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着熱氣探過來,燒禿了我的後腦殼。

我裝作不經意地開口:“要不侯爺還是去馬車裏等吧。”免得打擾我觀星學習、追求進步。

“我不冷。”謝阆道。

——我關心你冷不冷了?

“冷不冷的先不說。但這夜黑風高無人處,孤男寡女共處一……一處,總是不大方便,侯爺還是回馬車上休息吧。”我道。

“你就這麽想趕我走?”謝阆低聲問。

“對。”我垂下眸,又在紙上添了一顆星。

雖然他還是沒走。

今夜星光明亮,是春日裏難得的觀星日。遠處的川巒平緩,朦胧的天河藏在山後,為那山鑲上一層淡薄的銀邊。仔細去看,能見到散落的星子在天河懸浮,掀起層疊的霓彩,屑金碎玉、明光爍亮。

時見疏星渡河漢。

曾幾何時,我也想過要和誰攜素手、看疏星,可是現在,我只想去瞻星臺上,擠在我的師兄弟們當中,熱熱鬧鬧地抄一幅星圖。

西風幾時來?只道流年暗中偷換。

半晌謝阆都沒有動靜。我倆就這麽靜靜坐在夜中,誰也沒說話,得了少有的寧靜。大概是星兒過于明亮,而夜風又過于溫柔。

我原本緊繃的肩胛随着時間過去不知不覺地放下。我看着天上的星子,手中的簿子越來越滿。

在畫完二十八星宿的草圖之後,我脖子泛了酸。我伸了個懶腰、轉了轉自己的腦袋,聽見後頸處嘎吱一聲響。

我僵硬片刻,想起謝阆仍在我邊上坐着。

為了掩飾方才的嘎吱,我從腰間的兜子裏摸出一包漬梅子。

徐鳳的母親手藝好,我特意留下了最後這一小包,惦記觀星時能靠着酸甜的味道醒醒神,也能分給大有師弟一些。

我摸出一顆梅子放進嘴裏,酸汁擠在唇齒間,頓時精神了幾分。

想着吃獨食遭雷劈,我大發慈悲地将紙包遞到邊上:“要吃嗎?”

謝阆無聲地拿了一顆,放進嘴裏。

我看見他眉頭微微蹙了蹙,大概是不大習慣這股酸味。

我故意問他:“好吃嗎?”他不愛吃酸,其實我知道得很清楚。

梅子不小,我看見謝阆瘦削的臉頰鼓出一個小小的圓球。我這才意識到,謝阆似乎瘦了一些,比剛回朝的時候更甚。

謝阆嚼着嘴裏的梅子肉,道:“不錯。”

我将手中的紙包朝他再遞了遞:“那要不要再吃一些?”

謝阆搖頭,将口中的梅肉咽下:“你留着吃吧。”

我沒強求,便将紙包重新包好,放回了自己腿上。我靠在輪椅上,仰頭繼續看向高處的星辰,完善手中的草稿。

“邊疆的星星也這樣亮。”

過了一會,耳邊突然傳來謝阆的聲音。

我手上的炭筆頓了頓,卻沒轉頭看他:“是嗎?”

“嗯,興許還要再亮些。”謝阆的聲音漾在曠野裏,比平時要略微低啞一些。

“那裏荒涼又廣闊,一眼過去望不到邊,黃沙吞沒了城鎮,乍眼望去沒有邊際,人總顯得很渺小。”謝阆淡淡道,“但是星星很亮。”

我不知道應該要做什麽反應,只得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我沒想到謝阆會主動跟我說在邊疆的事情。

畢竟以前我在信中曾經問過許多次,可他從來沒回過。

“那裏和京城大不一樣。山水隔着千重遠,沒有靈翠峰,也沒有鳳沽河。”他看向我,緩緩道,“臘八那日,邊陲的牧民不喝臘八粥;清明時節,兵營裏也沒人做春餅。”

我筆尖停下——這是我信中曾問過他的話。

他去了邊疆之後,我七日寫一封信。我想每日都寫,可怕他嫌我煩;我想每一件事都細細同他說,可又怕他不願看。

我只好将細密的相思織在筆中,提筆短短地寫上一頁,再在最後小心翼翼地落下我的一句問候,給他能夠回信的餘地。

入冬時我問他邊疆冷不冷,那裏的臘八粥是不是和京城一樣香;開春時我問他邊疆的花美不美,軍中做的的春餅會不會填上桃花蜜;苦夏時我問他邊疆的日頭曬不曬,操練累了有沒有綠豆水解暑;近秋時我問他邊疆的風大不大,雲中寄錦書的鴻雁是不是飛得很高。

我哪裏是想問這些呢?我只是想他罷了。

只是我不厭其煩地一次又一次換着花樣與他寫信問他,從冬天問到了下一個冬天,終究還是沒等到一封回信。

然後我漸漸就不再寫了。

但我也從不敢想他有一日會親自答我。

“邊疆的花未曾開過,牧場衰落、荒漠侵蝕,數百裏的戈壁上除了胡桐和白草,別無他物。”

“邊疆的消暑湯不好喝,甘草味重,更沒有碎冰鎮着,入喉滞澀,遠不如你做的梅子湯好。”

“邊疆的風倒的确很大,在外紮營時,每日早晨,帳篷總是會被狂風吹來的黃沙蓋過一半;可若是帳篷紮到高處,那風又會将兵營整個掀起來。”

……

答到半截,他忽然轉了話鋒。

“我幼年失母少教養,父親亦非和善細致,過去不知柴米油鹽人間煙火,不曾将什麽東西放在眼裏。初到那裏,我總不屑,覺得詩中的大漠孤煙長河落日也不過如此,可在邊疆待的時間越久,我才越知道,我有多想念京城。”

“我想念盛春時城中開放的繁花,想念京番市裏的熙熙攘攘,想念城東橋頭的荔枝膏,也想念……隔壁樟樹上的你。”

他将我拽到身前,定定看我:“我知道我以前做錯了。可我今日仍想同你說,我看過你給我寄的每一封信、将你刻的草龜随身帶着,我也喝了你的梅子湯。”

我靜靜地聽他叫我的名字。

“應小吉,就算當年院首大人那樣反對你蔔卦,你仍舊堅持到了如今。”

“那麽……喜歡我這件事,你可不可以也再堅持一下?”

22. 剖白 沒誰傻得都知道那是南牆了,還能……

我看了他半晌,忽然笑了。

“謝阆,我沒給你熬過梅子湯。”

“你要是這麽想那碗梅子湯,大概你得去同光祿寺的少丞大人商量下,讓他将新過門的妻子讓給你。”

他愣住,不明所以地看我,一時說不出話。

半晌,我終于止住了笑。

“當初京城裏跟在你後邊追的,不止我一個。”

我一直知道謝阆挑嘴,喜歡鮮甜,當初給他熬湯藥,每回都會在食盒中放幾顆甜嘴的蜜餞——盡管他應當從來都沒有注意過。我的确也給他熬過消夏的湯水,可我知道謝阆不愛吃酸,一直做的都是甘草綠豆涼水。

我無奈彎了唇角:“你喝的那碗梅子湯,大概是光祿寺卿家的楊姑娘、如今的少丞新婦梁夫人送的,我曾見她往你家送過東西。”

我是真的覺得好笑。

我早知道謝阆冷心冷肺,慣來什麽都不看在眼裏,可是将這事徹底剖開來之後,卻也覺得有幾分難堪。同是天涯淪落人,此刻我只感嘆我與當年那些姑娘們,當年着實集體被豬油蒙了心。

仿佛曾誤入了同一個邪·教。

但朝着積極的方向想,京城不知道多少春心萌動的姑娘當年給謝阆送過東西,他卻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住。兩廂比較,我的運氣還真是不差,至少在三年之後,謝阆還能回過頭想起我。

近水樓臺誠不欺我。

盡管這殊榮到了如今,看起來也并不可口了。

只見謝阆蹙了蹙眉:“這不重要。那梅子湯是誰熬的不重要,我眼裏只看到你,我在邊疆的這三年,想見的人也只有你一個。”

或許是等這句話等了太久,謝阆說出口的時候,我的心口竟也有一絲小小的動搖。

而謝阆大概自己也知道,他說這些話,對我,或者說,對任何一個姑娘,也許都是難以抵抗的華光萬丈。

只是我出乎他意料地仍舊搖了搖頭:“這重要的。”我嘆了口氣,又低聲重複一遍,“這重要的,謝阆。”

那是一個姑娘捧給你的一顆心啊。

我坦然看他,一字一句地道:“你想見我,不過是不能接受我不再圍着你轉了。就像你腦子裏記得那碗梅子湯,不是因為那湯有多好喝,而是因為你知道你在邊疆喝不到。”

“我不再給你寫信,你才想起我——就好比我手上的漬梅子,久了不吃,腦子裏就總能想起那股酸酸甜甜的滋味。可是真正吃到了嘴裏,和當初心裏想的,總不是一個樣子。事實上你根本就不是愛吃酸的人,何必要逼着自己去吃呢?”

謝阆反駁:“這根本不一樣。”他眉頭緊皺,“三年前是我做錯了,是我認不清自己,我承認。可你之前也說,過去的事情別再提了,不是嗎?”

他停頓了片刻,道:“我如今,心裏有你。”

我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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