“《禮記》有雲,用膳時‘毋流啜,毋咤食’,你如今也是個大姑娘了,怎麽還這樣莽撞。”
我接過帕子,吐了吐舌頭,低聲嘟囔:“迂腐。”
心裏卻琢磨,怎麽哪哪都逃不脫謝阆的影子。
臨睡前,我翻來覆去半天,終于還是從榻上坐起,起了個卦。
香爐袅袅,青煙遮了窗沿。
銀盤似的明月從薄雲後邊探出頭來。
【“其實我瞧官家的意思,也是想讓侯爺做這個招讨草賊使,若不是鎮國公極力推薦小公子,怕是今日在朝上便能将這事定下。”】
【“應兄說得有理。若非如此,怎的官家偏偏今日讓靖遠侯去京郊操練兵馬?”】
我垂了垂眉,凝神靜氣擲起了蓍草。
就像三年前謝阆出征一樣。
少時的喜歡總是直白,想要将最好的給他。自從認識謝阆之後,他就是出門上個茅廁,我都恨不得給他占一卦擇個吉時。
他秋圍狩獵,我起了卦;他入營操練,我起了卦;他出征西狄,我自然也起了卦。
除了算卦準些,我沒有別的本事,也只能用這樣的法子負載我的一腔情意。
只可惜我一直不曾想過,我給的東西,那個人到底想不想要。
半晌,香餅燃燼。占得了一副好卦後,我終于能夠安心了。
鼻間還殘留着焚香的氣味,我恍恍惚惚地開始入睡。
半夢半醒之間,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下顯出一道陰影。
我睡眠淺,一點聲音就能将我吵醒,加上本來就剛睡下不久,幾乎是那賊剛進了屋,我就被驚醒了。
明亮的月光之下,我看見那人身形瘦高,活像一根幹枯的竹竿,穿着一身黑衣,頭發斑白,年紀不小。他臉上蒙着面巾将自己的模樣遮得嚴嚴實實,裝備齊全一看就是慣犯。
他徑直朝我走了過來。
“救命啊!有賊!即鹿!快叫人啊——”我立即從榻上彈了起來,用盡全力以我這輩子最大的嗓門開始大喊,腦子裏感嘆着——好在我這傷的是腿而不是肺。
那賊被我的聲音一驚,不由自主地往後一退,顯然是沒想到這個時辰我還醒着。
——随後,眼前銀光一閃,一把匕首冷不丁出現在他手上。
正所謂小女子能屈能伸,我立即就止了救命的喊叫,開始求生。
“這位先生,您也看見了,我是個殘廢,”我一邊挪着臀往榻後邊撤,一邊作出可憐兮兮的模樣,“您要什麽值錢玩意自己拿就行,這個……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啊嘿,我這個身體狀況完全不能阻止您……”
話扯到一半,我又意識到不對勁來。
我這自己說自己毫無反抗能力,可不是把自己往坑裏推?萬一他覺得劫財不過瘾、興致上來再劫個色怎麽辦?
我當即腦子一轉換了說辭,聲音裏哭腔更甚:“……您可千萬別殺我,我三歲斷了腿、五歲長大瘡,七歲腦袋生了瘤子、九歲全身開始潰爛……我這身殘志堅不堪入目好歹地活到現在了,可不能送我去見閻王爺……”
“哧。”一聲冷笑突然從黑衣人的黑面巾下傳出。
借着被子的遮掩,我摸向床頭的瓷枕。
匕首離我越來越近。
借着月光,我忽然見到他遮面的面巾邊緣露出了蒼色刺青一角。
黥字。
我呼吸一滞。
——他是朱明見到的那人。
——火燒鎮撫司的嫌疑人!
我不再猶豫,右手立即舉起瓷枕,使了吃奶了氣力将那瓷枕朝他的腦袋上砸去。
“哐”地一聲悶響,那黑衣人被我猝不及防地一擊,直接砸得後退數步。
我趁機再次大叫起來,雙手抄起我床榻上的物事,不管不顧地繼續朝地上砸去。
幸而在黑衣人重新爬起身來之前,耳邊傳來了噼裏啪啦的破窗之聲。
我擡眼看去。
“放肆。”
白影乘着月光而來,夾着溫和的夜風湧入房間。
他身上還穿着甲胄,銀亮的盔甲映出窗外的明月,給他的周身淡淡籠罩上一層朦胧的輝光。
我看怔了眼。
“別怕,我在這裏。”他抽出腰間的重劍,如天神下凡捍立在前,一面攔住黑衣人的出路,一面低聲安撫。
我心跳一亂。
他的聲音帶着令人安心的氣息,将我心底冒尖的慌張輕柔壓下。
眼見着房內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纏鬥起來,我的腦子卻成了一團亂麻。
耳邊是飒飒風響、金戈交鳴,腦子裏卻不住地環繞着那句“我在這裏”。
如一柄金刃破開虛空,煌煌熠熠。又似白虹貫日,收盡朝晖夕陰。
倘若三年前能叫我聽見這句話,或許就是千難萬險我也願為你奔赴。
多希望這句話能來早一些。
謝阆啊,我不怕。
不怕夜半遇襲、不怕刀劍無情。
過去我怕你不喜歡我,可如今……我只怕你來的太晚了。
野火燎盡三秋原,就算春雨再澆、就算春風再緩,也長不回原來的模樣。
13. 碎瓦 或許我就是個俗人,貪心又愚蠢。……
眼前劍芒簇簇,兵刃交接之下激起道道火星。我捏着被角坐在床榻上,無處可逃。
兩人對陣不過數招之,黑衣人似是不敵謝阆,尋了個破綻便跳窗而逃。
謝阆推開房門,追出了院子。
人聲漸漸沸騰了起來,雜亂的腳步聲朝着我院裏跑來,我聽見應院首着急地喊着我的名字。
第一個進房的是即鹿,她今夜不當值,就住在我院子東角的偏室,離我最近。她急匆匆地沖進了房,連腰帶都還沒綁好。
“小姐,”她一臉驚慌,“你沒事吧小姐?”
我垂着眼,扯住了她的衣袖。像是溺水的人遇到了飄蕩的浮木。
謝阆沒過多久就回來了,應當是追着黑衣人跑了幾條街,沒追上便又回轉了過來。
我用床帷遮住自己,從大開的窗子往外看,見到他直接從隔壁一躍,就跳過了院牆,一不小心還掀翻了一塊青瓦。
我心中嘲笑他,翻牆入戶這樣的事情,光風霁月的靖遠侯約莫不大熟練——畢竟我當年翻牆的時候,可從來沒摔過瓦。
瓦片落地的聲音清脆,在黑魆魆的院子裏濺起一道漣漪。即鹿安撫地拍了拍我的手背,走到房門口。
彼時應院首正隔着內間的屏風細細詢問我有沒有受傷,聲音出乎意料地柔和。大抵是因為我近幾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