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作者有話要說:

一剎那的恍然, 我的思緒, 似稍微可以轉動, 如一臺老舊的機器掙紮運行.

然後, 時光聲響, 霎那收縮, 瞬間變得真實了一些.

我坐在沙發上, 那坐墊仿佛也要陷我進去. 我依舊平靜地等待, 直到那一聲開門聲響.

易慎, 走進來……

我微微, 恍惚地笑了.

仿佛是隔了一層紗膜在看他, 有一種迷茫, 柔和的心酸.

易慎走進來, 看見我疲倦地窩在沙發裏, 易慎走過來, 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怎麽了? 很累?”

我輕輕搖頭, 他垂頭來吻我, 至今我不懂得這親吻的滋味.

他抱起我, 我站起來, 聽見他問: “可可, 今天都在做什麽?”

“等你……”

他笑了.

易慎的笑容也可以若此般平淡, 溫柔.

我走過廚房, “喝咖啡嗎?”

他說: “好.” 放下文件夾, 送開領帶, 跟我進到廚房.

我取過櫃子裏的咖啡杯, 仿佛一時拿不穩當, 跌打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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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片濺在我皮膚上, 我輕聲說: “錯了……”

易慎盯着我, 我的手在抖, 易慎說: “可可, 你今天很奇怪.”

我不經意地撫上脖頸.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 薄薄地, 不真實地說: “凱琳死了.”

他沒有聽清, 拉開我的手, 脖頸上的淤紫映在他眼裏. 他的聲音有一絲驚愕的冰刺: “你的脖子怎麽了?”

我緩緩, 不真實地說: “凱琳……要殺我, …… 但我殺了她.”

易慎的眼光微閃: “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轉身, 去取咖啡粉, “易慎, 你不是要喝咖啡嗎? 等會就好. 我們, 可以慢慢說.”

真奇怪, 我的手在抖, 殺了凱琳的時候, 那樣的鎮定, 現在卻在抖.

扶在櫃門上, 門 “嗑塘” “嗑塘” 發出細微的碰擊聲.

易慎自我背後抱住我, 我感覺自己在他懷裏顫抖.

“可可, 沒事, 不用怕.”

我幽不可聞地嘆息.

我聽見自己笑: “不, 我沒事, 死的, 是凱琳, 我怎麽會有事?”

“她…… 只不過, 想嫁你……”我可以聽見我的聲音在胸腔裏撞擊的回音.

真空洞呵, 是呀, 凱琳只是想嫁他, 他只是想要錢, 權. 這一切, 人命糾纏的刻骨涼薄, 只不過是幾個人的 ‘只是想’……

“可可……別這樣.”

我呢? 我只是想離開……

我慢慢掙開他, “你去吧, 凱琳在我房裏, 你去看看她.”

他看着我的眼, 是什麽樣的感情? 有沒有一點點驚惶? 有沒有一點點恐懼? “你呢?” 他問我.

“我總是在這的.”

“不, 可可, 我不能放你一個人. 不要怕, 真的沒事, 現在我在你身邊.”

我苦笑, 這一切, 本都是因為你在呵!

我倦倦地說:“是, 易慎, 現在我倆真的一樣了, 全部都是殺人兇手.”

他沉默了. 張嘴, 想要說什麽, 卻到底沒說出來.

我說: “去吧, 易慎, 我不想動, 我很累了. 我在這裏泡好咖啡, 等你.”

我推開他的手, 靜靜坐倒在地上, 我真的累了. 連站立也不想.

他走開, 說: “可可, 我很快出來, 你在這裏, 不要動.”

我乏力地點點頭.

他走了, 片刻, 我掙紮着站起來, 拿出杯子, 将咖啡粉倒入咖啡壺裏, 倒入開水, 濾掉咖啡渣, 将咖啡倒入杯子裏, 加一點奶. 輕輕地攪啊, 攪, 直到一切融化揉合, 全溶做一杯深褐的液體.

咖啡苦澀的香濃的氣息溢散出來……

他去得很快.

他出來的時候, 咖啡還熱着, 我們在客廳沙發上對面坐下來, 我将咖啡放在茶幾上, 推給他, “口若, 你的咖啡.”

一切就象平常一樣, 他回來, 我為他泡好咖啡.

他喝着我泡的咖啡, 我看着他喝咖啡.

這是我們一天見面中, 習慣上可以平靜相對的時刻.

只是今天, 多了一個人參與, 一個死人 ---- 凱琳.

那夜醉酒, 凱琳說: “我? 我一生, 只想他愛我, 象我愛他那樣多. 漸漸我告訴自己, 沒有關系多少, 只要他愛我, 已足夠. 最後我明白, 原來他從來沒有愛過我……”

易慎端起咖啡, 呷了一口, 咖啡氤氲的霧氣, 仿佛在我眼前蒸騰, 薄薄的一層水意.

他的眉皺了皺.

啊, 忘記加糖了.

你嘗得出那種苦澀嗎? 嘗得出麽? 你象不象凱琳嘴裏那一口沒有加糖的咖啡? 苦澀地含着, 卻不忍吐出.

我看着他, “啊, 我去拿糖.”

“不, 不用, 這樣很好.”

他淡淡地仿佛證明樣, 又喝了一口.

我仿佛能看見咖啡順着他的舌, 滑落喉嚨, 深褐, 香醇的液體, 跌蕩激越至腸胃. 溢散的隽永的苦澀醇厚的氣息卻飄入心肺, 纏繞不去.

有一種東西, 輕輕, 緩緩, 灌注入我的身體, 有一種, 說不出的, 空落的喜悅, 興奮.

淡淡化做溫柔的惆悵, 我解釋不清的感觸, 只能溫柔地看着他, 緩而靜.

杯子, 自他手中跌落,

最後, 一杯咖啡……

“為什麽?” 他問我.

為什麽?

為什麽……

你有沒有試過, 當手指觸摸在玻璃牆壁上的時候, 溫軟的乏力, 身體仿佛都在一寸寸溶化. 頭腦中的渴切是不計代價的, 切碎攪拌所有的意識, 外面, 仿佛具有強烈的吸引力, 聚集在手指與玻璃接觸的那一點, 一點點将玻璃吸軟, 變形, 順着針尖大一點, 拉長. 整個人仿佛也全部積聚在手指皮膚那一點上, 沖那一線的空洞擁擠, 試圖穿越,“唰” 一聲, 無限延展撕扯的疼痛, 全身的皮膚, 肌肉, 骨骼, 全部被抽離出去, 穿越了阻隔你的玻璃, 騰升入外面自由的空氣, 無限飄越……

正當你将要狂喜的時刻, “口晃” 一聲, 玻璃振蕩, 夢醒.

一切恢複到最初的真實, 玻璃依舊堅硬地豎立, 手指觸在上面, 冰涼. 裏面的氣息壓逼着你, 不能喘息, 不能站立, 不敢思考, 你已經沒有餘地思考出去與外界融合的麻煩, 只是瘋狂的, 椎心的渴望外面的自由空氣, 哪怕是一口可以單純呼吸的自由. 但沒有, 指尖的玻璃隔絕了你與外面的所有聯系, 那渴切的欲望碎裂成一片片, 高高墜下, 刺入身體, 刮扯着肌膚, 內髒, 慢慢撕滑, 一片清醒的疼痛, 一次次, 一次次, 周而複始地淹來……

不能呼吸地呼吸, 不能忍受地忍受着, 我不知道我還能忍受多久, 我只知道, 當我看見一微針尖大模糊的機會, 我就已經不能再承受了……

我靜靜說: “我要出去……”

我要離開你, 我要我自己的生活……

我不要成為任何人的一部分, 我要看看外面的世界……

我要出去……

“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我溫和地撫摸着平坦的腹部, 那裏面一個細小的生命在孕育, 哪怕是在它死前, 我希望可以帶它呼吸一下外面的自由.

我靜靜說: “當我與你的共存開始時……”

他試圖要站起來, 腿一軟, 跌在地上. 扭曲抽縮的身體, 依着沙發, 蹭着要掙紮着坐起.

衣服亂了皺了, 出了一頭一臉的汗, 黏着額前發絲, 慘敗的臉色, 狼狽不堪.

我輕聲阻止: “別掙紮, 掙紮就不好看了.”

他剛剛靠着沙發坐起來, 大口喘着氣, 聽我這樣說, 忍不住笑出聲來.

過一會才說:“我差點以為你全心愛上我了.”

最後一刻, 我想, 我們都是誠實的.

我說, “是啊, 我想也是, 你不覺得嗎?”

愛麽? 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我不知道, 我只記得, 人前的易慎和我眼前的他是不同的. 人前, 他是一貫的冷淡, 疏離, 有距離, 卻沒有什麽真實感的易慎.但他在我面前, 是一個有弱點, 任性, 陰沉的男人, 他在我面前, 顯露了別人看不見的真性情. 即使他戲弄我, 羞辱我, 我卻不能否認, 因為這一份殘酷, 任性裏一點點猶疑不解的真, 我的心, 些微地溫柔地波動.

聽人說, 愛情, 便是一份心動的感覺, 總在最不留意最不屑一顧的時候, 悄然萌生……

“是為了路德? 你為了他, 報仇麽? 我早該知道, 你一直記得他的.”

為了他嗎? 呵, 也許吧. 愛他嗎? 我并不知道. 我甚至已經快要忘記他了, 死去的他, 遠比活着的他讓我更熟悉, 我不用為了他, 因為他已在我身體內.

我溫和地笑, “我, 一定在某些時候, 愛過你.”

當然, 這一切并造成不了任何區別, 我們之間, 有很多事, 是永遠無法忘記, 忽略并消解的.

他苦笑, 嘴唇微紫.

我知道他想什麽呢, 愛他愛到要他死?

我微笑, 但并不是在說笑. 真的, 早先因為隐隐知道與他時間不多了, 反而有些珍惜, 格外想要讓彼此最後的時光快樂享受掉.

我愛他, 當然, 我愛他, 人說, 天下最毒的, 不是毒藥, 是愛情.

毒藥和愛情, 我都給他了, 我有的, 也不過這些. 全部都給他了, 怎麽好算不是全心對他呢?

不過可惜, 我要的, 從來都是我沒有的.

但他, 到底不懂.

易慎笑, 轉了個話題: “青出于藍勝于藍啊, 我居然一點也沒有看出你的計劃.”

看不出來嗎? 自然是看不出來的, 因為從來就沒有計劃.

有的, 只是命運.

懷孕時, 要過了兩三個月, 我才知道.

躺在手術臺上時, 我也是真心要打胎的, 沒有想過他要來阻止.

孩子我是不會生的, 為什麽要生呢? 我不喜歡的人生, 不能強加在他人身上, 就算它自己想生下來活一回, 也沒有辦法了, 生了不能好好養它, 何必生下來給它借口指控我的不負責任?

何況這胚胎血液裏, 混雜的俱非平常人可以處理的複雜. 它血液裏, 有它曾祖父的血, 有它祖父的血, 有它祖母的血, 有它祖母胞兄的血, 有它母親的血, 有它父親的血. 它的曾祖父, 殺死它祖母的胞兄, 它祖母胞兄的弟弟謀殺了他的祖父母, 而後成為它的父親, 與它祖父母的女兒交合. 多麽複雜, 就算光站着不動, 它體內混雜的血液也會得不停攻讦撕殺, 折磨設計彼此. 何必? 何必讓它負擔這一切? 何必要它出生?

不如都消失了好, 這人世煩惱, 不過無中生有, 若化有為無, 是方幹淨.

沒有計謀.

即使是結婚, 也是他提出的, 并非我設計.

若不是那天凱琳喝醉, 我也不可能拿到毒藥, 也不過聽天由命, 由着你和凱琳計劃我的生死.

若你肯對她好一點她也不會醉……

但這一切都只是假若, 沒有發生的假若.

發生的, 卻成為我的機會, 我無法不去利用的機會, 自保, 掙脫的機會, 我怎麽能夠放棄?

而凱琳, 凱琳可以不殺我的, 但她還是選擇不要讓我活.

既然狠下了心, 何必手軟? 何不利索點? 既然讓我察覺了, 她又手軟了, 我有機可乘, 又何必客氣? 總不能客氣地把命送給她吧?

至于你, 易慎, 還看不破嗎? 死活不過都是命.

我與你也是命, 命中注定的孽.

一開始, 便沒有計謀, 有的, 只是目的.

我不過利用了命中的機緣, 連我自己也不确信的幸運.

不過這些, 恐怕在冥冥中自有代價吧? 我也需要付出, 償還的. 只不知道我是曾經付夠了, 還是将來要繼續付.

我靜靜地看着他, 沒有說話, 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我的身心, 有一種空落的輕松.

我去叫唐仁, 我們該走了.

我看着易慎, 我有些後悔, 他還沒有死, 慢慢地抽搐, 微微掙紮. 等待死亡, 想必是痛苦的吧? 我并不想折磨他, 早知這樣慢的死亡, 我應該找一個更爽快的方法.

唐仁已經走了出來, 手裏提着草草打包好的行李. 不多, 也不少, 書包裏剛剛好裝下了他的游戲機, 拉鏈沒系緊, 一圈線路卡在書包口上. 這時候了, 我也差點叫他逗得笑倒. 拿吧, 拿吧, 我沒有力氣說什麽.

我們一家姊弟, 腦子仿佛全部少根弦. 我從來不否認我們并不正常, 當飲下自私, 殘酷這毒液的時候, 身體裏神經裏, 必定早受到了什麽樣的損害. 你可以忽略, 卻不能否認.

我站起來, 他看着易慎, 驚呆. 他的牙齒, 是不是在打顫?

我笑着問他: “我已和他談妥了, 你還要不要過來? 若你要再想想, 也由你, 但我不會等你.”

唐仁, 總算擡步, 繞了老遠走過來, 還是腳步不穩, 這小子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在猶豫.

我只從他手裏大包小包的東西裏, 接過一個不大不小的提袋, 只有這個, 是我的. 裏面只裝了一些現金, 和一張小小的照片. 我找不到我的護照與證件, 自我入住不久後, 它們早已不屬於我, 易慎收藏的東西, 當然不會讓別人找得到, 但是沒有關系, 我總會想出辦法的, 過去的這段生命本來也是消失好過延續, 只要離開他, 我總可以找到新路可走. 照片是我們曾經照過的全家福. 裏面爸媽的面孔, 與我曾經單純平凡的記憶一起, 都有些模糊了.

我說:“走吧.”

唐仁回頭, 看一眼易慎, 再看一眼我, 眼眶裏抖動的晶瑩, 可疑得仿佛是淚水.

他終於忍不住了, 問我: “為什麽要殺他?”

我垂頭, 看他一眼, 笑一笑, 沒有解釋.

我只是反問: “為什麽不呢?”

怎麽解釋呢? 多麽奇怪的問題. 我從來沒有想過不要殺他呀, 如果凱琳該死, 他又有什麽理由不該死?

唐仁猶豫, 說: “你不喜歡他嗎? 他對你不好嗎? 你不是懷了他的孩子嗎?”

是呀, 唐仁不是個笨人, 該問的, 他都問到了.

我笑得更加和緩, 溫柔, 篤定, 但這次, 再沒有說話.

我和易慎, 已不是愛, 恨, 這樣單純.

我沒有轉頭, 沒有看他.

我很少去記憶, 但總也不能忘記.

幾次做夢, 夢見冬夜聖誕樹下, 母親說: “過來拆禮物了.”

父親笑: “調皮成這樣! 別拿吃過的雞骨頭砸你弟弟.”

唐仁都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他的懷疑, 他不是父親的親子.

我也不該記得的. 夢醒時, 我也真以為我就忘了.

要到隔夜夢回, 方才知道有些東西是凝在血液裏的, 除不去.

律師說: “他們死了, 車禍.”

人群說: “別, 別過去, 屍體燒焦了, 看也分不出來什麽了.”

我的血管裏, 留着他們的血, 媽媽的血灌進右心房裏, 爸爸的血, 灌進左心室裏. 然後所有的血都浸在我身上, 他們死了……

愛與不愛, 都已不重要, 他們終究是我的父母……

過去不是一個人可以甩得掉的包袱, 我的包袱, 太沉重.

我怎麽能和殺我父母的兇手一起呢? 不是說父仇子報嗎? 為什麽要放過他呢?

即便不是這樣, 也沒有用的, 人說, 人活臉, 樹活皮, 尊嚴是萬萬不可被侵犯的. 臉面, 呵, 臉面. 他習慣抽打我的臉皮, 有時會邊抽邊說: “你就象個廉價的妓女.”

尊嚴嗎? 他從來沒覺得他腳底下墊着的, 是我的尊嚴吧? 他只會驚奇, 什麽? 你也有尊嚴?

人們還說, 生命誠可貴, 愛情價更高, 若為自由故, 兩者皆可抛. 他囚禁我. 為了自由, 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了, 何況抛棄別人的性命? 更甚至, 是理論上的仇人的性命, 有什麽不可以的?

以前我和顏悅色, 是真不計較嗎?

呵, 不, 我計較, 只不過沒有能力的時候, 再計較也只能妥協, 妥協, 妥協, 然後忘記并原諒着. 然後學會笑, 很美麗, 很讨好, 很可人地笑. 打落了牙齒, 和血吞了, 含着一腔的血, 笑說: “謝謝, 正好打中顆蟲牙, 我正想拔呢.” 為了生存, 顆顆都成了蟲牙, 又有什麽關系?

撕破了臉皮, 叫他丢在垃圾桶裏, 要笑着道謝: “真感激你, 撕碎了我的假面具, 還我一份真實.”

謝謝, 謝謝, 不, 不是恨. 至今也要謝他的, 并不是人人都有這樣的際遇, 可以如此驚心動魄地活一回. 很多人,生了, 長了, 成家了, 工作着, 老了, 回家休息了, 然後看着電視死在臭被窩裏, 最後埋了, 一輩子也就這麽瑣碎地過去了. 不是說不凡的經歷是人生的財富嗎? 那謝謝他給我的這筆財富吧.

原諒嗎? 想一想, 放一放, 也不是不可以原諒他的.

但是和他在一起? 不, 不可以, 不可能. 永不……

我伸手, 撫一撫唐仁的頭, 這小子, 正發育期, 長得極快, 再兩年個子就要超過我了, 也只有現在我還能裝一裝老大姐的樣子, 摸摸他的頭.

我的笑容, 稀有的溫和, 我的心情從沒有這麽平靜過.

我說: “走吧.”

我轉身, 唐仁跟着我, 走向大門.

開了門, 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開了門, 便自由了.

身後的回音, 輕而冷, 溫和平靜, 一如玻璃門上反射出的我臉上的表情.

回音入耳, 入了我的耳, 迷茫而清晰.

“站住.”

“口彭口匡” 唐仁手裏的行李掉落在地上.

玻璃門上, 是我沉靜溫和的臉, 淡淡的惋惜, 只差一步, 只差了一步.

呵, 原來是這樣啊.

我靜靜地轉過身來, 黝黑的槍孔, 對準我.

哪裏呢? 是心麽?

他的眼, 漆黑, 溫和的眼, 望着我, “只要你留下來.”

有一種感覺, 在飛揚.

就要飛出我的身體裏. 我抓不住它, 只好和它一起飛翔, 殘缺了這樣久, 我不能放過我身體裏任何一部分東西, 就算放棄這個世界, 我也要和我自己, 完整地在一起.

我笑了, 笑容也在飛揚, 我平靜地搖頭……

他說: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我轉身, 我的手, 碰觸在門面的玻璃上, 外面的空氣被它隔開……

我聽見槍響, 空洞的聲音, 如回聲, 穿透空氣, 悶悶地嵌入我的身體, 阻隔一下, 然後使勁, 穿透了我的身體.

我低頭, 胸口洞穿的口子裏, 溫熱的血液, 流出來, 跌落在地上, 摔碎成數瓣.

啊, 我恍然大悟 原來是心呵.

呵, 從來, 他瞄準的, 都只是心.

這個沒有心的男人, 最擅長狩獵他人的心, 我們全部是完全下意識地, 不能克制地, 追求自己沒有的東西.

血咕咕地流出嘴角, 我向前跌去, 伸手, 手指沾着濕軟的液體撫上門去.

呵, 就差一步.

路德, 就差一步, 将可以帶你出去……

貼着門, 我軟軟地滑下來, 與我的血液一起, 跌落在地上.

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唉……只差一步……

“啊!”

尖利的童聲刺穿了整個空氣.

中間和了一聲悶沉的聲響, 我聽過的 -----槍響.

我沒有回頭, 永不, 永不回頭.

有人抱起我的頭, 我逐漸放大的瞳孔裏, 倒映着我弟弟的臉, 這空間裏, 唯一有生氣的臉.

鹹滑的液體, 墜下來, 墜下來, 墜在我麻木的臉上.

忽然, 有些不甘心呵. 我用盡一生也走不到的一步, 對他, 只是開門, 邁腿, 落腳這麽簡單的事情.

是我弟弟在哭泣麽?

多麽幸運的人, 為什麽哭泣?

我不懂, “你哭什麽?” 一開口, 血噴咳出喉嚨.

他哭得更加厲害, 幾乎哽住, 半天我才聽懂他嘴裏含糊的話: “你不要死.”

他抱着我的頭, 撫着我的臉, 我覺得頭暈.

我從來沒喜歡過這個弟弟, 遲鈍, 蠢笨, 自私, 多疑, 市儈, 貪圖小利, 懦弱, 害事.

我相信他也從沒喜歡過我. 但這不是要點, 他為什麽哭?

我真憎恨痛哭的男人, 盡管他還只是個男孩.

我不明白, 費了這麽大力氣, 易慎費了這麽大力氣, 凱琳費了這麽大力氣, 甚至是我, 也沒少花力氣, 但這一切全留給我的蠢弟弟坐享其成. 而我們, 将要一同下地獄.

他哭什麽? 揀了這樣大的便宜, 不笑已經奇怪了, 還哭?

這也不是我的事情了, 我管不了這些, 我沒有辦法繼續保持意識清楚.

這不奇怪, 我是要死了的.

心口很痛, 因為易慎将子彈打在上面, 穿透了它.

真可笑, 這個打碎我心肺的男人, 說他可能愛我……

不, 沒有愛情, 魔鬼不懂愛…..

我在流血, 我要死了, 人世十七載, 我什麽也沒有明白就死了.

但這沒有關系, 沒有關系, 至少我和他們都扯平了, 我誰也不欠, 也不被人欠什麽.

一切都是公公平平的, 這很好.

很好……

一定是唐仁的眼淚流在我臉上了, 所以有淚滑過我的臉頰.

不是我的淚, 魔鬼...沒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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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es!! 總算大結局了. 多謝大家閱讀. 我要休息去了. 結局也如大部分人猜想一樣, 不算出乎意料啦, 想必大家就算不滿意, 也勉強可以接受.

雨同學, 我很夠意思吧, 雖然遲更新了一兩天, 可是提前寫完了全部文章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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