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保爾黑着臉走過來,“媽媽,肛塞是不能吃的。”
沃克大驚小怪,“不是讓你呆在車裏嗎?我找了你好久。”
保爾将手裏的報紙塞給他,“你先看看這個,然後再說吧。”
沃克滿頭霧水。他乍一眼看到格林那張騎士精神的照片被改得面目全非,禮服塗鴉成了囚服,手裏的書本變成了一張寫着欠條的白紙。一行大标題落在正下方:英國貴族酒店賒賬,曾為警局囚犯。
“這是什麽意思?”
保爾鑽進車裏,“意思就是他如你所願地出名了,報紙開始挖掘他,不管好的方面還是壞的。他在四月酒店白吃白住、被警察拘留、現在仍處在保釋期,這些消息不難查。你要麽趕緊填上酒店的嘴巴,然後想想警局那裏怎麽辦,要不然就現在把他扔下車,老死不相往來。”
沃克心頭一沉,仔仔細細開始看那篇報道。
車內的氣氛一下變得沉重起來。
格林被那件囚服喚起了心中潛藏的恐懼。他咬牙在報道中找到了酒店經理的證詞和警察的回應,不由得渾身戰栗。保爾此時正用一種厭惡的、拷問的目光看着他,如同鏡子将他的自卑赤`裸裸照了出來。格林幾乎要打回原形,他兩片嘴巴打架,哆哆嗦嗦,在這一兩分鐘的時間裏,他感到了幹渴的、***般的絕望與孤獨。
終于沃克收起了報紙,這才注意到他的表情,又看看保爾,“幹嘛?又不是他的錯。”他拍拍格林的腦袋,“別急,甜心,我們想辦法,總會解決問題的。出名肯定會有負面報道,這是正常的。”
保爾說,“所以我剛剛去找了間書報攤翻了翻今天的報紙,暫且還沒看見其他的負面新聞。我有點懷疑有可能是酒店看到照片認出了他,主動提供消息。明天還會不會有更多報紙報道這個消息很難說。”
沃克抱臂,“現在去還錢還來得及嗎?”
“錢肯定要還,重點是要保證酒店和警察不再亂說話。”
“是我疏忽了這一點。”沃克懊惱道,“壞消息總是好新聞。希望現在補救為時未晚吧。”
出租車回到了公寓。
瑪麗安慌慌張張迎接了出來,“沃克,電話!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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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克暗地叫糟,瘋狂刺耳的電話鈴已經傳到了耳邊。他跑進屋子拔起電話來,“您好。”
一個迫切的聲音直插入耳,“蘭道爾公館嗎?請問酒店費用事件是真的嗎?另外,保釋期是不允許從事金融活動的,請問俱樂部股權事件伯爵先生是否也涉嫌違法?”
沃克啪一聲把電話挂了,怒氣沖沖,“什麽态度!他好歹是個貴族!”
保爾根在後面,“就因為他是貴族,哪有比上等人出醜更好的新聞?”
格林拎着大包小包艱難地終于走了進來。沃克看他笨拙的樣子,嘆了一口氣,“算了,我先去借點錢把酒店的欠款還上,然後和酒店那邊談談吧。上帝,這個時候讓我去找誰借錢呢?”
保爾取了錢包,“拿我的先用着吧,我跟你一起去酒店。”
沃克對格林說,“你呆在家裏,不要出門,不要亂接電話。告訴瑪麗安,只要是記者打來的,全部挂掉。如果萊利一家來問,就說伯爵先生現在不在家,晚一點我會回電話回去。”
格林尴尬地站在原地,“還有什麽是我能做的嗎?”
“你什麽都不要做就夠了。”
然而他們沒來得及出門,就有客人到訪了。
瑪麗安沒能攔下來這個目中無人的記者。他自稱是八卦報上那篇報道的原作者,一把推開老婦人,進了客廳就大聲嚷嚷,“伯爵先生!”
沃克在樓上就聽到了,極氣敗壞下樓來,“您這是非法入侵私人領地,先生,我們法庭見吧。”
記者得意洋洋地道,“這是租的公寓吧?嚴格按照法律來說,還不是伯爵先生的私人領地,是房東的。我相信房東夫人要是看了我那篇報道也會同意讓我進來問個明白的不是嗎?”
保爾在旁邊翻了個白眼。
沃克按捺着将人揍一頓的沖動,冷冷道,“你想做什麽?”
記者甩出一沓照片來,讪笑,“這是伯爵先生在警局拍攝的拘留照片。我手上還有酒店經理非常詳細的描述,足夠明天再做一篇深度報道了。今天報社接到了很多反饋,主編覺得這個題目很喜迎人,打算明天把頭版讓出來給我呢。您覺得怎麽樣?”
他站起來走向面色慘白的格林,“伯爵先生,您知道保釋期期間是不能從事任何商業和金融活動的吧?招搖過市地去和蘇珊?德那浮談生意,還發大肆宣傳發稿,我也是第一次見到膽子這麽大的保釋犯人。”
沃克站前一步,将這個人甩開,“請您直接說您的要求。”
記者露出勝利的表情,“沒什麽要求。報社是有業績指标的,我這個月的大新聞已經做得差不多了,不過贊助還欠缺一點。伯爵先生既然能住得起兩百美金一個月的豪華公寓,應該不介意破費些許投資投資新聞行業吧?”
這樣直白痛快的勒索倒是符合傳媒行業如今的流氓風格。
沃克的表情變得陰沉,“你要多少錢?”
記者伸出五根手指頭,“五千美金。我就撤下明天的版面,然後把我手上的照片都給你們。不過,其他報社如果對這件事有陸續報道,我可就不負責任了。”
“太多了。”沃克搖頭,“華盛頓郵報頭版也就是三千美金左右。你別以為我不知道行情。”
“但現在不是我有求于人。”記者看了看表,惡劣地說,“我說多少就是多少。我們報社規模小生存不易,您體諒體諒吧。現在是十一點,晚上六點鐘社截稿拿去印刷廠,在這之前你們可以好好考慮。”
保爾擰着眉頭,“欺人太甚。”
“別和記者過不去,兄弟,一定要好好記住。”記者拍拍他的肩膀。
沃克沉默了,他也是第一次遇到被人威脅勒索,一下子腦袋裏面是亂哄哄的。他把眼神投向了保爾,保爾的神色并不贊同,但沃克看得出他顯然也在猶豫。他附耳過去,小聲道,"切斯一般遇到這種情況會怎麽做?你們有沒有過這種情況?"
保爾垂下眼睫,目光顯得十分幽深,"切斯有公關部門,專門和媒體打交道的。我不清楚具體運營,但是僅從財務上看,每年用來和媒體應酬的費用也相當高。銀行不願意得罪媒體,不僅關系股票的漲跌,而且大量內部的交易活動都是不能夠曝光的。"
"那這次我們就要認倒黴了?"
保爾給不出一個答案,"你就算答應了他,這麽短時間內去哪裏找五千美金給他?把你賣去加利福尼亞淘金都不值那麽多錢。"
對方見這兩人竊竊私語,十分不耐煩,"不就是一點小錢嘛,這麽斤斤計較幹什麽?難道伯爵先生還缺這一點錢嗎?我……"
他話沒說完,一把掃帚突然打在了頭上。瑪麗安怒發沖冠地揮舞着手裏的武器,暴喝:“誰賺錢容易?沒有錢!你一分錢都別想拿到!伯爵先生就是再有錢也不會給你這種小人的!滾!”
記者被暴戾恣睢的老婦吓得從沙發上跌下來,忙用手擋着頭,“別打!別打!”
瑪麗安一腳踢在他背上,“給我從這裏滾出去!沒有人歡迎你!盡管去印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報紙好了,婊`子養大的雜碎,永遠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下流東西!”
在場三個大男人都被突如其來的這一幕吓了一跳。沃克剛想阻止,被保爾無聲攔了下來。那記者連滾帶爬狼狽逃到了門口,還不忘叫嚣:“老東西我記住你了!我現在就回報社!你們給我等好,我一定好好寫這篇文章,明天整個紐約都不會有你們容身的地方!”
瑪麗安一把掃帚砸在他的臉上,潑婦罵街的聲音比這小記者要尖銳敞亮多了,“滾——”
記者立刻縮回了聲音,兩下閃沒了影子。瑪麗安砰一聲把門摔得震響,客廳裏的男人們跟着那聲摔門都輕輕地抖了一下。老婦人扛着掃帚嘆息,見着幾個孩子仍舊乖巧地站在原地,像做了壞事等着挨罵似的,她皺了皺眉,“這樣的人不應該給他可趁之機。這次要了錢下一次還會來要。以前我租的房子也有很多這樣的無賴流氓,我見多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抓住打一頓,立刻就會乖乖的交房租了。”
她的目光觸及不安的格林,似乎感覺自己有些粗暴,才讷讷地解釋,“反正我的長相可怕……所以他們只會當我是潑婦……”
沃克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我父親一直說,和老人一起住對年輕人總有莫大的好處。這句話我從來奉為圭臬。現在我們這些年輕人可沒有您這樣的魄力啦。”
瑪麗安把掃帚放下來,顯得有點難為情。保爾莞爾,“算了,趕都趕走了。想想接下來該怎麽辦吧?我和沃克先去酒店交涉,家裏的事情就要拜托您了。”
瑪麗安點點頭,雙手叉腰,“放心,我會保護好伯爵先生的!”
有她在家,沃克和保爾都非常放心。
保爾取了自己的積蓄先還上酒店欠款,多花了五百美金初步和酒店經理達成了封口協議。警察局那邊暫時沒有任何能夠說得上話的地方。沃克翻了一圈電話本也沒有找到任何能認識警察的人。第二天不出瑪麗安意料,所謂的頭版報道沒有出現,後續報道仍然在內頁,篇幅也沒有那麽大了。大概是缺乏更多可考證的證據,文章洋洋灑灑都是些天馬行空的東西。
然而比較糟糕的是,陸續開始有其他報紙援引八卦報上的新聞,并對格林的來歷和身份進行了質疑。事情處在不溫不火的階段,公館裏仍然每天都有不斷地電話騷擾。保爾幹脆拔了電話線,要人來換電話號碼。
最要命的倒不是負面報道。萊利夫人因為看到了報紙對格林産生了疑問,并且決定暫緩投資計劃。而伯爵團隊的負債逐漸累高,還有很多等着花錢的地方,沃克還要在萊利夫人面前佯裝大度理解,他內心焦急,大受打擊,好幾天顯得沒有什麽鬥志。
格林端了下午茶到客廳來,看見他就穿着睡衣坐在地毯上,周圍散落着亂七八糟的紙張,手上抓着電話就沒有停過,嘴巴已經說得口幹唇裂。旁邊茶杯倒扣着,桌布也被茶水的污漬弄髒了。他放下點心,從沃克手裏奪過電話來,“你該休息一會兒。”
沃克怒目相對,跳起來去撈電話,“還給我!還給我!”
格林驚訝于他的焦躁,也捕捉到了一絲難以察覺的脆弱,他把電話扔的遠遠的,大着膽子按住沃克的肩膀,“你已經大半天沒有吃東西了!”
“讓我打完那個電話就吃!我剛剛才找到一個人!”
“找人做什麽?”
沃克煩躁道,“以前的客戶,我再不賺點錢拿什麽給你每天買龍蝦吃?”
格林的臉色頓時黯淡下來,幾乎滿臉羞愧。沃克知道話說錯了,停了下來,他跌坐回原地,顯得徒勞而疲倦,“甜心,你上去看書吧,別管我。我現在煩得很。”
格林默默低頭替他把周圍的紙張整理好,小心翼翼地看着臉色,“瑪麗安……很擔心你,她做了一點東西給你吃。你還是先吃了東西再工作吧。”
沃克将臉埋在雙手裏,嘆了一口氣,搖頭。良久,他低聲說,“我沒有胃口……”
格林在他身邊坐下,學着他曾經的樣子将他的頭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後一下下輕輕拍撫他的背,“那你靠着我休息一下吧。”
沃克蹭了蹭他的肩膀,閉上眼睛來養了一會兒神。瑪麗安悄悄進來,格林無聲地搖搖頭,于是老婦人為他拉上窗簾,安靜離開。
四周一下子昏昧起來,窗簾上深色的菱格花紋投射在地毯與牆壁上,使得空間裏爬滿了黑色的幽影,仿佛人被禁锢在了由菱格花紋雕刻而成的籠壁之中。在這樣幽深而厚重的光線下,人的皮膚就成了最亮的地方,透出月光一樣的皎潔來。格林細細數着沃克的眼睫,心裏想,皮膚本身是不會發光的,然而當周圍的光線變得渾濁,連空氣中飛揚的細小塵埃都依稀可見的時候,人的皮膚反倒折射出美麗而幽靜的光澤來,這種溫柔的美,如果不是處在黑暗的環境下是無法察覺的。
他們現在的處境,正恰如這樣暧昧不明的昏暗,四周也許暗潮湧動危機四伏,可沃克這樣的人,并非因為擁有太陽一樣永不熄滅的熱情而令人驚嘆,反而是如同月亮在黑暗中也能折射光芒的特質,使他注定與衆不同。
這樣想着,格林方才心中的煩悶就一掃而光了。
他将頭輕輕搭在沃克的頭上,閉上眼來,心裏卻獲得了光明。