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子我太熟悉了,從三年多前的第一眼到現在,我沒有一刻曾經忘記過。我看見他那雙琉璃似的鳳眼中露出一絲忐忑和焦灼,可我也能看見他眼底埋着的、掩飾不了的成竹在胸。
他沒想過我會真的拒絕。
我苦笑。
“謝阆,你太自負了。”
“你不能隔了三年,才念起我過去的好,說句話就想讓我繼續喜歡你——你拿我當什麽了呢?在你眼裏,我合該一直原地等着你嗎?”
“我不提過去的事情,可就憑前幾日你在鳳沽河畔說我的那些話,你又有什麽臉面來跟我說喜歡這兩個字?”
我從未想過我有一日會對謝阆說這樣的話。我原以為那些年歲裏因謝阆而受的委屈和冷待已經被遺忘,可是如今我才意識到,那些東西早就如泥沼将我深埋,我從來沒有爬出來過。
我只是假裝它們都不存在。
“我從開始喜歡你的時候就知道,既然是我先動心,那麽所有的委屈和難過就都是我自找的,與你無關。只是我也有心的,你不能一次次地将我的心扔到地上踩碎了,再拎起來強行塞進我手裏,然後讓我繼續把那顆心捧給你啊。”
我疲憊地阖了阖眼,道:“謝阆,你該知道有個詞叫一朝被蛇咬。我吃過一次羊肉馄饨肚子疼過一次,我就不可能再去吃,沒誰傻得都知道那是南牆了,還能去撞第二次。”
“你心裏有誰,都自己收着吧。”
我轉過身去,繼續執筆。
背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手指頭微微發脹,握筆時的感覺有些陌生。可我仍執拗地在紙上一筆一劃地繼續填充着星圖,假裝方才的話對我毫無影響。
可若說是疼,卻也不盡然。
更像是被山石壓久了,壓到四肢都麻木、幾乎沒了知覺的時候,驟然挪開了重石。你能感覺到血液重新噴薄進入脈管中,如潮湧沖刷過堵塞的筋脈,那樣的酣暢淋漓。
或許也是有點疼的,只是被我早就被山石壓了太久,已經不能分辨了。
正是此時,背後忽然傳來一聲招呼。
“小吉!你畫好了嗎?”
我轉過頭,看見我二師兄正從瞻星臺上下來。
我揉了揉鼻子,掩飾不對勁的神色,大聲應道:“還沒呢,師兄你畫完了?”
“我畫好了,”二師兄朝我的方向走來,接着遮着嘴用口型誇張道,“過來幫你。”生怕被孫監正聽見。
我笑了笑:“你真是大救星,我這才剛弄好草稿。”說着我就操控着輪椅往我二師兄那邊去。
餘光見到身側的白影動了動。
“侯爺,剛才說完那些話,我覺得咱倆現在也挺尴尬的,”我背對着謝阆,輪椅停了停,“一會我讓我師兄送我回家,就不勞煩侯爺了。”
話說的平平淡淡,一錘定音地将今夜就這樣結束。
我知道謝阆低低地說了聲什麽,但我沒聽清。
然後,我就跟着二師兄走了。
我和二師兄縮在瞻星臺下的陰暗處,二師兄給我打着燈籠,我抄了二師兄的星圖。還差幾筆就要抄完的時候,孫監正發現了我們的把戲,将我二人罵了個狗血淋頭,還罰我倆各抄三遍《星平會海》。
據二師兄說,後來那一整個晚上我都不對勁。活像是話本子裏被鬼怪吸光了精氣的書生,丢了魂似的,什麽都聽不進去。
我後來倒也能開着玩笑提起這茬。我總會拍着二師兄的肩,調侃他不知人間好顏色,虛長了年歲卻從未曾體會過滿心相思賦予誰,蔔卦成癡、酒入愁腸都化作了尿不盡,自然體會不了我這種高級情緒。
只是當時,沒有這樣的好心情。
我在孫監正浩蕩不絕的罵聲中,只覺得整個人空落落得很。
大抵海上的航船,驟然間失了多年的燈塔,也是如此。
從瞻星臺回府的時候,正是夜盡之時。星星埋進了濃夜中,街巷中沒半點聲息。
我和幾個師兄擠在馬車裏,一個靠着一個,千層糕似的昏昏欲睡。
到了我家那條街的門口,車夫忽然停了。
“應博士,您府上似乎出了事,燈火通明的。”
我半夢半醒地撩開簾子,正對上即鹿哭天搶地焦急奔來的身影。
“小姐!咱們府上遇賊了!您僅有的那兩根簪子全被偷了!”
我:倒也不必如此慌張。
進了院子,才發現即鹿的表現并不誇張。
我的整間房間被翻了個底朝天,書架桌案衣箱妝奁全都被掏了,衣裳散了一地,書架上的書頁被踩上了腳印,連我收藏的好幾個羅盤和龜板都打碎在地上。
“除了我那兩根二錢銀子打包價買的簪子,還有別的東西丢了嗎?”我問即鹿。
即鹿猶猶豫豫道:“還有夫人留給您的那條鏈子似乎也……”
我怔了怔,倒也沒說什麽。我娘去得早,對她我倒也沒什麽印象,唯一留給了我的便是一串翠玉項鏈,墜子是鎏金片兒裹了小玉佛,也不是多值錢的玩意。
等到應天府來了人,我都不好意思上報我這總共不到五兩銀子的損失。
不過我也覺得有些奇怪。全京城都知道我應家是朝中出了名的清流,應院首官職雖然不低,卻兩袖清風,光靠着俸祿養活這一大家子人,每年壓根就攢不下多少錢。
京城随便挑一塊牆翻進去,估摸着能找到的值錢玩意都比我家多,這賊卻怎麽就這麽不走運地進了我家?
應天府這回來的是個眼生的捕快。
即鹿這小丫頭還上去問了一嘴為什麽元青沒來,我也沒注意聽。我光忙着拼我的寶貝龜板,煩得腦殼冒了汗。
這上午還沒過去,即鹿就沖進房裏,說案子破了。
我頂着兩個疲憊的烏眼青擡了擡眉:“應天府的效率這麽高了?”
即鹿點了點頭:“新來的捕快大哥在院裏查看了一圈,說是咱們院沒有任何生人入侵的跡象,隔壁又是夜防極嚴的侯府,看樣子不像是從外邊進來的——是家賊。剛剛已經全府排查了一遍,果然發現有個下人不見了。”
我迷迷糊糊地倚在羅漢床上,道:“果然之前的呆捕快業務能力不行啊,看看別人這個智力,随随便便當場就破了案。”
耳邊聽見即鹿嘟囔一句什麽。
一天一夜沒睡的我懶得細聽,只随口一問:“哪個下人不見了,我院裏的?”
即鹿立即道:“就是那個小姐你新調進院裏,大半夜了還敢進內院、一臉的猥瑣相一看就是想浸豬籠的模樣那個……”
我清醒:“……朱明?”
即鹿點頭:“就是朱明。”
正當我滿心疑惑想上榻休息時,又在桌案上瞧見了一張紙。
我扯過那紙摸了摸,确定不是我房中的東西。我房中的紙墨通常只有算卦一用,房中備着的紙都是白雲觀自家出的卦紙,較之一般白宣要略微厚實發黃,尋常人難以分辨,我卻是一摸就能摸出來。
我叫來即鹿:“這張紙從哪來的,怎麽在我桌上放着?”
即鹿不明所以:“應當是下人們從地上拾起來的,不知道放哪所以随手給您放在桌上了。”
我蹙了蹙眉,擺擺手示意即鹿下去。
然後将那張紙疊起,壓在了硯臺下邊。
那紙上,畫了一尾陰陽魚。
我總覺得這事有古怪。
23. 求簽 我擡頭,瞧見一人正站在前方,朝……
兩個月後, 我腿拆封的第五天,白雲觀。
不過剛剛辰時,秦簌簌就已拖着我将觀中的神像挨個拜了一圈。
“秦簌簌, ”我抱着廊柱死不撒手,膝蓋已然感覺到刺痛, “我求求你放過我吧, 我好不容易腿好了, 你這是嫌不過瘾還想重新給我整瘸了嗎?”
“還差最後一座三霄娘娘殿沒拜了,小吉你就再忍耐忍耐。”秦簌簌癟着臉拽我,話說得軟和, 可掰起我的手指頭來卻絲毫不手軟。
我腰上發力, 被她拽得上半身雖然浮了空,但是雙腿還堅挺地夾着柱子。
“姑奶奶,三霄娘娘保送子的, 你這樣紅鸾星都還沒長起來的就別上去丢人現眼了。”
秦簌簌聞言, 突然就松了手,我一個不慎, 差點直接倒挂着摔下來。等我好不容易穩住自己, 從柱子上下來的時候, 一擡頭卻瞧見眼前多了一位欲說還休的姑娘。
我:“……秦簌簌你害羞什麽?難不成……”
秦簌簌羞澀地低下了頭。
我:“難不成你已經……?”
秦簌簌嬌滴滴捶了捶我的肩, 嗔怪道:“你說什麽呢?”聲音含羞帶臊。
我吓得肝都顫了顫。
我松開廊柱,試探地開口:“……未婚先孕咱也是有辦法的哈——只要嫁衣做得大,沒人敢說你肚大;只要嫁衣做得寬,名聲還在你心放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